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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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鐺——

渾厚的晨鐘驚醒了山中棲息的鳥雀,淡淡薄霧籠罩下,靈隱山峰奇秀,萬壑爭流,有孤鳥於寺上橫掠而過,偶有一兩片羽翎飄落,也被山門前的掃地僧人合著落葉掃遠。

寺內僧眾手持經卷,三兩結伴著進了經堂,再過半刻,便是每日的晨讀時間,方丈會親臨經堂,為眾僧講經輪佛。

寺外長長的石階上,已經有不少香客的身影,有些年歲過高不善行走者,則坐著一前一後兩人擡的靠椅,由擔夫一路擡著入寺。

往日裏坐這擡椅的人不少,今日卻顯得尤其多,一眾坐著靠椅的老人中,有一容色昳麗,面含淺笑的年輕男子混於其間,讓每個經過他身邊的人都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確實,他看上去不像不良於行,且神采奕奕,正值年輕,怎麽就坐上了這專供老人使用的擡椅呢?

宋清昀受人矚目慣了,自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山間晨風凜冽,他不由攏了攏大氅,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欣賞周遭美景。

他習慣成自然,慢他幾步跟在後頭的宋遠卻沒那麽大定力,被人盯著看的時候只恨不得能有個地縫讓他鉆進去。

擔夫的腳程很快,短短一炷香的時辰就走到了寺門口,兩名迎客僧低垂著眉眼立在一側,其中之一念了句佛號,剛欲為其引路,就發現來人是宋清昀。

“宋相!”他一臉的大驚失色,佛珠都差點從手中滑落,一溜煙的跑進寺裏報信去了。

宋清昀見怪不怪,下了擡椅後一整衣擺,如精心打磨過般的五官輪廓流轉著動人心魄的優雅矜貴,特別是那雙眼睛,盈盈溢著淺淡笑色,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留下的那名迎客僧抑制住心中情緒,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阿彌陀佛,大人裏邊請。”

***

禪院深處,有紅梅灼灼綻放,如火如荼,如雲如霧,梅林後有湖泊光潔如鏡,一座小橋懸空搭在湖上,直通湖對岸的小屋。

迎客僧一路疾跑,差點撞上橋上觀景的人。

那是個身著緇色袈裟的中年僧人,面容嚴肅,一雙眼睛不怒自威,他看到迎客僧這冒冒失失的樣子,不由不悅,“慌慌張張,成什麽樣子。”

迎客僧見到他時吃了一驚,連忙合掌念了句佛號,“阿彌陀佛,戒律長老,是宋相來了!”

戒律的臉色更難看了。

“那尊瘟神怎麽來了?!”他寬大的裟袍一甩,大步往外頭走去,“寺中大殿的功德箱都收起來沒?”

“還沒……而且,宋相已經進寺了。”

“……”戒律深深吸了口氣,無形中加快了腳下步伐,“他現在在哪?”

“齋、齋堂。”

……

齋堂建在大雄寶殿的右側,因為此刻天色尚早,寺中僧人皆在經堂上早課,所以齋堂內沒什麽人,也就只有寥寥幾名香客在用膳。

宋遠端了清粥小菜過來,宋清昀平日裏吃慣了珍饈佳肴,偶爾換換口味倒也能接受。

這當口,戒律也攜了寺中高僧匆匆趕來,小小的齋堂突然湧入這麽多人,頓時就顯得擁擠了起來。

戒律雙手合十,捏著佛珠道:“阿彌陀佛,宋相,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宋清昀看他們陣仗這麽大,料想一時半會是說不完話了,遂決定先吃完早膳再詳談。

於是,這一圈受全東臨百姓敬仰的高僧們就這麽圍著宋清昀,看著他喝粥吃菜。

“……”宋清昀平日裏雖然習慣接受眾人註視,但在用膳的時候還被這麽多人看,這還是第一次。

他思索了下,最終還是放下了長筷。

戒律見眾人註視有效果,連忙道:“宋相前來,不知是為上香,還是解惑?”

——趕緊解決完問題,再趕緊把人送走,寺內才能恢覆安寧。

“既不為上香,也不為解惑。”宋清昀沒能喝完粥,心裏自然有些不高興,他面色淡淡,並未顯露出不悅,只是起身後緩緩巡視了周圍一圈,“依本相所見,這齋堂似乎是要修葺一下吧。”

戒律心裏一咯噔,暗道果然來了。

宋清昀雙手負於身後,慣來盈著三分笑意的瞳眸中蘊著深意,似笑非笑道:“以往靈隱的大殿修葺都是本相牽頭,那這次……”

戒律的心都在滴血,暗恨又要流出大堆銀子進宋清昀腰包,他勉強擠出絲笑,卻比哭還難看:“呵呵,自然還是希望由宋相把持。”

宋清昀十分滿意,“那便好,待會兒本相便會吩咐下去,你們把銀子準備好就行了。”

說話間,又小僧進來通稟,說是臨江首富江一軒來了。

戒律本來還在肉痛功德箱的銀子要捐出一半,一聽那小僧的傳話,立刻喜形於色,“快將江施主請進來!”

江一軒著褐色錦袍,儒雅的面容上蓄有長須,大步走進來時給人的感覺不像游走聲色犬馬中的商賈,反倒像是一心只讀聖賢書的讀書人。

“宋相,許久未見,近來可好?”江一軒笑著沖宋清昀行揖,覆又向在場的諸位高僧問好。

宋清昀頷首,昳麗的面容柔和了不少,看得出來,他跟江一軒之間的關系頗為密切,“江老弟是來上香的?”

從年齡上來說,江一軒長宋清昀兩輪;從外貌上來看,亦是江一軒年老,按理說這‘江老弟’三字怎麽都不該出自宋清昀之口,可現在他就這麽叫了,而且所有人還見怪不怪,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正是。”被一個小自己兩輪的人稱作‘弟’,江一軒並未露出任何不喜,反倒是滿臉笑意,關切問道:“不知宋相此行前來,是為……?”

宋清昀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倒是戒律接口道:“江老板,宋相決定過幾天為齋堂修葺一番。”

翻修齋堂?

江一軒環顧了周圍一圈,理解的點了點頭,“此處確實窄小,是該修葺了。戒律長老,這修葺齋堂可是大功德一件,這樣吧,錢就由我來出好了。”

戒律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心忖多虧有江一軒在,否則還真不知道要砸出去多少錢,趕忙合掌念了句佛號,感激道:“多謝江施主了。”

宋清昀見他眉間隱有市儈之氣流露,不由微微蹙了下眉,嘆道:“戒律長老在寺中也呆了幾十年了,怎麽還是滿身的煙火氣。”

戒律聞言氣結。

要不是他宋大丞相每次一來就要翻修殿宇,還動輒就整出了天文數字的賬目,他至於這麽斤斤計較嗎!

解決了‘正事’,宋清昀便讓靈隱寺眾人該幹嘛幹嘛,別老圍在這看他用膳。

戒律長老巴不得離他老遠,聞言也不推辭,領著眾人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只留江一軒還在遠處,撫須淡笑,“宋相應當不是只為修葺齋堂才來的靈隱吧?”。

宋清昀眸中的笑意真誠了些,“還是江老弟了解我。我是來找慕靈的。”

江一軒心裏一咯噔,“那丫頭又闖禍了?”

——這能勞煩宋相親自走一趟的禍……該是有多大……

宋清昀看出他的心思,面上笑意漸深,安撫道:“這倒不是,只是有點事想問問她。”

江一軒看他還笑得出來,這才稍微安定了下,擡袖輕輕擦拭著額際被嚇出來的薄汗,“讓宋相見笑了,慕靈現在還沒醒,我去派人叫她過來。”

“不急。”宋清昀示意他稍安勿躁,“是我來的早了,等她醒了再讓她過來便是。”

說罷,他重新端起了粥碗,慢慢啜了口。

江一軒被他這一說,走又不能走,留也不好留,“宋相,您是何等身份,怎能勞您久等。”

宋清昀看了他一眼,悠悠道:“誰讓我是慕靈的叔叔呢。”

***

因為昨晚玩得太晚,江慕靈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了。

屋外的日光透窗而入,將廂房內照的無比明亮,江慕靈伸著懶腰半坐了起來,睡眼惺忪的喊了句:“銀錠。”

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聲。

“銀錠?”她又叫了聲。

嗯?怎麽回事?

江慕靈稍稍清醒了些,隨便穿上雙軟底的繡鞋就下了床。

她身上僅著單薄褻衣,雪白柔軟的料子襯得她眉眼愈發秀麗多姿,一頭烏發未束,就那般松松披洩至腰,隨著她的步伐在空中晃動。

“人都哪裏去了?”她找遍了整個廂房也不見人,滿心莫名,索性拉開房門,想去外頭看看。

明媚而溫暖的陽光透過屋檐直直射了進來,剛好落在她的身上,她被那光亮刺激的睜不開眼,不由得擡手擋住。

屋外站著的深衣男人聽到身後動靜,不由回頭。

他整個人都被光芒覆蓋,溫暖的日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模糊了他的五官輪廓,讓人並不能看清他是何模樣,深色大氅下他身形修長筆挺,渾身都透著優雅矜貴之氣。

“叔叔?”江慕靈喃喃,一時竟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她朝前走了步,奈何沒註意到門檻,一個趔趄就往外頭摔去,宋清昀身形一動,正想扶她,卻晚了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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