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秋白去三岔海認人的那幾日, 於藍將自己鎖在房間裏修覆牛四銀的仙核，幾日來未吃未喝。

她之前說修覆此仙核麻煩, 這麻煩有二, 一是耗時長, 中途不得中斷，否則前功盡棄；還有個麻煩之處便是, 此時於藍正在經歷著的, 因著時間長，精力耗損大，中途很可能被吸入仙核的記憶之中, 若是意識薄弱, 很可能在裏頭迷路出不來。

她之前之所以不想接這活兒，不僅是因為八月的不尋常反應, 更是因為她是個沒有原身之人，沒有原身坐鎮，她迷失的可能性便較旁的人大大增加，即使出來，她也可能產生不良的後遺癥, 分不清到底那是別人的記憶還是自己的記憶，因此產生分裂的人格來。

但那日她主動說要幫其修覆, 不知是聽了兩人的事後，對牛四銀起的惻隱之心偏多一點，還是想要幫閻秋白減輕些愧疚之心的動機偏多一點？

於藍的魂力進入那碎片之中，用法力在將碎片粘合起來的時候, 每多粘合一塊，她眼中看到的牛四銀的經歷就多了一些。

牛四銀是在一個普通的六口之家裏長大的，娘親善良溫柔，性格開朗，爹爹則相反，話語總是不多，很勤快，老是埋頭做事，但他也會時不時從集市裏買些好吃的東西回來給四個孩子，看著孩子們吃得歡騰又滿足，他也會頗慈愛的看著幾人，原本這日子就如此過下去，也不失為一種簡單的幸福，但四銀八歲那年卻生了變故。

那年四銀生了一場病，原本不太好的身子又差了一些，爹爹為了給她買藥補身子，沖著豐厚的賞銀，他硬是接了個很危險的活兒，去獵殺一只豺狼妖。沒想到爹爹一去便沒再回來過。

沒了爹爹，他們幾人的日子分外不好過，娘親不得不外出去替人做事以換取銀兩，三個哥哥們承擔了家裏的所有事情，包括照顧牛四銀。日子雖然苦些，但好在他們也能熬著過下去，直到熬到四銀仙核初成，他們生活的山裏又來了位不速之客——屍姥姥。

屍姥姥殘暴不已，屠了山，將所有的成年山民吞吃入腹。最後還抓了山裏的幼崽們養著，以待以後享用。這所有的幼崽之中，唯有四銀的仙核初成，屍姥姥便支使四銀來替自己辦事兒。牛四銀不忍心殺人，於是便想了個兜售假答案賺取銀兩來買牲畜給屍姥姥吃。

只是沒想到，她的運氣那麽不好，那屆趕考人，心理素質之差，十五人集體自殺，引來了仙人查案，她楞是被抓了個正著。

於藍看了看那兩個仙人，都是熟人，一個是閻秋白，一個是溫青。

在兩人的幫助下，四銀得知了哥哥們已經不在世間的真相，屍姥姥跟著便被收服。

後來，閻秋白又幫助四銀去了地府尋找哥哥們，並讓她順利地同哥哥們告了別。

從地府出來時，四銀以為這事兒就算結了，卻沒想到自己在同兩人告別之時，閻秋白對她說了一席話：“你得跟我們回龜背山做個交代，否則，會有更多的人下來抓你回去，你害了十五條人命，溫青你幫我回憶一下，被他們抓回去會接受什麽樣的懲罰？”那閻秋白說著轉向溫青，然後溫青便真的配合他說出了一些恐怖的懲罰來，順利地將牛四銀嚇得不輕，乖乖的留在山上同溫青一起開始了修煉。

於藍暗自嗤笑一聲，沒想到閻秋白竟然是用這種辦法將牛四銀給坑上山修行的。

四銀性子頑劣，在山中闖禍不斷，引得學院的老師和學生不滿，懲罰一個比一個重，最後她竟然還被發配去了控魔洞，只是，她去控魔洞的懲罰，卻是半點記憶都找不到，像是被人刻意抹掉了一般，前後連貫不上，留出了個讓人匪夷所思的斷點來。

從控魔洞中出來後的記憶，於藍覺得有些驚奇，只因四銀竟然同她一樣也擁有一只飛天貍。

之後的記憶便到了四銀的痛苦所在了，於藍只覺胸口處隨時隨地都會出現一種氣悶的感覺，且十分強烈，她這是與四銀共了情，這於她自身而言，卻不是什麽好事，但是她卻停不下來。只能無力的任自己被四銀的情緒吸入最深的漩渦之中，感受著四銀聽見閻秋白同他舅舅對話時的痛苦和絕望。

“她對我來說，不過是個藥引，我當初哄她上山，也不過是為了解我身上的蠱毒，不然就一個小狐妖，怎麽可能入得了我的眼。她同其他普通的小仙婢對我來說都是一樣，沒什麽特別的。”這話都是由閻秋白的口中道出的，於藍心口疼痛不已，嘴裏傳來腥甜味，她總覺得下一刻她便能生生嘔出一口血來，雖然她一再提醒自己，這是牛四銀的記憶，不是她自己的，但是共情反應太厲害，牛四銀身上被挖過仙核的鉆心疼痛之感，竟也傳到了她的身上。身體搖搖欲墜，終於在牛四銀摔下四六的背時，她也口吐鮮血在現實中醒了過來。

她擡眼看了看那顆懸在半空中的仙核，已然合成了，她慘然一笑便在適才闖進屋裏來的貓大俠面前暈了過去。

他見勢不對將她拉了回來，他終於是管了回用了，於藍暈過去的時候，還如此想著貓大俠。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見於藍睜開眼睛，倪爾香關切的問道。

“還好。”於藍說著眼眶一熱，沒來由的竟想要大哭一場。她極力忍著，但眼淚卻是來勢洶洶，奪眶而出。

“這是怎麽了？”倪爾香趕緊去了手帕替她擦拭。

“這情緒多半不是她自己的，這哭想來應該是另外一個女子借由她的身子在宣洩著。”貓大俠跳上榻來解釋道。

倪爾香不太懂，但也沒再多問。

自那日後，於藍發呆的時候變多了，就連八月的名字，她也能叫錯，一脫口十次有六次她叫的都是四六，但奇怪的是，這八月也能對她做出回應。

帶著四銀的回憶，於藍去了趟龜背山廢址，她有些分不清那裏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是因為牛四銀的記憶而熟悉，還是她自己覺得有些熟悉，總之，她就是覺得那地方似曾相識。

就在她正要離開之時，於藍遇到了溫青。

“原來是你，你怎麽會來這裏？”溫青落下地，總覺得有那麽一剎那的恍惚，他覺得站在這牛場邊的是當初的四銀。

“就是，想過來看看而已。”於藍說著便同溫青告辭離去，“四六，我們走。”

溫青聽到這聲喚，驚了一驚，瞪大眼睛看著已然離去的她的背影，反應過來之時追上去，她卻已經飛出去好遠，他便在原地打住停了下來。

她是四銀還是於藍，抑或兩者都是？溫青腦子裏突然冒出這句大膽的猜測，回頭看了看龜背山淒涼的遺址，然後便掉頭朝長樂門而去。

於藍的身世本就成謎，兩人都有只飛天貍，兩人又都不懂武技，如今她還喚飛天貍做四六，很難不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消失多年後再回來的牛四銀？可若是真的是同一人，為何這前後的相貌差距如此之大，性子也有著天壤之別。溫青邊行路邊在心裏琢磨道，這裏頭實在是疑點多多啊，他打定主意往後要多觀察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於藍原本想要去控魔洞中走一遭，只可惜要入洞，還要事先取得龍帝手令才可，但那龍帝，她不知為何，就是同他沒什麽好臉色，於是她只得作罷。

這日，她正在排屋裏煉著藥，外頭卻傳來仇煉焦急地呼聲：“於藍，救人，於藍。”

於藍收了丹從房間裏出來，去到堂屋就見到子深滿身是血，正緊閉著雙眼，身子斜斜的靠在墻上。

“子深在控魔洞中被千幽子撓傷的，傷口已然發黑，我沒敢耽擱就直直來了這裏。”滿身血汙的仇煉著急的道。

於藍替子深查看了傷口，轉身想要去拿藥來替他處理，卻看到門口處的倪爾香眼眶發紅，將子深望著。

“那千幽子你們可拿下了？”於藍將視線轉到仇煉臉上問道。

“拿下了，多虧了子深，已經將其收進了煉寶瓶中。”仇煉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袋子道。

“那就好。”於藍說著便開始認真配了藥替子深清洗傷處，然後再用法力去做進一步的醫治。

“子深的傷是不是已經治好了，以後就不怎麽要緊了？”治療結束，仇煉將子深放到姬晏房間的榻上後，出到堂屋來問於藍。

於藍看他一眼，輕嘆一聲道：“他手臂，雖治好了，但以後的挺長一段時間裏，他用手卻是不太方便的，沒有以前那般靈活了。”

仇煉一掃適才短暫的輕松，心情覆又更加沈重起來。

屋門口的倪爾香垂著頭，她腳邊的地面上有顆水滴正滲入塵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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