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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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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添了兩三分。

身後有個身影慢慢地靠近,手裏提著一盞散發著溫暖光芒的燈籠,手裏拿著一件外衫,輕輕地走到王朗的身後,王朗聽到腳步聲想要回頭,感覺自己的身上被蓋上了一層衣物。

“這大晚上的,你不在屋內好好的呆著,出來著了涼該怎麽辦?”

“老爺還說我呢?您不也是,更深露重,小心著涼。”那人給他披上了衣裳之後,主動的朝後退了半步,有些可惜的說道。

“太太她只是一時想不通罷了,會好的。”

“可你說的這一日,已經十幾年過去了,她怎麽就那麽的恨我。”王朗閉上眼,腦海中不停回放著兩人那日決裂時的場景,一舉一動,歷歷在目,恍若昨日一般。

“她受了那麽多的苦,你又哪裏得知。”

“可是...”王朗還想為自己開脫幾句,那人卻邁著輕盈的步伐,悠悠地走開了。

“若不是心裏有你,她那裏會平白地受這麽年的苦。”那聲音從遠處飄過來,看不清遠走的身影,就好像是這滿園的花花草草中,有誰成了精一樣的回答了王朗心中的苦悶問題。

唉,一筆糊塗帳,無從算起,唯有一刀兩斷方能解決,可是王朗舍不得。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來,將還在發呆的他給淋醒了,他有些慌張的往走廊裏面推著,遠處有人吵吵鬧鬧的領著一幫人,手提著燈籠大步朝他走過來。

“老爺,這深更半夜的您一個人在這裏淋雨,要是淋壞了身子可怎麽辦?”是李氏,看著她已經初初顯懷了的肚子,王朗心中一動,接過了她的傘,打開舉在二人的頭頂上。

“大晚上的,你興師動眾的來給我送傘做什麽?”王朗的語氣有些強硬,李氏的小心思他看得無比的清楚,卻不忍心多加苛責。

“也不為你腹中的孩子,多想想,萬一傷了身子該如何是好?”

“那就當這孩子提前盡孝了......”李氏說起了話口無遮攔,王朗想要訓她兩句,又憐她一片好心,最後只好無奈的說了一句。

“走吧,我送你回房......”

兩個人並肩而行,李氏嘰嘰喳喳的像只小麻雀似得說不個停,王朗只是偶爾會上一兩句,是嗎,哦,奧之類的敷衍之話,李氏也全然不介意。她瞅著王朗的臉色,試探的問起王朗今晚的去處,然後不等王朗說出拒絕的話,就自主自是的說道。

“哥兒也想爹爹了,老爺今晚不如就在我哪兒歇下吧!”李氏喋喋不休的嘴臉慢慢變成了十數年前,燈光之下,心如死灰的魏婉娘,她面帶嘲諷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王朗。

“你捫心自問,你真的能把那個活生生的人。當成是個擺設一樣的不聞不問嗎?別再騙我了,也別騙你自己了。”

王朗那個時候相當不服氣,覺得魏婉娘說的太過於偏激,有些事情有些人做不到,但是王朗那時候太年輕,他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那些常人做不到的事,他是可以做到的。可是後來......

說到底還是他太過於怯懦了,終究是負人又負己。

“恩!”於是他用一聲簡短的回答堵住了李氏喋喋不休的嘴,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夜還長著呢,總有人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魏婉娘就對了。

三兒用背牢牢地抵住了門,劇烈地喘著氣,實在是太過於刺激了,讓他說話都忍不住結巴起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們被發現了呢!”

“呼,呼,呼。”美少年喘粗氣的聲音也比旁人動聽上幾分,讓人聽了只覺得熱血沸騰:“是啊!”

屋裏面黑漆漆地,只能聽到兩個人此起彼伏的喘氣聲,還有某種生物不時撲騰翅膀的帶來細碎聲音,安靜了一會兒之後,不知道是誰先開口笑的,起初那聲音很小很小,後來逐漸打了起來,屋內的小生靈被他們驚動,在屋中慌亂的飛來飛去。

“還未請教恩公尊姓大名?”那少年笑夠了,便正正經經地朝三兒行了一個禮,開口問道。

“你們這些人文縐縐的,我聽不慣。”身上一直繃著的那根弦松了下來,三兒拍打了一下身旁的書堆,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我姓張,也沒上大名,叫我三兒就好了,你呢?”

“我姓李,我叫李芝樹。”兩個人互通了姓名之後,有互相詢問起對方的年齡來,李芝樹比起張三兒要大上個五六歲,三兒得喚他一聲哥哥來著。

這新才結識的哥哥,沒說兩句話,就聽見肚子裏面發出巨大的鼓噪聲,在昏暗的光鮮之下,仿佛能看到少年那通紅的耳垂,跑了一路他有些餓了。

三兒聽了忍不住偷笑,摸了摸胸口處的沈甸甸的大肉餅,有些不舍的拿出來,揭開外面的油紙,吞了好幾口唾沫,才一狠心將餅撕成兩半,將那塊大的遞給了李芝樹。

“吶,給你,肉餅。”不用三兒說,李芝樹也聞到那是什麽了,他肚子裏面現在正是缺少油水的時候,聞著肉香哪裏還忍得住,連推脫的話都顧不上說了,接過肉餅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這種碼頭上的吃食,是專門做給賣力氣的人吃的,味道說有多好吃那是騙人的,但也有好處就是量大抗餓,李芝樹只吃了半個就覺得已經飽了,身上也變得暖和起來了,整個人有種重煥新生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幾個錯別字,

雙十一,你們都買了啥?我買到了我之前特別喜歡但是一直沒買的書(因為太貴了.....),雙十一準備大掃蕩一波。

最近又開始重讀納博科夫的《洛麗塔》,我真的超級喜歡這個,百讀不厭....

大家周末愉快!!

☆、王八

三兒其實並不怎麽餓,但看著李芝樹吃得那麽香甜,不知道為什麽那裝滿了食物與酒水的胃腔之中突然生出了一點點縫隙,需要用更多的食物來填滿位置。

但只啃了一口兩口就覺得飽得不行,看那李芝樹正在小口小口地細嚼慢咽著,三兒只以為他是跟自己一樣舍不得吃。

心想好事都做了,不如做到底,他故作大方的將手中已經被啃了一口的肉餅遞出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

“我晚上吃得挺飽的,這肉餅我吃不了了,你要不要?”雖然是疑問句嗎,但動作上卻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勁,近乎強硬地將那肉餅塞到李芝樹的手裏。

“看你瘦的,多吃點兒。”

李芝樹其實已經吃飽了,他本來胃口就不大,本來就不是幹什麽力氣活的命。從小到大又有人專人看管著,不讓他多吃,就此養成了個小鳥似的胃口。沒吃幾口就飽了,但是看著三兒如此熱心的樣子,又不好意思直說,只好強逼著自己將那已經變冷膩的肉餅塞到胃裏面去。

但說來實在也奇怪,當李芝樹拼了老命的將那塊肉餅完完全全的塞到了腹中之後,反而覺得身上有某種禁錮解開了一樣,整個人變得踏實起來。

“嗝!”他極為滿足地打了一個響嗝,這個極為不雅地動作由他做起來也是好看不到那裏去,反而是拖累他的那張臉,讓一個本應該在雲端之上的仙子,變成了滿嘴濁氣的人間俗物。

反而讓三兒覺得他也並不是那麽的不好接近,他悄咪咪地朝著李芝樹那邊坐過去了一點點,作為一個沒有什麽朋友的小男孩兒,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能解決空氣中彌漫著的那一丟丟的尷尬。

“可以點燈嗎?”還是李芝樹先開的口,四周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濕潤的書墨香氣跟某種動物的排洩物融合在一起,古怪又難聞。

三兒被他這麽一問,有些慌亂,這屋裏面裝得都是些新進來的書,最是易燃的東西,所以周麥文一早就將油燈給扔了以防萬一。

“這屋裏沒有燈的。”三兒如實說道,只聽著李芝樹有些可惜的嘆了一聲。當即他就有立馬起身去外面替他尋一盞燈的沖動。

“屋裏面放得都是些易燃的東西,不好點燈的,萬一風吹落了燈花落到了書頁上課就壞事了。”

“那是得小心謹慎一點兒為好。”李芝樹點點頭表示讚同,伸出手摸了摸一旁的書堆,書本光滑冰涼的觸感從手中滑過,那是一種令人戰栗的美妙觸感。

“平日裏面就只有你一個在這兒嗎?黑乎乎的你不害怕嗎?”三兒的外形比他的年齡看起來還要小上好幾歲,李芝樹不知不覺的就站在了大哥哥的角度替他考慮起來。

“也不是總在這兒,等貨都出盡了,我就不用在這裏守著了。”雖然總是沒個十天半拉月的,總是出不盡貨就是了。

“白天的時候,我後爹會過來的,那時候你再找個地方躲一躲吧!被他發現就壞了,他那個熱心眼子不怎麽正。”

“明天早上的那班船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按照李芝樹的想法自然是越早越好,他恨不得在身上插上一對翅膀,早日飛離這個讓他日思夜想卻又痛苦萬分的故鄉。

三兒將他的喃喃自語聽到耳裏,他倒是知道明早最早的那班船是什麽時候,窗外下起了雨,屋子裏面昏暗地燈光與愁悶的情緒相融合,簡直要讓人喘不過氣來。他們都想改變一下現在的局面,卻同樣的覺得無從下手。

“我知道明早的第一班船是什麽時候,我也可以告訴你!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三兒的臉上從來沒有流露出過如此的嚴肅的神情,他將自己未來的一生寄托在自己將要說口的話語裏面,或許未來將由此而改變。

“你得替我也付著船資。”這話剛說出口,三兒就有些後悔了,他身無分文,又從來沒有一個人獨自在外生活過的經驗,更重要的是他的母親,雖然在某種情況下,算是她背叛了他們的聯盟,懷上了敵人的孩子,那臃腫突出的腹部就是罪惡的證據。

但他還是沒有辦法輕易地遠離她。

“你這話當真?”只不過是一個鐘頭之前才算互相認識的陌生人,李芝樹都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魅力來,不過短短幾句話這人就要跟著他遠走高飛嗎?

“張小兄弟,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李芝樹苦口婆心,當然也有給自己少添一分麻煩的私心。平白的將好人家的孩子拐跑了,他可不想受官府的通緝。

“你不像我這樣無父無母的人,獨自一人活在這世上了無牽掛,你年紀小小的可莫要沖動,要是你真的跟我走,讓你家中二老可怎麽辦?”

家中二老,或許在他沒有強烈反對讓母親再嫁的那一刻起,他就變成了一個無父無母的人了吧!說來也奇怪,本來覺得沒有什麽可以依戀的人和事物,可真事到臨頭的時候,想起來的又都是他們的好來著。

李芝樹敏感察覺出他的猶豫,於是趁熱打鐵的說了一句:“你再好好想,年輕人不要一時沖動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明明他也才十幾不到二十歲的年紀,說出來的話卻是滿腹滄桑。

三兒把他這話聽了進去,自己低著頭開始考慮起來,腦海中有兩種的想法可是廝殺起來,暫時還沒有分出來個誰勝誰負。

雨下了一整夜,早醒的人打開窗戶,外面的空氣湧進來,有種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覺,這時的天氣算不得寒涼,但也沒有多麽的暖和。

王朗被李氏已經盡量控制的腳步聲給吵醒了,他微微一皺眉,腦子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覆了正常的運轉,面帶不爽的從床上坐起來,接過李氏遞過來的溫熱毛巾,熱騰騰的蒸汽讓臉上的毛孔得到了充分的放松,他終於完全的清醒了過來。

不言不語地接受著李氏的伺候,等到穿戴整齊的走出自己的家門口,王朗心中的那點莫名其妙的感覺,令他有點不虞。到最後他也沒想起來,自己把那張三味書屋的會員卡忘在了魏婉娘哪裏,放了好久好久。

今日衙門中的氣氛很是不同尋常,平時就不怎麽做事的書吏們之前打著眼色,似乎在他來之前發生了什麽了不起的事。那群人的臉上有著極力想要隱藏,但是總也忍不住流漏出一兩分的詭異表情。

很奇怪的表情,就是那種雖然恐懼但一方面又不忍不住繼續的說下去,一方面又為他們所說的這件事感覺到羞恥的表情。引得人忍不住跟著好奇一二,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

但王朗並不怎麽好奇,實際上他並不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平時的時候甚至還有一些冷漠,相當的見人下菜碟。就是那種喜歡你的時候能把你捧到天上去,不喜你的時候倒也不至於將你踩到地獄裏面去,只是冷冰冰的疏而有力卻並不怎麽親近。

桌子上的東西也是如同主人在外的形象一樣的整整齊齊,各歸各類,或許能從中看出一二分主人的脾性。

王朗正在專心看著手中的案卷來著,那股鬧人的聲音又在耳旁鬧騰起來不停,如同夜間的鼠輩,細細碎碎的卻不敢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也聽說了....”

“是啊!怎麽會有這種事呢!”

“按我說這樣的刁奴就應該狠狠打上他幾十板子,讓他長長記性才好。”

“誰說不是呢!”

“我看你們嘴上說得輕巧,要真讓你們動手把那漂亮的屁股給打爛了,你們能舍得。”

“哎!哎!我可聽說了,那位派人出去抓人的時候,可是再三聲明勿要傷及那人來著。”

如此雜亂不堪,偏偏其中又蘊含著極大信息量的對話,頑強的從關緊了的窗縫之中硬擠進來,擠到王朗的耳朵之中。

“去,去,去。不幹正事在這裏聚在一起作甚,大人不在你們就不做事了嗎?”外面有個洪亮的聲音發出了類似於驅趕蒼蠅一般地聲音,將那些說閑話的人給驅散開了。還了王朗一片安寧,但是悠悠眾口又豈是一個幾個想要媚上的狗腿子能夠堵得住的。

下半響的時候,王朗就把這件事給聽了個明明白白,連來龍去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卻還得從王朗的上司,本地的提刑按察使明大人說起,這位面白無須的明大人,綿裏藏針的性格,平時最愛好給人背後下絆子了,這一次卻是栽倒別人的手裏。

那人是他新進寵愛的一位孌童,據說長得是花容月貌,渾不似這普通地裏面能夠生出來的人一樣,把個素來好男風的明大人迷的是七葷八素,從前的那些舊人們都拋到了腦後,只是將這妙人捧在手上,百依百順的,再過兩日怕是天上的月亮都摘得。

誰能想到這妙人卻並不怎麽領情,心中一直藏著反意,那一日他將明大人灌得爛醉,將房中的銀兩一卷,大搖大擺的出了府,竟是好好的籠中鳥不想做,去外面飛去了。

因為明大人平日裏最是寵他,所以那看門的小廝誰也沒敢上前攔那個妙人,就讓他大搖大擺地拿著錢物出了府,這也就罷了,聽人說那妙人臨走之前,拿房中擺著的筆墨,在明大人地臉上寫了兩個字。

“王八!”

☆、狗官

明大人頂著那兩個字,在府中逛了好半天,平時裏面恭恭敬敬的仆人們,今日卻不知是何故,一見了明大人就笑得合不攏嘴,找了半天的妙人都沒找著人的明大人,有些惱怒的抓住一個路過的小廝問起那人的去處。

卻是聽說那人奉自己的吩咐出府去了,胡說八道,他哪裏敢把他放出府去,要是人飛了可怎麽辦?

一聽這話,明大人氣得差點沒仰過去,但更讓他生氣的還在後面。到底是有那忠心為主的下人看不下去了,小心提醒了明大人去看看自己的臉。

平白成了王八的明大人,現在是真的氣仰過去了,暈之前還不忘指使下人講那個妙人給抓回來,還特意的小心囑咐一定不要傷了他。真的是癡心一片,令人感動啊!

明大人的一片癡心,卻是不得上天的憐惜,先是那一向溫柔賢淑的明夫人終於忍不住出手,先是偷偷地助了那妙人一臂之力,將這個跟自己搶老公的小妖精送出了府,隨後在明大人昏迷不醒的時候,對著府中的下人按下吩咐,說她不想再看見這人出現府裏。

話說的是很隱晦,意思卻是很明確的,府中那幫子見風使舵的小人們,自然就不會有多賣力,卻是給了那人一個機會,讓其成功的逃出了去,一直逃到了那四通八達的碼頭上,隨便坐上一艘過路的商船,順水而下,可四海為家。

只可惜被蒙在了鼓裏的明大人,癡人一片卻遭人蒙騙,可憐!可憐!

因著這事,明大人今日高了假,可來告假的那個仆人嘴實在是太碎了,將這明大人的癡心滿地的宣揚,沒一會功夫整個衙門都知道了,大家這才議論紛紛,明大人平時的人緣又實在是堪憂,所以嘲諷的人居多,為其說話的人卻是沒有幾個。

而把明大人氣得倒仰過去的那個妙人,此時卻是站在命運的分叉口上,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去往何方,往南還是往北,南方乃是他的傷心之處,自然是不願去的。

可是真要讓他去北地的話,皇城跟下沒有路引的他萬一被人抓住了,可是要進大牢的。謀算了一會兒,李芝樹終於做下決定.

往南吧!故地重游就故地重游了,總比著被抓進大牢裏面強!

夜色由淡轉濃再由濃轉淡的過程中,李芝樹始終提著一顆心,睡得不太安穩。他有一種自己的靈魂分成了兩半的錯覺,一半是清醒的,一半是混沌的。

一半的靈魂聽著三兒在身旁磨牙打呼說著詭異的夢話,另一半的靈魂則陷入一種令人難受的寂靜之中,他從來沒有睡得這麽累過。睡著睡著就覺得還不如不睡呢!然後他就醒了過來,外面的天色跟屋內的一樣,同樣是抹不開的黑。

他直楞楞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但在這黑暗之中他又能看見什麽呢?什麽都看不見,看不見前路,看不見未來,明明眼睛完好無缺的他,在此刻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位盲人。

三兒不知道做了什麽噩夢,先是不住地說著胡說,隨後用李芝樹聽都沒聽過的臟話辱罵起來,最後又痛苦地抽泣起來,李芝樹靜靜地聽著他的聲音,那張美麗的臉上顯得那麽的麻木,像是用某種名貴的石頭雕成的石像一樣。

“醒醒。”三兒哭得實在是太惹人心煩了,李芝樹最後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他從那個黑暗的夢境之中拯救出來。

三兒出來好多好多的汗,整個人就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他看向李芝樹的眼神,第一眼出現了熊熊燃燒的怒意,隔著混沌的夜色,李芝樹都能感覺到三兒身上那股毫不隱藏的恨意。

“你這是怎麽了?做噩夢了嗎?”李芝樹的聲音將三兒拖回了現實世界,他抽了一下鼻子,聲音帶著些睡醒之後的惺忪。

“沒事兒,只是一個夢而已。”

另一邊的魏婉娘同樣也做了一個夢,她尖叫著從夢中醒來,如同溺水的人一樣地拼命地想要抓住身邊的任何東西,任何東西都好,哪怕是一根纖弱的稻草都行,誰來將她從這潭汙泥之中拯救出來,最後她只摸到了放在床頭的書本。

“喝口水吧!夫人。”靈雀端來一杯溫熱的水,看著魏婉娘一飲而盡,有些擔心的看著她:“不是已經好了嗎?怎麽又開始做起噩夢了。”

“夢這種東西,誰又能說得清楚呢。”魏婉娘完全不願意回想自己到底在夢裏夢見了什麽,她摩挲著在黑暗中抓住了靈雀的手,冰涼的如同石頭一般。

“你的手怎麽這麽涼?”魏婉娘自己的手也好不到哪裏去,兩只冰涼的手握在一起,誰也別想從誰的身上汲取一點點溫暖。

“夫人您的手也涼的很。”靈雀一邊說著,一邊將被子往上扯了扯,盡量蓋住魏婉娘露出的皮膚。

“明天還有很多事,再睡一會兒吧。不然您的身體撐不住的。”靈雀這麽說著,看著魏婉娘打了一個大大哈欠,她實在是太累了。

“好,那你也早點睡吧!”說著她閉上眼陷入沈沈的夢想之中,夢裏面似乎有個人舉著一盞燈在她的臉龐附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似乎是要牢牢地記住這張臉的樣子,永生不忘。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魏婉娘開始厭惡看到鏡子裏面的自己。但其實在魏婉娘生活過的二十一世紀,她這個年紀還算是年輕有為的年紀,可看到鏡子那個低頭斂眉的女子,魏婉娘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道暮氣籠罩在她的臉上。

但今天她難得如此長久的看著鏡子裏面的自己,那個人相當的陌生有熟悉,她好像第一次看見鏡中人一樣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不敢置信的撫上鏡中人的臉。

“原來你已經這麽老了。”原來我也已經這麽老了。

“夫人咱們該走了。”靈雀站在她的身後,最後替她調整了一下頭上的首飾,讓它們顯得更加的完美無缺,無懈可擊。

“老夫人那邊該等急了。”

魏婉娘對著鏡子中的自己笑了笑,一個魏佳式的笑容,這個笑容足夠鼓勵她重振旗鼓,繼續挺直了腰板來面對這個世界。

孤軍奮戰又如何,她已經沒有退路了,擺在她面前現在有兩條路了,她要毫不猶豫的準備走上了那條雖然艱辛但是結局光明的道路,雖然隨時隨地都可以回頭,但是怎麽說就好像真的爺們從來不回頭看爆炸現場一樣。

21世紀真正的女勇士從不回頭,面對已經過去的慘淡生活,大步往前走吧!

想到這兒,魏婉娘覺得自己的胸口的那股令人憋屈的氣體,不再那麽令她難受了,她已經有了另外的一條路可以走了,比之前的只有一條從開始就可以看到結局的路強多了。

“你真的要跟我走?”李芝樹不知道為什麽一覺醒來,三兒就改變了註意,不再像之前那樣的猶猶豫豫的,反而那雙無神的眼中多出了一種異樣的光彩,這代表他已經下定了註意。

“咱兩素昧平生的,你就不怕我隨便找個地方把你給賣了?”李芝樹當然不想路上帶著這麽個拖油瓶,想要用話嚇退他。

“沒有我,你知道怎麽走嗎?”三兒的臉上露出一個有些鄙視的笑容,看著李芝樹無奈的低下了頭。

“行吧行吧。我要去南京,你要去哪兒?”李芝樹自暴自棄地說道。

“那我也去南京好了?”三兒撓了撓頭,說實話他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去哪兒,不過南京也不錯,至少他在那裏還有一兩個熟人。

“桂花巷你知道在哪兒嗎?”三兒想起什麽似得問道。

“什麽桂花巷?”李芝樹想了想,恍然大悟的說道:“是桂花街吧?”

“哦,對對對,是桂花街。”一邊點頭應是,三兒一邊得意的說道:“我在那裏有一個熟人。”

“好吧!”

“那我們就去南京桂花街......”李芝樹將原本打算偷偷塞給三兒的銀票,往自己的袖口裏面塞了塞,現在看來似乎有些用不上了。

“那就這樣吧!我們走吧?”最後一句話雖然是疑問句,但是帶著肯定的意思,三兒像是得了號令的小將一般,動作敏捷的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點了點頭。

“快點走吧!船都快要開了。”

“你不早說!還不快走。”李芝樹一聽三兒這話,一邊穿著三兒找給他的外衫,一邊往外面跑著。

“你等等我,跑那麽快幹什麽?你知道路嗎?”三兒臨走還不忘將門上好鎖,只是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那鎖怎麽都鎖不上,李芝樹又一直在前面催。去他的,反正從今天開始他就再也見不到周麥文了,還用替他擔心會丟貨嗎?

三兒將鎖掛在門環上,快速的追趕上了李芝樹的腳步,兩個並排跑了起來,速度越來越快,已經跑出去很久了,三兒回頭看了一眼那扇門,掛在上面的銅鎖搖搖晃晃的,離他越來越遠。

張六娘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一個在黑暗中不停奔跑的男孩兒,只留給她一個逐漸變小的背影,看不清楚面容。

身下流出一股熱流,她拍了拍身邊酣睡的周麥文,大聲的喊道:“我要生了,快去找產婆。”

在周麥文罵罵咧咧的聲音中,在黎明的第一束陽光普照這個大地的時候,張六娘生下來一個健康的女孩兒,與此同時她那瘦弱的兒子也正式踏上了去南京的船。

“你在看什麽?”李芝樹拍了拍發呆的三兒的肩膀,又不死心的勸道:“趁船還沒有開,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才不後悔呢!”三兒梗著頭不肯認輸,有些辯解似得說道:“船怎麽還沒開?”

作者有話要說: 等等。

你們為什麽會覺得這本文很喪呢!這明明是一本積極向上尋找自我的文啊!!

☆、偷書賊(上)

三味書屋的經營在魏婉娘那些神奇的點子下,變得日漸興隆起來,但是那些之前一直都沒有註意到的問題也隨著顯現出來。

作為掌櫃的老蔣平日裏總是笑臉迎來往送的,今日他的臉色卻不像之前一樣的陽光普照,而是耷拉著個臉皮。臉色不太好看,他不信邪的又扒拉了一遍算盤,數目卻還是對不上,這已經是他算得第十次了,每次的結果都是一樣,只可惜都不是正確的。

被派去清點數目的夥計神色匆匆地走過來,附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麽,老蔣聽完他說的話之後,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去,再給我點一遍,把少的數目都給我列出來。”

春天即將要過去了,鶯飛草長,躁動的不只是不知道事的牲畜們,還有一顆正當青春年少好年紀的少年心。

王崇是王朗的兒子,今年不過是十三四歲,處在後代所說的青春期之中,對於任何跟學習無關的事情都抱有極大的興趣,好奇心極其旺盛的少年,偏偏他母親李氏平時管束的極其嚴格,讓他生出了叛逆的心理。

趁著李氏安心養胎的功夫,這位莽撞的大少爺的心思又活躍了起來,原本是打算趁機出府去逛逛的,卻不料李氏早就跟門房的人吩咐好了,任他如何撒潑耍賴,也只是說李氏有吩咐讓他安心在府中看書。

外邊春色正好,讓他如何能夠安的下心來,整天被關在書房內,讀著那些索然無味的聖賢書,實在是無趣至極,於是這位大少爺便想要找些樂子樂一樂。倒也不怎麽出閣,只是找些閑書雜書之類的變換一下口味罷了!

那些太出格的事兒,這位大少爺其實也不敢去做,萬一被頭頂上的那四座大山給知道了,非得扒拉他的皮不可,只因上次偷看閑書被嫡母發現了。

魏婉娘跟王朗合起夥來讓他抄了整整一百遍的孝經,抽得後來手都抽筋了,一提起筆來就有一種被孝經統治的恐懼,直到今天他其實還有相當一部分的孝經沒抄完,還是於氏心疼自己的大孫子,借著病癥耍賴才免了他的責罰。

這邊的責罰算是告一段段落,而得知此事的李氏卻沒有把這事兒高高擡起,輕輕放下的打算,她狠狠地抽了一頓王崇,可惜這少年年輕氣盛,記吃不記打的很快就將此事拋之腦後了。

上一次魏婉娘從王崇的手中,幾乎將所有的存貨都拿走了,只剩下幾本沒什麽趣味的。這兩天翻來覆去的看,早就看的厭煩了,自己又出不去,手下的小廝比起他的話更聽李氏的,自然是不會聽他的話,出去給他尋摸什麽閑書的。

王崇苦悶極了,只覺得自己的人生了無趣味,每日每日的只是苦著一張臉做王朗和先生留給他的功課。

不停揮動著筆,寫出一行行沒有靈魂的字,那筆看似掌握在他的手中,但筆下寫出的字,他卻絲毫沒有印象,渾像不是自己寫的一樣。

那一日,他去給於氏請安,在於氏那裏見到了魏婉娘,如同往常一樣,即使心中如何如何的心不甘情不願的,他還是低下了頭,謙遜的喊了一聲母親,這是禮法,是規矩,是他生來就應該做的,縱使他如何的心不甘情不願的,也不能改變的。

一見到魏婉娘,王崇就想起了自己被魏婉娘沒收掉的那厚厚的一摞書,那可是積攢多年的珍藏,中間不乏珍本奇本,平時都不舍得拿出來,那日裏也不知道了中了什麽邪,全都拿了出來,然後一本不剩的被魏婉娘拿了去。

一旦想起了這事兒,腦海中就不受控制似得一直想著那些書,想著它們的樣子,它們的內容。甚至連左門都會夢到的地步,別家的少年思春思的是美貌少女,王家的小少年卻是有點奇怪,日思夜想的都是他那些旁門左道的書。

魏婉娘很奇怪的發現,王朗那個脾氣犟得出奇的兒子,最近不知道是轉了什麽性,最近是天天大早上過來找魏婉娘請安,本來魏婉娘不怎麽願意看著這些孩子在她的眼前晃,另一方面她也想要多睡一會兒,所以只是讓他們初一十五來請一次安就行了。

卻不知道這小子最近十分的孝順,天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在魏婉娘院子門口等著給魏婉娘請安,魏婉娘說了很多次,這份心她領了,讓他滾回去睡覺,他都不聽。年紀輕的精力旺盛不懂她這種少覺的中年人的哭,現在少睡的一時半刻,未來可是會變成一條條遍布在眼角的皺紋的。

“夫人。”玲瓏從外面走進來,臉上掛著大大的不高興。

“又來了?”魏婉娘不用她開口,都知道她想說些什麽了,無非就是王崇又早早的來了,現在正在門口等著進來。

“嗯.....”

“這孩子......”魏婉娘實在是無奈了,她明裏暗裏的暗示過很多次了,讓他不用天天這麽早來請安。可這孩子他好像聽不懂人話一樣的,擺出一副“哎,我就來,我天天來,我天天早上雞不叫就來。”

“實在太孝順了.....”魏婉娘幾乎是咬著後槽牙說出來的這句話,無奈的擺了擺手:“讓他進來吧!多準備一雙碗筷,估計這麽早起來,李氏也沒法給他備吃的。”

那少年規規矩矩地給魏婉娘請了安,然後在魏婉娘的幾番謙讓之下,覺得盛情難卻,於是大發慈悲的開恩,陪魏婉娘這個慣會做樣子的好人吃起飯,魏婉娘要是知道他心裏是這麽想她的。

說不定會把王崇正在吃得包子給他塞了鼻孔裏面的。

之前說過,魏婉娘這邊的早餐種類不多,不過是寥寥幾種而已,平時她一個女人吃的話,數量是夠了,甚至還綽綽有餘,現在多出來個正處在青春期能吃掉半頭牛的少年來說,就有些不太夠了。

魏婉娘看著眼前的東西漸漸的見了底,朝玲瓏打了一個眼色,玲瓏聞弦知雅意,一看魏婉娘撇過來的眼色,就知道她想說什麽,匆匆地走出又取了一籠包子。實在是這一院子的人都十分缺少應對半大小子食量的經驗,估算錯誤,準備不足。

眼看著新拿來的包子也見了底,魏婉娘除了想起當時上學的時候,那群吃起飯來如狼似虎的男同學之外,就是開始懷疑李氏是不是虐待他的親兒子了。

這未免也太能吃了一點,吃相倒是不煩人,畢竟是書香門第養出來的孩子,吃起飯來是不會吧嗒嘴的。

等著他慢條斯理的將最後的一個包子塞進了自己的嘴裏,那個少年才有些姍姍來遲的羞意,意識到自己在魏婉娘的面前實在是吃得有些過多了,這純粹是因為昨晚跟李氏吵了一架,沒吃晚飯的緣故。

“不要急,慢點吃吧!不夠還有。”魏婉娘機械的補充著這幾句話 ,因為她也確實沒什麽話好說,不對,還是有得。

那少年吃完了飯,站起身正準備告辭的時候,端坐在上方的魏婉娘冷不丁的問了他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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