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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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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木榆楞住了。

他恍惚間, 覺得不可置信, 覺得是自己沒有聽清;半信半疑地看向楚辭的時候, 楚辭卻不偏不倚地回視他, 少年神情平靜,仿佛自己剛剛說的是一句天經地義的話。

景木榆視線漸漸模糊起來,他眼眶潮熱, 張著口,說不出話。他知道他現在看起來很失態,慌亂中想抽出手擋住臉,然而他手一動,楚辭就跟著將他的手抓得更緊了幾分。

“謝謝,”他只好將臉別開,聲音極力鎮靜後還帶著止不住的顫抖, 用肩膀胡亂蹭了下側臉,狼狽地重覆:“謝謝。”

和他第一次看見楚辭對他表達崇拜時的回答,一模一樣。

楚辭握著他發顫的手, 嘆了口氣。

“我知道,我都知道。一旦犯錯,你覺得你不配, 你覺得你沒有做到最好,你覺得你辜負了別人的期望,你就會想逃, 想藏起來, 遠遠地離開那個似乎並不是很完美的自己, ”少年慢慢地說,慢慢地分析:“完美主義癖的tree神,總對自己過於苛刻的tree神,可是我還是最喜歡你啊。我喜歡tree神,也喜歡tree,喜歡景木榆,也喜歡你。”

“我喜歡你五殺後淡然喝水的囂張,也心疼你S4轉身離開的背影。我就是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不管怎麽樣都喜歡。”楚辭探手按著他的後頸,從座位上微微起身去親吻他的眼角,又溫柔地貼了貼側頰:“犯錯的你我也喜歡,只是會覺得心疼,心疼你很辛苦,心疼你很累。有缺點的你我也喜歡,我喜歡的從來就不是一個完美的符號,只是你這個人的全部而已。”

少年的聲音又輕又軟,像一卷暖融融的羽毛。景木榆沈默地聽著,覺得像是開水滴在冰層上,心底裏傳來哢嚓哢嚓的破冰聲,埋藏了很多年的情緒被鑿出一個發洩的通道,於是開始肆無忌憚透過縫隙往上翻湧。

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當人類遭受重大精神傷害的時候,本能為了自保,會選擇將造成傷害的事件遺忘。景木榆原本長期極力回避和三年前有關的一切事情,拒絕回想,麻痹自己求得安穩,然而與回避、麻木類癥狀交替發作的間歇性的創傷再體驗癥狀卻讓他更加生不如死,每一個失眠的夜晚,他睜著眼看天花板,生理困到極限,精神卻持續地保持著可怕的清醒。

白日裏麻木的神經在夜晚仿佛特別活躍,他甚至能回想起每一個細節,每一次失誤,每一次被joy血虐的經歷,“內戰幻神”“垃圾廢物”“祖傳閃現”這些噴聲如有實質,他頭痛欲裂,卻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連呼疼也不敢,tree神怎麽能倒下,而tree皇這個垃圾廢物又有什麽資格哭泣呢?

他只得努力催動自己繼續麻木下去,像打鎮靜劑醫治癌癥,無用,但是能暫時緩解疼痛。

然而這時候卻有人告訴他。

我有解藥。

三年前,他沒有面對的勇氣,於是選擇遺忘,選擇冰封,將它們埋葬,將岌岌可危的多米諾骨牌凍成永遠不會傾倒的冰川。而如今有人踏入冰原,來救他了。

他終於不用壓抑,不用忍,他可以說自己疼,可以說自己難過了,因為有人會處理了。

冰原解凍,下面是活生生的、會動會跳會痛會受傷的血和肉。

“對不起,”景木榆哽咽著,他幾乎連話都說不連貫:“我做不到,我沒做到,對不起,三年前,現在,真的,對不起。”

我不是神,對不起。

我沒堅持下去,對不起。

讓你們失望了,真的很對不起。

他覺得心底有血源源不斷地流出來,心臟每一次跳動都是抽痛,那一道傷口三年前就剖下了,只是到在今天才能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景木榆想,他真的很難過,形容不出來,只是很難過很難過。

為自己的卑怯,為自己的無能,為自己的所有缺陷,一切的一切汙點而愧怍。

他想,這樣的我本不配得到別人的喜歡,會被噴,被罵,也是應該的。

只是……

只是,還是有一點貪心,就算是這樣的我,也還是有人喜歡就好了。

自己一個人擔負著,真是太累了。

楚辭用手捏住他的下頜,從肩頭扳起他的臉。景木榆的神情已經不受自制力控制,眼睛紅耳朵紅鼻尖也紅,看起來濕漉漉的,特別可憐且脆弱,一邊在語無倫次地重覆“對不起”,一邊還覺得這樣失態很羞愧,想掙脫楚辭的控制重新埋回少年肩頭裏把臉藏起來。

楚辭不樂意他亂動,看不清臉,索性將食指和拇指張開,順著他的喉結滑上去,用虎口牢牢卡住了他下頜。

景木榆只好眼睜睜地和他對視,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從臉頰流下來。四周鋥光瓦亮,一切都無所遁形,當然包括他哭泣的神情。

今年二十的男人覺得在別人面前流眼淚實在丟人,於是表情除了脆弱和難過,還摻進了羞恥和不安。

一貫高傲冷漠、不可侵犯的人露出這樣的神情。

楚辭在心裏嘆了口氣,真的很受不了啊。

我男朋友,不,我男神在哭,但是他哭得好可愛,我能先親親他嗎?休息室.avi也行啊。

不過,這樣是不是太畜生了?

楚辭斟酌了一下,決定暫時還是不要那麽畜生,拍了拍景木榆的肩膀,平和地安撫:“沒關系。”

他摸了下景木榆的側臉,溫柔道:“我原諒你了。”

原諒你的不完美,原諒你的缺點,原諒你的失敗,原諒你覺得對不起的一切。

然後我依然喜歡你,這一點並不動搖。

“你也原諒你自己吧,啊?好不好,哥哥,我的tree神。”

景木榆正在胡亂地擦自己的眼淚,聞言定住了。

他視線從地上慢慢轉到楚辭臉上,再轉回地上,逡巡了兩圈,低頭不語。

“不要折磨自己了,”楚辭那只按著他後頸的手,指尖向上,插進了他的發梢,撫了撫:“今天會輸,不是三年前小tree神的錯;三年前會輸,也不是因為景木榆生來如此的錯啊。要怪,就怪基因,怪本能,怪命數,別跟自己過不去。”

他眼神到動作都溫柔又耐心,無論景木榆怎樣失態,他都很鎮靜,像風暴中心屹立不倒的燈塔,讓內心此時迷茫又混亂的景木榆,無形中覺得依賴。

景木榆因為他這一番說法內心巨震,他垂下眼,良久,輕聲回應。

“好。”

要原諒自己,他應下了。

他倆在角落裏竊竊私語,白糖早意識到了情況略有不妥,自己找了另一個角落自閉,躲得遠遠的,生怕影響到了什麽。

他聽著那邊的窸窸窣窣,覺得好心累,他十八歲,他剛剛比賽十一名出局,他單身,他還要吃狗糧。

他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屏保微笑著的禦阪美琴老婆,流下了悲傷的淚水。

人各有所樂,現充有現充的樂趣,死宅有死宅的樂趣,我不哭,我要勇敢地去微笑,勇敢地去揮手。

……所以果然四排遇到狗情侶最討厭了!!!

而林不語卻在這時候推門進來。

她打完本來氣到自閉,跑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又對著鏡子冷靜了一會兒後,調整好心情,準備回來繼續備戰第三把。

說是調整好了,但其實心裏還是有點不爽的。

沒人會喜歡背鍋位,尤其是在看到隊員還都推三阻四、唯唯諾諾,生怕和鍋沾上一點關系的時候,她就更加來火了。

都什麽意思?連隊內正常商量都避之不及,怕擔責任怕到這種地步,簡直從頭慫到腳,像個男人嗎?實在是叫人失望之極!

她站在門口深呼吸了幾次,平覆了一下心情,才推門。

門一開,林不語楞住了。

一貫獨來獨往冷漠無邊的tree,此時靠在比他小三歲的少年狙擊手身上,眼眶微紅。而少年正在拍著他的背安撫他,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麽。

鋼鐵直女林不語當然不會像心思敏感細膩的白糖一樣往情感方面想,她心裏來來回回只有一個念頭:

臥槽!

我把人罵哭了!

暫時沒有人註意到她,她保持著拉門的姿勢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辦。

這可咋整啊?

這誰頂得住哇?

林不語從懂事起就沒流過委屈的眼淚,受了委屈從來不憋著,當場就發完了。因此她覺得眼淚是個珍貴的東西,珍惜的東西,能在生活裏出現,絕對非常稀少,流眼淚的人一定也受了常人所不能想的委屈。

她本以為tree看樣子是個抗壓能力很強的人。

不料她兩三句把人給罵哭了!

林不語慌了,不生氣了,甚至還覺得有點歉疚。

剛剛說話語氣是不是太重了?連tree都哭了?

她對景木榆和WTF的淵源還是有所了解的,此時真情實感的很慌。

這個人當初兩度被joy零封沒哭過,被國內噴子噴了三年沒哭過,退役了沒哭過,他現在被我罵哭了???我是lindvall我現在把一個兩年職業生涯五年游戲經歷以冷面著稱的電競元老罵哭了,我現在慌得一批。

媽呀,這可咋辦啊?哄哄唄?我也不會哄人啊?誰知道他怎麽就哭了呢?一個大老爺們怎麽還哭成這樣呢?

林不語看了看屋裏的情景,緊張地咽了口口水。她手扶著門框,沈思了一會兒,踮著腳尖,難得地放輕了腳步,悄悄咪咪地走了進來。

她靠近左邊角落裏的景木榆和楚辭。兩人正在物我兩忘地抱抱,沒人註意到她。林不語斟酌著道歉的話,先將手搭在景木榆的椅背上,極力掐出一把柔和的嗓音:“那個……”

景木榆和楚辭都嚇了一跳。景木榆只覺得丟人,一把從楚辭手裏抽手,擋著臉轉身趴到桌子上去了,楚辭撓撓頭,對著林不語尷尬地笑了笑。

“隊長……你回來了啊。”

見狀,林不語的誤會更深了。

Tree已經賭氣不想理她了,看來情況很嚴重。林不語愁苦地想,怎麽一個大老爺們生起氣來還像個小姑娘呢?還帶轉身捂臉不理人的?這麽傲嬌的嗎?

“我……”她斟酌著該怎麽道歉,向來橫慣了的林大小姐第一次學著如何放低姿態,只覺得著人和人相處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那個,tree……對不起哈,我……你,你別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道歉。”

景木榆一動不動。林不語自覺是肇事者,心虛得不行,繼續結巴:“我……我真不是……唉對不起啊,我真的,哎呀我這個脾氣……我改,我以後會收斂,是我不好,我亂甩鍋,我的問題,怎麽說,兄弟,我不是故意的……”

景木榆持續性裝死,只恨不能立刻關閉聽覺功能。

我不是被你罵哭的,隊長,真不是。

不,我沒哭。

我不是,我沒有。

“……”一邊的楚辭聽明白了林不語誤會了什麽,捂住嘴背過臉去,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林不語還在鍥而不舍:“tree,我……”

“tree,你別哭了,哎喲我艹……”

“tree哥你說句話唄,你不理我我很慌啊,我真的知錯了,兄弟……”

幸好第三局開局及時制止了林不語的逼逼叨。林不語起初還有些擔心景木榆憋著氣會在比賽裏跟她鬧脾氣作對,還好似乎一切如常,雖然景木榆說話的頻率還是低,但說話的語氣似乎沒什麽異樣,匯報的信息正確關鍵,行動方向聽從指揮。

她這才放下心來,樂觀地想著大不了賽後再繼續解釋,再賠禮道歉,哄一哄。

哎,我親自選的一隊,果然隊員還是不錯的嘛。分得清大局,雖然都這麽生我氣了,可是還是在認真打比賽的。

第三局,WTF排名5,擊殺7,在馬蹄山山腳被蹲點的PK包夾帶走,PK成功覆仇。

第四局,WTF排名7,擊殺3,在發電廠被GG和YOU兩個新秀戰隊前後夾擊而淘汰。原本WTF正在打靶GG,楚辭已經點倒了兩個,正在找第三個的時候,被YOU包了後背。火力一斷,GG剩下兩個隊員獲得了喘息的機會,開始著手反擊。負責封煙的白糖心裏一慌,投擲物切錯了,丟成了手榴彈。

直接把他自己炸倒了。

剩下WTF三打六,很快被灌傷害灌死在了房子裏。

林不語摘下耳機,深深吸了一口氣。

吸取了“無意間把tree罵哭了”的教訓,她對自己的嘴炮技能傷害量有了新的估計。這兩局打得雖然的確不爽,白糖還犯了低級錯誤,她也的確很生氣,很憤怒,但她還是……艱難地憋住了,只是用慈愛的眼神看了一眼白糖,摸了摸他的頭。

“下次不要再這麽做了哦。”

為了團隊,為了和諧,林不語磨著牙,擠著笑,想。

已經做好了抗壓準備的白糖只收獲到了一個如春風般溫暖的眼神,他直接被看得毛骨悚然,快嚇哭了:“隊長,你罵我吧,你罵我吧,嗚嗚,我知道我打得不好,我檢討。”

林不語一秒破功,一巴掌糊到他後腦勺上:“毛病啊???對你寬容點兒你還不樂意了??小逼崽子下次再特麽敢亂扔雷老子恁死你!”

白糖得到了他想要的,放心地長出了一口氣,如蒙大赦。

正常了,正常了,呼。

“沒事,隊長,”楚辭掰了掰手指頭,笑道:“和國內三大豪門戰隊有來有回也不是壞事,我們這個小組本來就是死亡組。慢慢來,也不急,我剛算了下積分,咱們下把要是能茍著到前十,只要我們後面那幾支戰隊沒有突然猛男的,咱們進總決賽還是穩,十二殺吃雞的首局積分基礎在那擺著呢。”

第五局,WTF排名3,擊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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