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夏清夢獨自跑出大營向著循著尚未被大雪覆蓋的痕跡找到了那處峽谷，羌兵已經退卻，只餘下一地橫陳的魏兵屍體。

大雪又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寒風夾帶飛雪呼嘯耳邊，夏清夢渾身顫抖得翻過一具又一具的屍身，最終找到了宋星河。他渾身冰冷，沒了氣息，胸口一刀淩厲的傷口，鮮血近乎幹涸。

夏清夢一遍又一遍抱著他，一次一次伸手去探他的呼吸與脈息，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滴落在宋星河冰冷的臉上。

“星河，我來了星河，我帶你回去，你別睡了……”

她將頭埋進宋星河的胸口，聽不見一絲心跳，素白的臉頰因此染上了暗紅的血跡。

宋星河已經死了，夏清夢不得不承認現實，大哭出聲。

墨靈就是這個時候汲取了宋星河的心頭血和夏清夢的傷心淚得了最後一點靈氣，幻化出了人形，只不過因為靈氣不算充足只能幻化出緲若青煙近乎透明的身形。

因宋星河心頭血的緣故，她幻出的人形與未毀容的夏清夢一模一樣。

夏清夢傷心過度，只抱著宋星河的身體哭泣並未註意到身旁多了一個人，縱然那個人近乎透明。

墨靈自有靈識便帶在夏清夢身邊，對眼前的兩個人自然很是熟悉，且她的生命算得上是宋星河所賦予的，又汲取了不少夏清夢的靈氣滋潤，因此他們兩個無論哪一個的生命對墨靈而言都是大補之物。

有了形體的感覺太過美妙，但靈力不足夠她施展太多，墨靈不算是個善類，在惋惜宋星河莫名其妙沒了的時候對於眼前的夏清夢有了其他的想法。

“他死了，你想讓他活過來嗎？”墨靈終於開了口。

突然響起的空靈女聲嚇得夏清夢顫抖了一下，茫然轉頭看見了同自己沒有毀容前一模一樣的墨靈雖然面有疑惑但顯然她更在意墨靈說出的那句話。

於是，夏清夢反問墨靈“你能讓他活過來？”

墨靈道：“現在的我不能。”

夏清夢不是傻子，自然問：“那怎樣你才能？”

“我靈力不夠，你可以補給給我。”墨靈望著夏清夢，生疏的扯出一個笑容。

“靈力？”

“相當於你們凡人的精氣，精氣可以決定你們的壽命。”

“那救活他是否需要我全部的精氣？”夏清夢死死抱著宋星河，盡管冰冷如雪凍的她不住的發抖。

墨靈點點頭，其實收了夏清夢全部精氣她所漲的修為比她消耗的要多得多，現在宋星河剛死不久，靈魂尚未被拘，想要助他還陽自然輕松不少。

“那你如何保證收了我的精氣就一定會救活他？”夏清夢謹慎道，顯然她並不是很信任這個突然出現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墨靈並不介意她的猜疑：“這樣我可以先取你一半的精氣，然後將他的魂魄喚回體內，等你交出剩下的再完全覆活他如何？”

夏清夢只是個凡人，不懂得精怪救人那一套，只覺得既然魂魄回體了大概也算活過來了，便點頭應允了。

“我該怎麽做？”她依舊緊抱著宋星河，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僵硬。

“你閉上眼睛就好。”墨靈輕聲回答。

夏清夢依言閉上了眼，懷抱著宋星河的雙手仍死死抱著。

本以為墨靈吸取精氣會是異常痛苦，卻不想什麽感覺都沒有，只在墨靈叫她睜開雙眼的時候感覺異常的疲憊。

夏清夢嘴唇動了動，墨靈知道他要問什麽，便道：“你且摸摸他的手。”

聞言，夏清夢立即將手伸向宋星河的右手，緊緊握住，雖然仍是沒有溫度，但明顯沒有方才那邊僵硬。

夏清夢喜極而泣：“你快取了我剩下的精氣救活他，對了我還能請求你一件事情嗎？”

墨靈身體實化了些，問她：“什麽？”

“將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夏清夢道。

墨靈想了想，雖然她能夠將他救活但若是渾身是傷在這樣的一個地方醒來幾乎也沒太大活下去的可能，相當於白救，便點點頭。

夏清夢不舍的撫摸著宋星河滿是血汙的臉，將他輕輕放下，墨靈道：“你將你胸口帶著的墨塊放到他身上。”

夏清夢雖然不解卻依言做了，黑色的墨塊有著點點血紅，這血紅是宋星河送她時就帶有的，她當時還笑他哪裏尋來的墨，滿是雜質不說還有這不明的血點。

“你且放心，那墨是我的本體，算是被他創造出來的，我因染了他的指尖血才有了第一抹靈識，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害他。”

夏清夢了然，緩緩閉上了雙眼。

冰雪停了下來，玉渦問她是否到了結局，她卻搖搖頭並不說話。

“哪日引渡再出去的時候你將這墨給他，讓他帶出去丟了罷。”

“為什麽？”玉渦滿腦子問號，瞪著冰雪高聲道：“這可是狐貍精給我的謝禮，輕易丟了豈不是白幫她了！”

冰雪面無表情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你該知道這墨靈不僅取了夏清夢的壽命還還了宋星河的陽，當年嵐裳只還陽了一個凡人便惹來天譴，她這樣的你說會惹來天道的何種懲罰？”

“那又如何，流夢幻境位於六界之外，同魔界一般不為天道管轄。”

“魔界不受天道只是限於魔窟那一方天地，但天道管制不了就會派下神仙下去，你這個也是一樣，流夢傳於六界，天界不可能不知道。縱然引渡每次出去都小心翼翼的避開天族，流夢幻境的結界也足夠強大，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這惹了天譴的物件你必須盡快扔掉！”

玉渦撇撇嘴，冰雪不願意見到天界的人，這個她是知道的，加上拔取情絲執根本也是違背天道的活計，這些年她所經營的於六界傳說或是美談，於天道而言就是黑心買賣。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引渡出去我變把墨交給他！”

見玉渦服軟，冰雪便再沒多說什麽，只用神力暫時封印住了墨靈，還是玉渦解不開的印記。

玉渦撇嘴，心中埋怨虧大發了，狐貍精居然送了個這麽個帶天譴的物什來，又想了想墨靈這個故事裏所出現的人物，總覺得差了點什麽，想來想去趁著冰雪還沒離開忙問她：“對了，墨靈故事裏的那個叫淩宋的淩軍醫真的為羌兵所殺？”

冰雪點點頭：“淩宋向來看夏清夢看的緊，所以夏清夢跑出大營不久後他就跟了出去，不過他去晚了一步，等他到達峽谷的時候墨靈已經和夏清夢完成交易帶著宋星河離去了，他只找到了夏清夢逐漸冰冷的屍體。”

冰雪人如其名，做什麽都是那樣的冰冷的神情，語調也是冰冰涼涼，實在不是個講故事的好人選，奈何墨靈已經被她封住，玉渦只得聽她講。

“後來呢？”

“後來他把夏清夢的屍身安葬了，歸途中遇見了羌族的軍隊。”

玉渦洩了氣，冰雪還真是言簡意賅。

“不過……”冰雪忽然感嘆道：“這是他們三個人的劫難，本只有宋星河死於那一場風雪，墨靈的出現完全改變了三個人的命數。不過也因此，這一世淩宋於夏清夢有葬骨之恩，下一世夏清夢會嫁與他當做報答，算是全了他這一世的心願。”

“不對啊，墨靈可沒提及他們的生辰八字，你又怎麽掐算出他們的此生來世？”玉渦再次被冰雪驚訝道。

冰雪似白了她一眼，雖然她的表情永遠只有那麽一個。

“對於神與仙，凡人的出生地及姓名也是可做掐算的。說起來那個淩宋這一生救死扶傷來世本該大富大貴卻因夏清夢而背負一條人命，來世只有平凡的命格，不過也是極其幸福美滿的。”

“人命？”玉渦完全不記得墨靈又提過淩宋因為夏清夢而殺過人。

冰雪“嗯”了聲：“你可還記得那個輕薄夏清夢名叫周舍的魏兵，他染病被宋星河帶去軍醫帳，淩宋醫治的時候在他的藥裏面加了令人乏力的藥材，面上看起來與旁人無異，卻使不上勁，與羌兵作戰的時候周舍因此被羌兵一刀砍倒。”

“那這也該算到砍殺他的羌兵身上。”對玉渦而言，那樣一個齷蹉的凡人的確該死。

冰雪搖頭：“羌兵雖然將他砍倒但也只是重傷尚有醫治的可能，可是淩宋在清查戰場的時候無視了他，並阻止了其他軍醫註意到他。”

“這頂多就算不救，怎的還將這命算在了他的頭上。”玉渦就有些不樂意了。

“天道如此，天道看的總是比誰都透徹。” 冰雪低聲嘆息一句。

玉渦也不再說話，流夢幻境內，雪花又飄飄灑灑的落了下來。

那個墨靈故事的最後，宋星河回到家卻並沒有停留過久，他去了夏府，夏家夫妻含淚騙他夏清夢在羌兵攻來時走丟了，他再三確認最終踏上了尋找夏清夢的旅途。

餘生的二十年他走過大魏的每一寸土地，就連羌族都有所踏足，最終沒有絲毫消息。中途他偶然遇見了大胖，他娶了李二狗的女兒，平淡而快樂過著小日子，還同他講了吳桐的事情。

吳桐犯了錯被貶官流放，他設計陷害了一家富商，害死了那家男主人還逼死了女主人，而那個女主人正是當年他所鐘愛的女子，軍中他那段茫然失神的日子就是因為收到那女子的訣別書，得知她將要嫁人的消息。

吳桐流放的時候宋星河並不在大魏內，因此並不知道這段事情，後來聽大胖說起也是唏噓。

與大胖作別後宋星河繼續他的尋找之路，途中經過一個小鎮，恰逢鎮中的一個大戶人家娶親，紅彤彤的轎子停在了他前方的府門前，宋星河帶著自己的幻想與那喜轎擦身而過。

喜婆扶著新娘下了轎，人群之中淩宋模樣的新郎含笑走出，眉眼盡是溫柔的向新娘伸出了手。

有風拂過，掀起龍鳳蓋頭的一角，露出裏面一張姣好的面容，她唇角帶笑將手伸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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