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宋註視著屏風，屏風後面傳來夏清夢隱忍的哭聲，他想要走過去，腳變作了千斤重，讓他邁不開步伐。

最終，他轉身走出帳篷，就近喚來一個守夜小兵，客氣的請他去燒些熱水。

等到熱水提來，淩宋抓著被熱氣蒸得有些濕潤的桶柄，將一桶桶夫人水倒入房間的浴桶之中。

這浴桶是他從藥帳找人搬過來的，等到熱水灌滿，他才有了幾分勇氣去看蜷縮在榻上的夏清夢。

“清夢……”

淩宋不知道該如何說，叫她洗洗可能會讓她覺得自己嫌她臟，眼下情景無論他如何婉轉話題都是徒勞。

夏清夢擡頭看他，眼眶濕潤，鼻尖略微泛紅，苦笑的從床上起身。她動作僵硬緩慢，似乎很是痛苦，淩宋有心去幫她，一雙手在將要觸碰到她的時候感覺到她明顯的閃躲，他只能無奈收回了回去，轉身退到了屏風後面，沈默的坐在桌邊，盯著桌上的燭火發呆。

夏清夢扶著桶沿，褪去了自己的衣衫，青紫色的傷痕遍布在白皙的肌膚上。她撐著桶沿將整個身子沒入水中，溫熱的熱水包裹著身體，讓她緊繃的身體舒緩了幾分。

身子上的淤青在熱水的刺激下有了明顯的痛感，夏清夢呼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不要去在意那些痛感。

屏風兩端都寂靜的可怕，淩宋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看著眼前跳躍的燭火，神情忽明忽暗。

夏清夢泡在水中發著呆，感受到水中一分分冷下去的溫度，也不願起身。

最終，淩宋動了動，開口問她:“清夢，水涼了，起身吧……”

屏風那頭傳來起身的滴水聲，淩宋對著屏風又道:“水我明早去倒，你早些休息。”

裏面夏清夢聲音很輕的應了聲，隨後便是衣料摩挲的沙沙聲，想來是穿衣上榻了。

淩宋起身吹滅燭火，又坐在黑暗中小心的看了會屏風，一片寂靜後他倒身在自己的榻上。

一夜無眠，第二日淩宋很早的起了床，先拜托信得過的老何他們幫忙看著點夏清夢所在的帳篷後獨身去了藥帳煎了一碗漆黑的湯藥端回來。

淩宋走進帳篷時夏清夢已經醒了，她沒有躺在自己的床上而是坐在桌邊，小口吃著他讓人送來的粥。

“清夢”

夏清夢見他回來，擠出一抹笑容，對他道:“你怎麽不叫醒我，還有那麽多事情沒做……”

見他手中端著藥湯，夏清夢問他:“這藥可是給我的？”

淩宋點頭:“喝了這湯藥，好的……快一點……”

夏清夢接過喝下，將藥碗往桌上放下，笑了笑:“真苦！”

淩宋將事先準備好的蜜棗遞給她，夏清夢伸手接過，到了聲謝:“子淵可吃過早飯？”

“吃過了。”淩宋回她。

“那我們快些去藥帳，還有傷病需要照顧。”夏清夢起身，對著淩宋笑了笑。

淩宋只覺她笑的勉強，心中不忍，只能借著她的話說下去。

“嗯，明天將軍準備將附近的羌兵徹底趕回去，我們也要好好準備……”

颯風關失守的消息淩宋也是今早才知道的，看著眼前如此狀態的夏清夢，在確認宋星河安全之前他決定對她隱瞞這個消息。

之後的幾天，相對於游走北邊的羌兵被郭將軍完全趕回去的消息，更令淩宋在意的是夏清夢那種看破生死的狀態，以及南邊傳來羌兵夜襲颯風關外魏兵的消息。

一日，藥帳夏清夢正在為一些傷兵換藥，這段時間她也照顧過不少人了，軍中大多還是重義氣的漢子，因淩宋時長喚她“清夢”，那些傷兵便跟著喚她“夢姑娘”，換藥的間隙也會與她聊上兩句。

拋開那夜陰影，夏清夢心中是願意同這些軍人聊天的，不僅能了解更多關於戰場上的事情，還能趁機打聽宋星河所在的軍隊的情況。

淩宋本就防著他們將颯風關那邊的消息說出來，便在他們聊天的時候不留痕跡的將話題轉移開去，千防萬防最終淩宋還是沒有料到在夏清夢會在與寧醫女一同采藥的時候從寧醫女那裏知道了颯風關那邊的情形。

得知消息的當日，夏清夢白日裏怕耽誤他辦事情便沒有問他，決定等到了晚上再去問他。

等到天黑回到營帳，淩宋還來不及坐下歇一口氣，夏清夢直接開口問他：“颯風關那邊的狀況你知道？”

淩宋知道瞞不過了，只得點頭，坐在桌邊為夏清夢倒了杯茶，推向她。

“羌兵的確攻下了颯風關，那邊的具體情況我們都不知道，所以你不用太過擔心。”

夏清夢整顆心都牽掛著宋星河，聽著淩宋的話只當他是在安慰自己，心內多了幾分煩躁。

“子淵你可知道我們何時啟程南下？”

縱然滿心都是對宋星河的擔憂，但她身處軍營，是走是留都得聽上面將軍的安排。

淩宋道:“之後要就近補給物資以及收斂戰亡士兵的屍骨，最快大概也要三日後。”

夏清夢還想問些什麽，恰好給他們送飯食的小兵端了飯食進來，只得忍住不提。

淩宋倒是松了一口氣，讓她坐下來先吃飯，旁的飯後再提。

夏清夢滿心憂慮沒有絲毫進食的欲望，淩宋為她擺好碗筷:“你不吃如何有體力去照顧傷兵？不過三日，你且忍忍罷！”

夏清夢沈默坐下，觀察了下淩宋的神情，見他面色如常，沒有絲毫動怒的樣子，才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她這才註意到，無論無論發生什麽樣的事情淩宋他總是一臉平靜的去面對，一開始夏清夢將這種平靜理解為了自信，因為每次他都能處理得很好，經過軍營中這段時間的接觸後她才明白，他的這種平靜更多的是對生死的看透，他會變成這樣的性格多半是和他軍醫的身份有所關系。

見多了生死，便將一切都看得透徹，世間最壞的結果，不過一個死罷了。

原來他的平靜不是平靜，而是看透生死的冷漠。

想到這裏，夏清夢心裏有些黯然，淩宋是否也是這般冷漠的看待她與宋星河這兩個發小的生死的？

淩宋察覺到夏清夢觀察自己的目光，大概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又無法說破，只能假裝什麽都沒都沒發生一般繼續低頭吃飯。

之後郭將軍讓人清理了戰場，將戰亡士兵的屍體堆在一起焚燒，每個人準備了一個小盒子裝殮骨灰。

夏清夢站在淩宋身邊，看著眼前燃燒的烈火，士兵們的屍體在烈火中慢慢化作灰燼。

“都化成這樣了，還能分清楚誰是誰的嗎？”

淩宋道：“哪裏能分得出誰是誰的，不過留一個念想罷了……”

“子舟以後也會如此嗎？”

也會這樣留下一捧不知道是誰的灰燼，讓她們緬懷？

“清夢，這段日子我們一起救治傷兵，有些事情我以為你應該已經看透了。”淩宋最不願她胡思亂想。

“旁的生死我倒是能看透，可對於重要的人，始終是看不透的……”

淩宋註視著前方的火焰，眸光明滅不定。

“明日大軍就要南下和颯風關的魏兵們匯合了。”

這一句話果然將夏清夢的註意力轉移了過來，她將目光轉向了淩宋，見他目光凝視在前方的焚燒的火焰上，想要再詳細的問他一時也開不了口了。

很快將戰亡士兵的骨灰收撿好，郭將軍派人送了回去，各自交到他們的親人手中。

將一切都收拾好後，郭將軍帶著軍隊南下，一路暢通速度較之來時要快了不少。

馬不停蹄的趕了兩日的路後，兩支軍隊終於是在颯風關外的小鎮外面匯了合。

抵達宋星河他們軍營的時候，夏清夢想要在軍隊裏四處找找宋星河，淩宋攔住了她。

“他們前兩天剛經歷過一場戰鬥，軍中傷兵多軍醫又少，我們先去幫忙。”

說完這些，淩宋又補充道：“在藥帳能接觸到一些士兵，可以從他們那裏了解到子舟的消息。”

淩宋說的在理，而且她現在的身份是軍醫，首要的還是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夏清夢點點頭，跟著淩宋在一個小兵的帶領下走到了藥帳。

進入藥帳的第一瞬間，夏清夢將藥帳內所有等候救治的傷兵一一看過見著中間沒有宋星河，心頭有些興奮又有些失落。

淩宋進入藥帳後圍上了褂子，為那些傷兵診脈包紮起來，同時開口向他們打聽宋星河。

“你們都是今年入軍營的？”淩宋解開一個傷兵的紗布，用熱水小心的清洗傷口。

傷兵忍著痛：“是的。”

淩宋將染血的棉花扔掉，將藥粉灑在傷口上，扯了紗布重新包紮。

“那你知道一個叫宋星河的新兵？”

一旁為其他傷兵處理傷口的夏清夢想要開口問，幾次想要開口都沒有問出來，聽著淩宋問出了口，便將註意力轉向了那邊。

那傷兵想了想，有些不大確定道：“這次羌兵夜襲妄圖偷燒糧草，當時守衛糧草中有一個新兵斬殺了對面領兵的百夫長，那個人的名字似乎就叫什麽星河……”

淩宋神色不變，夏清夢一直緊繃的心剛要舒緩下來誰知那新兵開口又說一句，將她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不過那百夫長殺是殺了，他自己也被砍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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