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起了什麽來了？”玉渦問敖清。

敖清呆楞片刻方才反應過來，遲鈍的回答道：“那是我下凡歷劫的事情？”

玉渦蹙眉：“莫不是你連你為何下凡歷劫都不曾記得了？”

敖清愕然：“父皇說那是清歲數到了該去歷的……”

玉渦嗤笑一聲：“我倒是好奇那鮫人王為什麽不去找你們龍宮鬧上一頓……”

說完，玉渦想了想，魚鮫女逃離鮫人宮，鮫人王那邊本就對龍宮沒有交代，現在敖清出了這樣的狀況，龍宮那邊肯定是主動退婚了，對於鮫人宮那邊居然算是一件好事。

玉渦能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敖清卻不一定能夠給明白，他現在記憶混亂，連自己下凡歷劫的起因都忘記了，一時半會也沒辦法與他說明白。

“這樣吧，現在我明白你丟失的那段記憶在哪裏了，接下來我設法引導那段記憶進入你的情絲，將你腦內的記憶重新整理歸納，你就能明白了。”

敖清點點頭，看著玉渦運動法力將鮫人珠懸在自己身前，看著它呼吸一般吞吐著瑩瑩毫光，忽然覺得心頭哽著什麽東西，難以舒展。

記憶最初的地方是月夜星空下一片茫茫的大海，他醉意微醺，乘浪夜游到了一處礁石密集之處。

那是鮫人族的領地，鮫人是龍族的附屬種族，兩族關系向來不錯，他也不用避諱進了那礁石堆裏。

時已深夜，萬籟俱靜，他亦有些乏了，就近尋了一塊礁石落腳坐下，打算略作歇息。

清冷月色在眼前的水面上撒下一片亮閃閃的瑩白，水波漣漣，思緒也不知飄向了什麽地方，一時竟是癡呆了起來。

遠方忽然響起鮫人的歌聲，聲音清冽似小泉流過山石間，恍惚間竟似夢中響起的天籟，朦朧得像一團雪白的霧氣將自己包裹。

他有些迷糊的站了起來，循著歌聲向著源頭走去。

月色清冷下，有著銀白鮫尾的鮫人坐在一座礁石的最頂端，望著月亮，星辰大海為背景，吟唱著一首引人迷茫的歌曲。

鮫人的歌聲是三界公認了的動聽，同時也是三界公認了的危險。

等到他回過神來，整個人已經泡在了水裏，若自己是個凡人，恐怕今夜已經死在了這裏。

頭頂上，歌聲依舊在繼續，那個鮫人已經陷入了情緒裏，並沒有註意到他這個突然靠近的不速之客。

涼涼的海水拍打在身上，酒醒了一般，但當時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就那樣的躲在礁石的陰影裏，聽著頭頂礁石上的鮫人唱完一首又一首歌。

鬼使神差的他記下了那鮫人的容貌，回到龍宮後他百般打聽，得知它是鮫人王的孩子後滿心歡喜的去向父親請求了這段姻緣。

當時南海不大安寧，父親也正想拉攏鮫人一族，對於他的這個請求也就欣然同意了，第二天就派了人去鮫人族提親。

鮫人王那邊自然也想借龍族聯姻來鞏固自己在南海的地位，同樣也是欣然接受，不過一開始他都是將魚鮫女當做未來的接班人來培養的，突然讓它轉變思想向女性發展恐怕有點困難，但好在距離魚鮫女成年還有一段時間，他還來得及糾正。

而龍族那邊也不會那麽快速的為他們準備婚禮，龍族畢竟是仙家，因為體內帶著上古神獸的血統不必像一般的仙人那辦清心寡欲不染紅塵，但在每個龍子龍女成婚之前必須先下凡渡過一場情劫，若是能夠渡過穩固仙根便可歸來成親，若是不能則是修為尚淺仍需歷練。

他越是將它放在心上就越是害怕自己度不過那凡間的情劫，慢慢的心頭起了執念被引渡有所感應，便被引渡一竹筏子渡進了流夢幻境。

敖清之前對於這個地方有所耳聞，不過也只當做是一番傳說而已，如今親眼見過竟不知是該緊張還是該激動。

之後見過玉渦，大致說了自己的煩惱，知道玉渦真的能夠拔取人的情絲，心上一計，百般請求她暫時保管自己的情絲，避免之後下凡渡劫過不了那情關。

玉渦有過勸誡，說情劫難度，縱然情絲不在也不一定能能夠渡過。

敖清當時一心想著歸來的歡喜姻緣，精神抖擻並不將玉渦的話放在心裏，執意如此。

玉渦算不上什麽善人，加上對敖清的情絲很是好奇，便也沒有多說。

再看如今情形，這天道終究是不肯放過想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弊的人，所以讓成年的魚鮫女遇見了轉生的敖清。

記憶歸位，敖清面色蒼白踉蹌一步頹坐在座椅上，喃喃自語。

“終歸是害人害己……”

玉渦閉目嘆息：“天道終究不曾繞過誰，你拔取情絲想要渡過情劫，殊不知情絲歸位方才是你情劫來時，這情劫終究是渡不過了。”

而魚鮫女在這一場情劫中算是最無辜的了，原本她只要好好的在鮫人宮等到過一段時間，自然會有另一段姻緣給予她，只是偏生敖清偷藏了情絲，天道這情劫落不下去，她便成了敖清的劫。

天道是如何的殘忍，給了她與敖清最殘酷的結局。

當年那海邊樹林裏相救魚鮫女的並非是敖清的轉世沈棱，而是沈棱同胞的雙生兄長沈樺。

與沈棱不同的是，沈樺雖然心有城府但性子相對溫和，給人也是一種翩翩公子的儒雅感覺，那種氣質沈棱最終也只學了個形似而已。對於與嫡兄的爭鬥，沈樺早已厭煩，若非還有一個兄弟需要自己保護他真的不願再堅持下去。

同魚鮫女相遇的那個夜晚，由於長時間耗費心力去與自己的嫡兄周旋，沈樺對這種沒日沒夜處於算計被算計的生活感到疲憊，加上沈棱的成長讓他不用再過多的為他費心，他有了尋死的想法。

加上那天嫡兄忌憚他的成長終於忍不住想要下殺手的消息傳進了他的耳中，他本打算將計就計完全的解脫自己，同時也對自己的兄弟足夠自信，他相信沈棱會利用他的死去扳倒嫡兄，故而那夜林中逃命也是那般不急不緩的模樣。

將魚鮫女送回大海之中，看著夜色下海天相融望不到盡頭的情形，他幾乎忍不住想要向著那盡頭處走去，直到魚鮫女開口提醒他，他才回過神來。

若是那夜魚鮫女再回頭看上一眼，她會看見轉身上岸後被沈相嫡子派去的人發現的沈樺，那麽結局是否會有所不一樣？

被捆綁著扔進大海的沈樺或許會被她救下，那樣沈樺就能活下來且他不似沈棱那般無情，她或許就不會遇見沈棱，不會錯付了癡心。

但結局若真成了那樣，對為了她下凡歷劫的敖清而言又會是如何的殘忍？

冰雪看著癡呆的敖清，將頭轉向玉渦，問：“姑娘，他這要如何解決？”

玉渦搖頭，示意這並非是她能夠解決的事情，這原本該身為凡人數十年經歷的情劫因為敖清的投機取巧度到了仙身，若是不能放下便是千百年的悔恨，若是放下了，那這渡劫千百年的努力又是為了誰呢？

“清明白了……”敖清閉目，呼出一口氣，聲音帶著幾分顫抖。

“你打算如何？”玉渦看他。

“鮫人死後，升騰於天，降落於海，清想要游走世間江河大海尋找她！”他目光變得堅定，面上的頹然一掃而光。

“餘生還有那麽久，我總會找到她……”

說罷，敖清起身，對著玉渦恭敬行了一禮。

玉渦微怔，不知他為何突然向自己行禮。

敖清道：“清記起來了，當初姑娘勸過清，是清自己當局者迷，特此一禮向姑娘道謝。”

說完就要轉身離去，玉渦反應過來，唇角不自覺的勾出一抹笑意，輕聲說道：“鮫人淚珠或許對你有所幫助……”

敖清離去的腳步一頓，點點頭不再多說，尋了引渡快速離去。

目送敖清離去，冰雪走進已經安坐座椅上的玉渦，問她：“你提醒他作甚，這是天道要給他的懲罰，是他該受的。”

玉渦唇角尚且殘存著些許笑意，不甚在意道：“流夢游走於六界之外，我自己也不記得自己的出生了，何必去懼怕那統轄六界的天道？”

對於玉渦這樣的說辭，冰雪只能搖頭，她這外冷內熱的性子別人不知道她還是清楚的，但流夢游於六界之外她們就真的能夠擺脫天道的控制嗎？

冰雪沒有開口去接玉渦的話，室內一時陷入了沈寂，良久久到兩個人都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後，玉渦沒有絲毫笑意的擡頭看她。

“冰雪，你相信你的母親真的走到了幸福的彼岸嗎？”

冰雪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向著殿外走去，冰冰冷冷的聲音如同一陣刺骨的寒風吹過玉渦的耳畔。

“我不知道走過那道冰雪階梯她是否看見了那所謂的幸福，但肯定看見了死亡……”

跨過大殿的門檻，冰雪一手撫上朱紅殿門，回頭看向坐在大殿正中的玉渦。

“這些年你辛苦的收集情絲與通靈物件試圖在別人的記憶裏找到自己的曾經，那麽你有沒有想過，那些記憶可能是你渴望忘卻的？”

玉渦臉色一凜，繼而不屑輕笑出聲：“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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