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熠宵將莫照的手機放好，回頭瞄了他幾眼，收回視線後，又瞄了幾眼。

趁等紅燈的時候，莫照問他：“怎麽？”

“沒什麽——就是，他們都在說你表弟，你表弟很厲害嗎？”喬熠宵聽說過這個表弟好幾次了，不管誰提起他，都是很欣賞他的樣子。

“我表弟不就是你？”莫照笑著說。

“……”喬熠宵氣地直掀眉毛。

莫照又笑出了聲，綠燈亮起時，將車開了出去。他溫聲道：“我表弟，是挺厲害。”

“有多厲害？”

“唔，他今年三十出頭，是F大的教授。”

“我們學校？！”

“嗯。”

“什麽專業的？”

“古代史。不過他這幾年在國外。”

“哦。”喬熠宵心想，是很厲害啊，這麽年輕，就是教授了。

“他十六歲讀大學，虛歲。”

“厲害……”

“他有兩個本科學位。”

“很了不起啊。”

“兩個碩士學位。”

“……”

“這兩個是三年內拿到的。唔，自然也是博士。是歷史學界最年輕的副教授，出過許多專著。”

“……”喬熠宵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沒想到天底下還有這麽厲害的人。他曾經以為自己特別厲害，結果身邊這個變態，隨隨便便說出個表弟，都厲害到讓人想發抖。

又是一個紅燈，莫照笑著看他，“怎麽，被嚇到了？”

“正常人聽到這些，都會很欽佩的。你表弟是真的很厲害。”

“唔。”

“你表弟和你長得像嗎？”

莫照道：“算是像吧，他像我的姑姑，我像我的父親。”

什麽母親父親的……直接爸爸媽媽不就行了，什麽又叫算是像吧。喬熠宵隨口問道：“那你有他的照片嗎？”

“想看？”

“這麽厲害的人，當然想看看了。”

“你看看微信。”

“你還有微信？”

莫照笑著說：“工作需要，工作群難免要加。”

“那我看到不該看的怎麽辦？”

“我的微信裏只有家人。”

喬熠宵拿起他的手機，打開微信，問他：“哪個是你表弟？”

“遙。”

喬熠宵點進去，找了會兒，朋友圈總共都沒發過幾條，哪來的照片？他看向莫照道：“朋友圈裏沒有照片。”

“我和他的對話。”

喬熠宵手一頓，他覺得他不該看莫照與他人的聊天記錄，更何況莫照怎麽會讓他看私人的聊天記錄？這種感覺怪怪的，他將手機放回去，說道：“我不看了。”

恰好又是紅燈，莫照自己打開手機，找到一張照片給他看。

喬熠宵看著眼前的照片，顯然是被拍的。只是一個青年的側面，青年穿著煙灰色的高領毛衣，靠坐在沙發上，膝蓋上放著電腦，手邊還放著好幾本書。他的左手正擺放在鍵盤上，右手拿著一本書在翻看。他的臉上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眼鏡的樣式與莫照的很相似，側臉居然真的有點像。

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

喬熠宵只看一眼，便覺得莫照這個表弟真讓人喜歡。僅僅是照片，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溫潤又清雋的氣息。

人家戴副金邊眼鏡，為何就這般好看。

莫照戴上眼鏡就跟變態似的，喬熠宵默默想到。

“看呆了？”莫照見他出神，出聲戲謔問道。

喬熠宵將手機還給他，並未理他。

莫照的表弟再厲害，也跟他無關啊，他有什麽好看呆的！

幸好過了這個紅燈，醫院便在眼前。在地面停好車，喬熠宵打開車門就準備下去，卻沒料到莫照也跟著他一起下來了。

他回頭望去，不確定地問莫照：“你要跟我一起去？”

“嗯。”莫照環顧一圈，醫院附近總是有許多水果店、花店與甜品店，還問道：“要不要買些花或者水果？”

原本以為莫照會在車裏等他，他也從未想過，莫照會願意陪他去看一個癱子。現在不僅要跟他一起去，還要買花？他不客氣地說：“那就是一個癱子！買個屁的花！”

莫照眉毛一皺。

屁也算臟話？？？

還要不要活了？？？人生在世，誰不放屁？？？

喬熠宵低頭就走，率先往住院部走去。

莫照到底什麽也沒有買，跟上他。

第一次來這間醫院，喬熠宵詢問了一番，找到了喬冬陽的病房，他站在門口，躊躇著，並沒有立刻進去。莫照走到了他身後，輕聲問他：“不進去？”

喬熠宵回頭看了他一眼，擡腳走了進去，莫照卻留在了門邊。喬熠宵的腳步頓了頓，松了口氣，徹底走進了病房。

這次的病房是單人病房，喬熠宵走進去的時候，立刻就看到了喬冬陽。

正有人在給他按摩腿，他自己又是拿著ipad在看動畫片，聽到門口的動靜，他也擡頭看過來。看到是喬熠宵，便冷下一張臉，繼續低頭看ipad。

喬熠宵從未喜歡過喬冬陽，相反他從小便討厭透了這個人。這兩年來，相依為命，互相厭惡的同時，又互相割舍不開。興許比過去純粹的厭惡，多了那麽一點其他的感情，但他依然不可能喜歡上喬冬陽。

他一看到喬冬陽這幅神色，心中的火氣不自覺地便蔓延開來。他的臉色比喬冬陽的還要冷，他走到床邊。按摩師擡頭看到他，喬熠宵冷著臉道：“麻煩你先出去一下可以嗎？”

“好。”按摩師站起身，微微一笑便走了出去。

喬冬陽依然低頭看ipad，喬熠宵伸手就抽走了他手中的ipad。

“你又要幹什麽？！！！”喬冬陽應該也忍了許久，見狀，擡頭就朝喬熠宵吼。

喬熠宵將ipad直接扣到桌面上，吼得更大聲：“我他媽又要幹什麽？！是你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我搬到這個醫院來，熟悉的人全部都不在了，每個人都不跟我說多餘的話，全部都在忽視我！！我想幹什麽？！！我就想和人說說話而已！現在這樣，你滿意了嗎？！！我好不容易有了朋友，都是因為你，我現在又沒了朋友！！”

“朋友？就你這鬼德行，你還想要朋友？！你知道別人待你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你就拿別人當朋友？”

“我又不是白癡！我能看出來別人對我好不好！別人對我再不好，也比你這個假惺惺的人要好！——”

喬熠宵拿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地上砸去，玻璃碎開的聲音清脆透亮，喬冬陽怔住了。

喬熠宵看著他說：“全天下，你那個不要臉的媽，都不要你了。只有我，喬熠宵，為了你，做到如此地步！我喬熠宵從來不求回報，但是你跟你媽一樣不知好歹。我今天不妨當面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你最應該感謝的人是我！你喬冬陽若真還有點良心，就該這輩子戰戰兢兢地靠著我活，而不是現在對我張牙舞爪！”

“……”喬冬陽從未聽他說過這番言論，怔了片刻，臉色紅了起來，自尊心受到了踐踏，大聲道：“我不要你的可憐與瞧不起！！！”

“我不可憐你，也不會瞧不起你，我徹徹底底地眼裏就沒有你！”

“你！——”

“你給我老老實實在醫院待著！”喬熠宵說完就想走。

“你給我站住！！”喬冬陽在背後叫他。

喬熠宵沒有聽他的，繼續往外走。

喬冬陽大聲問他：“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麽？！！”

喬熠宵停住了腳步。

“這間病房這麽好，一定很貴！你今天身上穿的衣服，我以前也穿過類似的，那領子上的毛，是真是假，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上次柳南昀提到過莫大哥，這又是什麽人？！喬熠宵你到底在做什麽？我現在不相信你說的是在照顧神經病病人！”

喬熠宵想到一墻之隔的莫照，完完整整地聽到了這些話，嘴唇就不住顫抖。他忍了又忍，回身看向喬冬陽，冷靜道：“與你有什麽關系？你養好你的病就好。我的事，與你無關。”

“怎麽沒關系？！！”

“你與我的關系，便是，你好與壞的決定權，在我手裏。而我好就罷了，如果壞了，臨死前，一定拖上你。滿意了嗎？”

“喬熠宵——”

“我以後不會再來醫院看你，你好自為之。”喬熠宵大步邁出了病房。

“為什麽？”喬冬陽對著空氣，喃喃問道。

“為什麽樣樣瞞著我？為什麽總是罵我？為什麽總是不相信我？我們不是彼此最後的親人了嗎？為什麽不讓他們和我說話？為什麽不能相互換個態度去相處？為什麽又會這樣？為什麽再也不來醫院看我？到底是為什麽？……”喬冬陽邊問自己，邊哭，卻不會有人給他答案。

喬熠宵走出病房，便撞到了莫照的身上。

他的額頭一陣生疼，條件反射般地擡頭看向莫照。隨後繞過他，往前走去。

莫照還想著他剛剛的眼睛，眼眶中那還未落下的，是眼淚嗎？

他走到病房門口，第一次看到喬熠宵的弟弟，聽到了他所有的喃喃自語。

喬冬陽哭著不停揉自己的眼睛，完全沒有察覺到門口站著的人。

莫照看了會兒，靜靜地離去。

對於喬熠宵家中的事，莫照略有耳聞，還是許久之前，高銘與他提起過幾句，當時他聽了會兒便擺手示意不再想聽。他喜歡的，拿錢買的，均是喬熠宵這個人。對他的家庭毫無興趣，就連對喬冬陽的安排，也不過是因為喬熠宵。

今日，他第一次看到這對兄弟的對峙。

他從小就是家中獨子，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的，他不需要爭，也不需要搶。家中門風也一向好，父母均是正派之人，他也無需擔心外面跑來阿貓阿狗。他以前覺得喬熠宵家中這些亂七八糟的小事，並無什麽大礙。甚至他也曾以為，喬熠宵與他是同類，無論表面如何，均是內心十分冷漠的人。

是個內心冷漠的小天使。

此刻，他突然意識到，他們不僅不是同類，反而截然不同。

原來他們家宵宵是個這麽善良的孩子。

宵宵原來是個內心這般善良、柔軟的小天使。

畢竟只有小天使才會偷偷掉眼淚，又不願意讓任何一個人瞧見。

他不禁暗自想到，喬熠宵到底背著所有人，暗地裏偷偷哭過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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