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莫照的日子，的確太好了。

即便有肖哲在教室外面跟看犯人似的陪著，盡管董阿姨還是風雨無阻地每日給他送飯，盡管班裏有一部分同學還對他有敵意。

但因為這座城市暫時少了莫照這個人，喬熠宵壓抑了幾個月的心情終於有了緩解，不喜歡的專業課都變得有趣起來。他是個勤奮好學的，又是個力求完美的性格，知曉專業已經沒法更改，索性認真學習。

各科老師都對這個遲來了兩個多月的同學頗有好感，喬熠宵著實過了一段輕松又幸福的校園時光。連肖哲都能不時看到喬熠宵露出幾絲笑意，他與莫照是沒有直接聯系的，否則怕是又能因為喬熠宵這麽幾絲笑意，編出一堆喜慶話來說給莫處長聽。

喬熠宵順順利利地上完了一周的課，周六早晨，他早早便起來了。還破天荒地抱著貓跑到花園裏，看師傅修剪花草。

太陽照在身上很暖和，師傅在剪多出的花枝。

喬熠宵看了看，花園裏還有空地。他其實想種點向日葵，他也明白，莫照根本不在意他這點兒想法，董阿姨更是會舉雙手讚成。

但他知道，這又不是他的地方，他不願意將帶上屬於他烙印的東西，置於這裏。

於是他也就是看了看，順便問師傅：“師傅，向日葵，是用我們吃的瓜子種出來的嗎？”

師傅擡頭，看著他笑道：“沒錯，就是我們吃的瓜子，不過是生瓜子。”

“向日葵好種嗎？”

師傅笑得露出八塊牙，點頭說：“好種！把生瓜子灑到土裏，施肥，日日曬太陽，順利的話，十來天就能長出芽來了。過個四五十天，就能開花。”

喬熠宵的圓眼睛睜得更大，他也蹲下來，與師傅對視，不相信地問：“這麽好種？不用修修剪剪？”

“不用，向日葵糙，好養的很。”

喬熠宵若有所思，又道：“師傅，你那兒有生的瓜子嗎？”

“有有有，您是要種嗎？那兒還有塊空地。就是現在天涼了，還是春天或者夏天播種，比較好養。”

喬熠宵趕緊搖頭，“我不種，我就是拿來看看。”

師傅“呵呵”笑：“我下次過來，給您帶來。”

“謝謝師傅。”喬熠宵也微微笑了起來，又聊了會兒，才起身離去。

董阿姨見他換出門衣服，便問他：“熠宵，要去哪裏啊？”

“我去看看我弟弟。”

“好。”董阿姨知道他去看弟弟時，向來喜歡一個人過去，便也沒有想要跟著，又問他：“正好給你燉了湯，要不要給弟弟帶點過去？”

喬熠宵想了想，搖頭，“還是不用了。”

“行，那你等幾分鐘，等車子過來。”

“嗯。”喬熠宵沒再拒絕司機開車送他過去。一是，這兒離市區太遠了。二是，已經到了這地步了，更誇張的他都接受了，更何況這汽車來回的接送。

他到住院部大樓時，剛進門，便聽到一陣吵鬧聲。聲音十分大，他站定，遠遠看了眼，又是兩撥人在吵架。如今，病人家屬越來越浮躁，網上經常有醫生被打甚至被殺的新聞。喬熠宵看多了，覺得醫生與護士都不容易。

喬熠宵準備坐電梯去喬冬陽那層，卻不妨他剛要擡腳時，他看到吵架的人群中有一張熟悉的面龐。他又停住了腳步，仔細看了會兒，那位罵得臉紅脖子粗，果然就是之前，喬冬陽還在上一家醫院時，隔壁床位那個指著小護士罵的中年男人。

他還記得，那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昏在床上。家裏兩邊親戚卻沒有一個真正關心她的，只知互相推諉，也只知罵人家護士。他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心裏還是有些生氣的。沒想到這幫缺德的親戚也換了家醫院，即便換了醫院，居然還在吵架，甚至吵得更厲害。

他不禁想，不知道那個可憐的小女孩怎麽樣了。

但是世上可憐的人多了去了，他喬熠宵從來也沒有能力去幫助他們。他收回視線，轉身走進了電梯。

今天，喬冬陽的病房裏倒是熱熱鬧鬧的。喬熠宵到時，兩個和喬冬陽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都坐在輪椅上，圍著喬冬陽的床鋪，嘻嘻哈哈低頭看著什麽。

他便站在了門邊，沒有說話。

以往還在老家的時候，他一年頂多與喬冬陽見一面。但那個時候，每次見面，喬冬陽都是這麽個開朗高興的模樣。那時他還小，但是生得好看，已經隱隱能夠看到長大後意氣風發的模樣了。

喬冬陽的那個媽媽，費盡心思想他家的財產。沒料到卻也死了，那個女人臨死之前不知道有沒有後悔過，後悔她給她的兒子留下的是這樣一個攤子。

喬熠宵其實已經很少去想過去的事了，這幾年過得太累，為了生存，已經費盡了他的全部心思。如今日子看似是好過了起來，時間也多了起來，這些過去的事情卻總是往他眼前浮現。

他一直以為，他恨死了這對母子。

可現在看到喬冬陽臉上又有了這般高興與開朗的神色，不知為何，他有一點高興，也有一點欣慰。

他微微皺起眉頭，正打算走進去。

面朝他坐著的一個男孩子已經擡頭看到他了，問他：“你找誰啊？”

喬冬陽也回頭看過來。

喬熠宵清清楚楚地看到喬冬陽的眼睛一瞬間就亮了起來，直到他走到喬冬陽的床邊，喬冬陽才趕緊轉變臉色，癱下一張臉。

喬熠宵第一次覺得，喬冬陽還蠻可愛的。

“喬冬陽，是你親戚嗎？——哦，是你哥哥吧！”那男孩問道。

喬冬陽立刻臉就紅了。他從來沒有叫過喬熠宵“哥哥”，雖然在其他人面前總是“我哥哥如何”這般說話，但是當著喬熠宵的面說出來，意思就不同了啊！多沒面子！

喬熠宵冷著一張臉就當沒聽到，喬冬陽悄悄瞄了他一眼，見他這樣，稍微放下點心。

畢竟是喬冬陽的哥哥，在座的又是喬冬陽的朋友，基本禮貌喬熠宵也是知道的，他問那兩個男孩子：“你們也住在這間病房嗎？”

其中一個道：“我是住在這兒的，就在喬冬陽對面病床！他是我們隔壁病房的。”

“平常，喬冬陽多虧你們照顧了。”

“沒有沒有，我們差不多大，都一起玩呢！”

來時，喬熠宵在路上買了些杯子蛋糕，這個時候便將盒子遞給他們倆，“不太膩，你們分著吃吧。”他這人也實在不會說話，說出來的話都硬邦邦的。

那兩個男孩子也不在意，看到蛋糕，都挺高興的。雖然大部分男孩不愛吃甜食，但收到別人送來的禮物，總歸是開心的事，就想要拆開盒子，大家一起吃。

喬熠宵搖頭，“你們自己吃吧，喬冬陽的牙不好，不能總吃甜的。”

一聽這話，本來因為喬熠宵而驕傲，偷著樂的喬冬陽立刻就撇下了嘴角。

喬熠宵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兩個男孩子對視一眼，“那哥哥你在這兒跟喬冬陽說話吧，我們出去玩會兒。”

“我推你們出去吧。”

“不用不用。”男孩拿出手機就笑著說：“我跟護士姐姐說了，她們馬上就來。”

果不其然，很快有護士來把他們推了出去。

病房內又安靜了下來，喬熠宵坐到床邊，看了眼喬冬陽，見他臉色比上次來時還好看，就知道他過得好，但還是問了句：“最近如何？”

“就挺好的啊……”

“頭還疼嗎？”說著，他又看到了病床上放著的一個手機，還是蘋果最新出的那一款，他便又道：“手機、ipad少看，你要多休息。”

“我沒看多少啊。”

“回頭我要跟護士說，一天就給你玩一個小時，平常都收回去。都是人家的，你也別成天玩。”

喬冬陽就擡頭看他，“不是護士姐姐的啊，是我的啊。”

喬熠宵一楞，“什麽是你的？”

“手機和ipad啊，不是你托人給我送來的麽，說是你那邊用舊的啊。”喬冬陽看著他，莫名其妙地說道。

喬熠宵眼睛不易察覺地瞇了瞇，鎮定地說：“我之前就那麽一說，早忘了。那人什麽時候給你送來的。”

“就那次你來看了我回去之後沒幾天呀。”

“那人長什麽樣。”

喬冬陽看著他，奇怪地說道：“不是你朋友嗎，就長得高高的，頭發是銀色的，他說他叫柳南昀。”

喬熠宵左手拿起那個手機，差點兒沒把手機給捏碎了。但他臉上還是很平靜，又問他：“他經常來找你玩嗎？”

喬冬陽搖頭，“也沒有啊，來過三四次吧。他說是你讓他來的，不是嗎？”

喬熠宵平靜地說：“我隨口一說，沒想到他當真了。”

喬冬陽這個傻逼居然還笑了起來，說：“你這個朋友人挺好的，懂很多的，還教我們打游戲呢！”

“他還幹什麽了。”

“還給我們帶好吃的了。那個包子超級好吃啊，涼了也好吃！他說是他們家自己做的，他還說他知道有一家烤肉店特別好吃，說以後等我出院了，帶我一起去吃，他說是鹿肉呢——”喬冬陽越說越高興。

但話還沒說完，喬熠宵突然看向他，眼神跟刀似的。

喬冬陽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喬熠宵這樣的眼神了，也許是距離產生美，這一兩個月，他們只見了三次。但卻是從小到大，最和平的三次見面。

他自己停住了話語，突然就不敢說話了。

“上次護士給你的ipad呢。”喬熠宵再說。

“我還給護士姐姐了。”

喬熠宵把枕頭邊的ipad也拿來看，明明就是和手機一樣，新得不能更新了。用舊的？？？喬冬陽這個傻逼怎麽吃了那麽多，吃得這麽好，智商還是沒一點長進呢？？？！！！他把手機和ipad全拿在手裏，看著他說：“明天給你轉院。”

“……”喬冬陽楞住了，半晌才大聲問：“為什麽？！”

“因為你他媽就是個傻逼！”

“喬熠宵！！！”喬冬陽成績特別不好，從小就特恨別人說他智商低，說他笨，說他是傻逼。

喬熠宵已經直接站了起來，“今天就給你轉院！”

“我不轉！！！！！！！！！”

“你不轉也得給我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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