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熠宵心想這世道真是有趣，說真話總是沒人信。

他嘲諷道：“你如今可不就是三歲的智商？是被牛大傻子同化了嗎？”

“你！！！”

喬熠宵白了他一眼，喬冬陽就不能比他差，立刻白了更大的一眼。

“我去一個有錢人家裏做護工，那人家的兒子是個神經病，所以工資還不錯。還幫我付了一部分你的醫藥費，把你轉到這個醫院來，也是人家幫的忙。”他這樣說道。

明明漏洞百出的話，有誰家願意為一個護工做這麽多？喬冬陽卻是信了，雖然還端著架子，到底問道：“神經病人好照顧嗎？是不是很累？你的手還斷著，怎麽照顧。”

喬熠宵就“哼”笑，“當然很累很難照顧，不然憑什麽給我那麽多錢，讓你住這麽好的病房。右手斷了，還有左手。”

“……”喬冬陽果然沒智商，這時候就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神經病發起病來不好說，我要貼身照顧，以後估計不能經常過來看你。你別成天發少爺脾氣，多聽護士、醫生的話，和護工，以及病房裏的人處好關系。”

喬冬陽立刻追問：“不能經常？那是多久過來一次？”又問道：“我還要住院多久？”他眼裏有自己都不知道的害怕。

喬熠宵深深看了他一眼，“好了，自然就讓你回去了。之前我們租的房子也不租了，我住到那人家裏去了。後頭你出院了，我重新給你租房子。”

“嘁！！你有錢嗎？！”

“再沒錢，也比你這個靠人養的廢物有錢。”

喬冬陽又氣地說不出話來。

“往常嘴不是挺利的？果然病一次就笨一次——牛大偉救出來了，也是這個有錢人幫的忙，還給他找了個正規公司看大門的工作。”

“這人家挺好的。”

“嗯。”

兩人便又沒有話說了，卻知道上次牛大偉那事兒，以及引出的種種後續算是翻篇了。不過兩人相對兩無言也習慣了，並不覺得尷尬。枕頭邊， iPad還在放著喬冬陽之前看的東西，喬熠宵瞄了眼，似乎是動畫片，正要嘲笑，他的手機響了。

這一周一直都很清閑，喬熠宵毫不緊張，以為又是萬靈在外頭給他買東西。

“餵。”他沒看來電顯示，便接起電話。

卻是先聽到一聲輕笑，然後一個陌生又熟悉的響起：“寶貝，你在哪兒呢。”

喬熠宵的身子又僵住了。

“喬熠宵？”喬冬陽叫他。

喬熠宵沒回神。

“喬熠宵！”喬冬陽再叫他。

他依然沒回神。

喬冬陽伸手掐了一把喬熠宵，喬熠宵猛回神，看向他。

然後輕聲對著手機說道：“我在醫院，我弟弟這裏。”

“我去接你？”

喬熠宵抓著手機的手一緊，他知道這一天還是來了，他開口道：“我自己回去。”

掛了電話，他低頭看著手機發呆。

喬冬陽也看著他，獨自納悶剛剛他都掐了喬熠宵，喬熠宵怎麽都沒發火呢，居然沒打他，也沒罵他，就跟沒發現似的。

幾分鐘後，他看向喬冬陽。

“你要走了嗎？”喬冬陽問他。

“嗯。”

“還來嗎？”

“來。”

“什麽時候？”

“不知道。”

“哦。”

喬熠宵又抽出十張一百，遞給喬冬陽，喬冬陽不肯要，“上次枕頭下的我看到了，我還沒用呢。你，你自己留著吧……要是那人家的神經病欺負你，你也別怕。反正是個神經病，什麽都不知道，就是揍他幾拳罵他幾句，不搞出傷痕來，不礙事的。”

“呵。”喬熠宵笑了聲。

喬冬陽覺得他在嘲笑自己，便又不高興了。

喬熠宵硬塞到他手裏，“身體恢覆了之後想吃些什麽，讓護工幫你去買，記得給人家一點跑腿費，不要小氣。要學會與人相處，不要總是惹人生氣。”

“我什麽時候小氣？我什麽時候不會與人相處了？！”想當年他喬冬陽也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好嗎！一擲千金，多少人跟著呢！

這虧得沒說給喬熠宵聽，否則喬熠宵非得狠狠嘲笑他，初中生小屁孩懂個屁啊！還風雲人物！還一擲千金！

他站了起來，“那我這就走了。”

“哦。”喬冬陽擡頭看他。

“嗯。”喬熠宵卻沒有再看他，轉身就走了。

喬冬陽望著瞬間變得空蕩蕩的床邊，拿起iPad，繼續看，想繼續笑，卻又放下iPad，擱放在肚子上。他從枕頭下拿出上次喬熠宵給的錢，與這次的並到一起，數了好多遍，無論多少遍都是二十張。

然後他就哭了，他覺得他馬上都十六了，還哭，很丟人。伸手用手背去擦眼淚，結果越擦眼淚越多，便索性不再擦，低聲“嗚嗚嗚”哭了起來。

他哭著說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手啊，不要再不當回事，上回腿斷了，到現在下雨天都疼。我會好起來的，好起來我就也能賺錢了。”可惜偌大的病房裏，其他病人暫時都不在，只有他自己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喬熠宵走出醫院大門，眉目之間再無來時的輕松，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就這一周，他覺得自己又長大了十歲，或者說是老了十歲。往常總覺得自己的戾氣太重了，心間總有火氣想要往外噴，控制都難控制。

可這一周來，那絲戾氣不知不覺地就自己藏了起來。

他低頭往路邊的公交站臺走去，卻不料有人叫住了他：“喬先生。”

他身子一僵，半晌才打算回身，那人卻走到了他面前，是司機大哥，笑道：“我來接您了。”

喬熠宵在人前卻是很會裝的，便很平靜地應了聲：“好。”跟著他一起往車子走去，又說了聲“謝謝”。

“您也太客氣了，這是我的工作。”

他腦中想的卻是，不是說好了不要莫照過來接嗎？他又想，即便要他來接，也不應該這麽快啊！可已經走到了車邊上，一個不註意，司機大哥已經幫他打開了車門，他咬牙坐進去，才發現車裏一個人都沒有。

他暗自吐氣，嘲笑最近的自己總是想太多。

司機很快將車子開了出去。

喬熠宵開口問他：“你很早來了嗎？”

“也沒有，萬小姐說你來醫院了，我就過來了，剛到十來分鐘吧。”

喬熠宵到醫院也不過才半個小時而已，出來之前跟董阿姨說了聲，這麽快那萬靈就知道了。是個人都不喜歡被束縛，但現在這個境況可再也無法允許他隨意噴火了。

下車往暫住的“家”裏走時，喬熠宵又開始緊張了。

說起來他跟這個莫照到現在見過面的次數，於他而言，也就三次。完全就是陌生人，他難以想象今晚就要和這個陌生人上床了，然後他還是下面被壓的那個。這周，住的房子裏什麽都有，電腦網絡都是好的，甚至手機也給他準備了新的。他無所事事，萬靈又不讓他出去打工。

他只能看看書，玩玩手機和電腦，著實在網上好好了解了一番兩個男人之間的“上床”。而且因為他胳膊斷了，他還專門研究了某些體位。

胡思亂想間他走到了他那間公寓門口，他伸手敲門，敲了幾聲都沒人應，只好自己拿出鑰匙開門。屋內有飯香，卻沒有人，他找了一圈，的確沒人。

董阿姨可能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已經回去了，可是給他打電話的莫照，也不在。

但喬熠宵卻挺開心的，雖知道總要面對那一刻，能拖一會兒都是好的。

他索性洗了手，坐到餐桌跟前吃飯。

董阿姨做飯是真的很好吃。他媽死後，家裏就只有阿姨做飯了，那個阿姨做的飯不好吃，他爸卻不管他，也不幫他換阿姨，更不多給他錢自己買吃的。就這樣將就著直到兩年前，開始了每天只吃兩頓的日子，早晨兩片幹面包，晚上一份雞肉炒飯。

可以說他九年沒吃過正經的家常飯了。董阿姨每天給他做四菜一湯，因他胳膊斷了，過去一周每天都是骨頭湯。昨天他問董阿姨能不能不喝骨頭湯了，太膩。

董阿姨當時說不能，沒想到今天卻給他燉了昂刺魚豆腐湯，這讓他有些驚喜。小砂鍋還在煤氣竈上，他打開火又熱了下，才端到餐桌上。站著就先舀了一勺湯喝，燙得他直“嘶”，也不舍得放下湯勺。湯勺柄很長，他舉起湯勺，微微伸出腦袋小心翼翼地喝。

莫金主給他買衣服給他房子住，這些他全都看不上。除了他幫喬冬陽治病外，他真正感謝的也就董阿姨幫他做的這些飯，而且董阿姨十分好相處，身上的氣息十分溫和。

他喝了一勺，覺得很好喝，點點頭，繼續舀起一勺喝，卻不料身側突然傳來莫照由遠及近的聲音：“怎麽不坐下來喝？”

“咳咳咳——”喬熠宵嚇地直接大聲咳嗽起來，手沒拿穩，勺子“啪”掉到桌子上，濺得這邊一小塊的桌布都臟了。他左手撐住桌子，咳得滿臉通紅，回頭往莫照看去。

滿心不解，他沒聽到大門響啊？！這人從哪裏進來的？！他之前也明明把房裏每個角落都查看了一遍，也沒人啊！！！

他滿眼的疑問，遮都遮不住。而莫照與一周前他見到的樣子並沒有什麽差別，還是白色長袖襯衫、藏青色西褲，喬熠宵直接懷疑他買了三百六十五套這衣服。見他咳成這樣，莫金主似乎本來打算過來幫忙的，可能後來見他就連衣襟上都被濺上了湯，便停留在了原地。

這些喬熠宵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自己這是被人家嫌棄了。他伸手抽出面紙擦了擦衣襟，又擦了嘴巴，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擡頭問莫照：“你吃了嗎？”

莫照於是又笑了。

喬熠宵覺得，莫照並不是喜歡笑的人，即便笑，那笑也是笑不達心。可不知為何，莫照每次看到他總要笑，似乎他很好笑一樣。不過他轉念一想，都走到這一步了，他不的確很好笑嗎？

他也沒問莫照怎麽進來的，作為一個賣身的，他想他還是老實點吧。

見莫照沒說話，他想不說話也好，省得又叫他什麽“寶貝”，他便又道：“你要一起吃飯嗎？”

莫照依然沒話沒動作。

喬熠宵於是撿起掉了的勺子，走去廚房，換了個新的湯勺過來，順手拿來了一副新的碗筷。他媽還在的時候，他當真當過少爺。後來他自理能力越來越強，現在莫照不說話，他就給莫照盛了飯，放到桌子另一面，看他道：“你請坐。”

“現在倒是乖。”莫大爺總算開口說話了。

可他說出來的話怎麽總這麽刺耳呢，喬熠宵之前還自誇自己脾氣變好了，現在才知道根本不是，他手裏拿著自己的飯碗，差點就砸到地上。不過他到底忍住了，拉開椅子，自己坐下來悶頭吃飯。

他做好打算了，以後遇到這種情況他就低頭，當什麽都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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