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綠化局在市中心一條鬧中取靜的馬路上，喬熠宵付了車費走下車的時候，不偏不巧剛好是早晨九點，上班的時間。門口許多人在往裏走，神色匆匆。

政府單位，大門可能因為年代久遠，有些舊了，上面掛著巨大的門牌，白底黑字，表明了此處是個什麽地方。並不是十分氣派，但卻是十分嚴肅，門口有值崗的。他正看著大門發呆，直到身後有車聲響起。

他回過神，讓開身子，電子門已經自動開啟，車子開了進去。

他在這裏已經發了幾分鐘的呆，又是個受傷的，看起來有些奇怪，值崗的便來問他有什麽事。

“我找人。”

“找誰啊，來登記吧。”邊說，他邊往門房走去。

裏邊的人在填登記條，邊填邊道：“身份證拿來。”

“忘帶了。”

裏邊的人便擡頭看了他一眼，“找誰啊？”

“找，我找，莫，莫處長。”

“莫處長？”那人似乎不相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正好這時身後有個女聲響起：“周師傅，我昨晚的快件呢。”

那周師傅立刻站了起來，拿出來一個快遞，“楊老師早啊，在這兒呢！”

“謝啦！”那被稱作楊老師的女人說著正要走，看了眼喬熠宵，“來找人啊？”見他長得好看，便順口問了句。

“是呢，這小夥子說是來找莫處長的。”周師傅接口道。

“找莫處長？哦，我知道了，是今天來報道的實習生吧？”每年單位都要招幾位大學在讀的實習生，這次正好也給莫處長他們部門配了位。她瞧喬熠宵正是一副大學生模樣，便以為他是那實習生。

喬熠宵還沒說什麽，周師傅便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那你進去吧。”

女人笑得很溫柔，朝喬熠宵道：“走，我帶你去莫處長的辦公室！”

喬熠宵便跟著一起走了進去，莫照的辦公室在四樓，那女人邊走邊自我介紹道：“我和莫處一個部門的，我姓楊，你叫我楊姐就行了。”

“謝謝楊姐，不過——”他想說他不是什麽實習生。

兩人卻已經走進了辦公大樓，迎面有人抱著一摞文件走來，與她打招呼：“楊老師來啦？喲，這誰家孩子啊，這麽好看。”

楊姐就笑，“新來的實習生呢！”

“咱們部門的？這好，這周我們聚餐嘛。”

“少不了你的！”楊姐笑著虛打了她一下，帶著喬熠宵走進電梯，朝他笑道：“不用不好意思，大家說話就這樣，我們部門是單位裏最年輕的，今年春天又招了好幾個新畢業的研究生呢。”

向來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喬熠宵，這時卻隱隱覺得有些局促起來。往常看不到其他的世界，獨在自己的世界。家裏還好時，他也就是個普通學生，沒媽，爹又不疼，家裏再有錢也沒他的份，喬冬陽見過的怕是都比他多。這兩年來，眼裏所看到的也大多是些小攤商人，見多了可憐人，並不覺得自己如何。此刻到了這樣的環境裏，他才能深深感覺到他和旁人的不一樣。

而這些只不過是這些人的常態而已。

楊姐又問他：“你是F大的嗎？什麽專業的呀？我們單位好幾個F大的呢，剛剛那個小林就是。”

喬熠宵張了張嘴巴，卻又不知道怎麽說，幸好電梯已經到了四樓。

“到了啊，我帶你去莫處的辦公室。”楊姐也沒當回事，直接把他領到莫照辦公室門口，“你進去等吧，莫處等會兒估計就到了。”她說著，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不好吧——”主人不在，他就進去。其實喬熠宵是有點慌，本能地排斥。

“沒事兒，莫處都是這麽交代我們的，有急事，裏面去等就行了，莫處的辦公室也沒上鎖。”

“那好，楊姐你先去忙吧。”

“好，我一會兒要開會，就是你這個胳膊是剛受傷的嗎？”否則當初面試也不會過啊。

“嗯……”

“嗯，等等你跟莫處長聊聊吧，看看怎麽安排工作，我開完會再來找你。”楊姐特別熱情，笑著又說了一番話，這才離去。

喬熠宵松了口氣，擡頭看門，墻壁上豎掛著一小塊銅制的牌子，上面印著莫照的名字。他深呼吸，然後打開門，走了進去。

室內倒是很簡單，一張辦公桌，旁邊一個書櫃，再就是門這邊有一張沙發與一個小茶幾。角落裏各放了一盆很高大的綠色植物，辦公桌上還擺放著一盆文竹，茶幾上也還有盆景，是棵小榕樹，修剪得很好看。辦公桌後的墻上還掛了一幅字，一個大大的“靜”字。

字很大，寫得很好，看得喬熠宵不由自主就有些緊張，仿佛就真的不敢說話了。

他束手束腳地在沙發上坐下，正襟危坐。

這時門響了起來，他嚇得立刻站起來，進來的卻只是一個陌生男人，看到他也不驚訝，“今天來報道的實習生？”

怎麽人人都當他是實習生，不待他說話，男人又笑道：“那麻煩你給莫處泡杯茶吧，他快到了，水我之前燒上了，茶葉就在那邊的抽屜裏頭。”他指了指抽屜，又友好地沖他一笑，帶上門走了出去。

喬熠宵順著看過去，果然看到了小抽屜，還有上面的熱水壺，此刻壺嘴裏正飄出裊裊白煙。他想了下，走上前，拿起辦公桌上的一個瓷杯子，撚了些茶葉先放進去，是碧螺春。

隨後他又倒進熱水，再蓋上蓋子，轉身放到辦公桌上，剛放好，門再次被打開。他的身子又是一僵，回身看去，莫照站在那裏。

莫照還是穿著基層官員們最愛穿的那種長袖襯衫和西褲，照例系著一條顏色有些老成的領帶，手上拎著一個公文包。他顯然也沒有想到一進辦公室，就能看到他。不過到底年齡與閱歷在那邊，他的臉上毫無尷尬之意，反而是迅速地將喬熠宵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閃過滿意之色。

喬熠宵的手還放在茶杯上，突然之間似乎忘記自己到底應該怎麽做了。他不想這樣束手束腳，但他的確有點害怕，他也很清晰地知道此刻的境地。

現在，是他，需要求莫照。

因此盡管他也看到了莫照的神態，也知道自己跟個物件似的被打量，他體內的戾氣又快控制不住了，還是很快收了回來。

莫照走進來，關上門，還上了反鎖，走到喬熠宵面前。

喬熠宵手有點抖，還是黏在茶杯上忘了收回來。

“吃早飯了嗎？”卻不料，莫照開口問了他這麽一句。

他一楞，搖頭。

“你給我泡的茶？”莫照看向他的手。

他才反應過來，趕緊想要收回手。莫照卻先一步去拿起茶杯，還故意地將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喬熠宵跟被電到了一樣，立刻收了回來，驚魂未定。

莫照將公文包放到辦公桌上，揭開茶杯蓋子，聞了聞，笑道：“很香。”

面前的人雖然在笑，喬熠宵卻覺得有點冷。

他覺得他並不是真的在笑。

莫照真的喝了一口茶水，但是很燙，他也僅僅是喝了那麽一口，隨後就拉住喬熠宵的手，把他往沙發那邊帶。喬熠宵第一反應就是趕緊甩開，手都舉起來了，又想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到底沒有將手甩出去，又放下手，只是皺起了眉頭。

將他拉到沙發邊，莫照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他只能坐下。

莫照就側臉仔細看著他，柔聲問他：“寶貝，想好了？”

寶貝你MB！！！！！！！！！！！！！！！！！！！！！

這一次他卻只能在心裏罵，他皺著眉，苦大仇深的模樣。

莫照就說：“我不喜歡你皺眉頭的樣子。”

喬熠宵額頭的青筋差點兒沒爆出來，但他依然記得自己是來求人的，只好努力地讓自己不皺眉，莫照便又伸手摸摸他的臉，“你笑一笑，笑一笑有酒窩。”

喬熠宵憋不住了，憤怒地一下子站起來，“媽的老子不是來賣笑的！！！！！！！！！”

莫照就看著他，閑閑地問他：“那是賣什麽的？”

喬熠宵噎住了，他是來賣身的。

他看著莫照那張偽善的臉，笑得那樣溫和，全他媽是騙人的！！！喬冬陽昨晚為什麽跟自己發瘋？！不用想他都知道，姓高的去過他家了，他說再多也沒用，別人說什麽他就信什麽！！就喬冬陽那個狗屁不通的智商，他懂個什麽？！牛大偉又是偷錢又是碰瓷，都是有實打實的證據的，是標準的刑事犯罪，還想交點保釋金就把人贖出來？！

姓高的糊弄不了他，便去糊弄他的家人！

可是他能怪誰？！他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姓高的會找到他家裏去。可是他早想到又能如何？他哪來的錢搬家？他又要出去工作賺錢，沒法在家裏一直陪著喬冬陽，他更加沒有可能去花錢請護工陪喬冬陽。

如果喬冬陽不發瘋，他們就不會又吵成那樣，他就不會昏迷，不會急著做手術，不會住院，不會急需要錢，他就無需來把自己賣了。

可是他又想，那些人能把他關到莫名其妙的醫院裏，能把牛大偉忽悠地直接進了警察局，還能把喬冬陽騙成現在這副模樣，差點兒就去見他爸媽了，總之是一計不成另行一計的，何時是個頭？

他盯著莫照看，他不懂自己到底哪裏好，入了這人眼，不願意放過自己，甚至不願意放過自己身邊的人。

這些事不能深究，深究下去，此刻所有人倒黴都是因為他。

可是他哪裏錯了？！

他到底哪裏錯了？！

不能深究，不能深究，深究下去他就會發現他多麽的恨，恨姓莫的，恨姓高的，恨癱子，甚至恨他自己。

他喃喃自語著“不能深究”，聲音很小，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

“不要哭。”莫照突然出聲。

喬熠宵驚醒，嚇得真的以為自己哭了，他好多年沒在人前哭了，嚇地立刻去摸自己的眼睛，發現自己根本沒哭，他氣地快要爆炸了，大聲吼道：“哭你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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