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莫照先去浦東委裏開了個會，會議不長，一個多小時便開完了。他開車回單位，其實有很多條路可以走，更何況這個時候，上高架是最快的，他卻在高架口換了個方向。

這是喬熠宵在玩具店打工的第三天，穿著笨重的玩偶裝，無論他在裏邊是何種表情，外人看到的他永遠是那只笑得敦厚可愛的小熊。此刻小熊中的他，卻是有些心不在焉，這份心不在焉是從知曉牛大偉那事兒起便開始的。

他既擔心那個高銘再度找回來，又擔心牛大偉。若說在警察打來電話通知他時，他尚有理由拒絕。可知道真相後，他再也安不下自己的那顆心。

坦白講，牛大偉真的是個挺好的孩子，沒心眼，傻，笨，任勞任怨。與其說他之前背叛了自己，更不如說那一刻的牛大偉遵守了他自己的良心罷了。他並沒有什麽錯，碰瓷，的確本來就是不對的，是違法的。

可他因自己遭受了無妄之災。

他後來查過了，按照警察那個說法，牛大偉怕是真要坐牢。

但他要怎麽辦。

他去答應那些人，答應他們日後將自己當做個物件似的，賠給他們？

這怎麽可以。

可是牛大偉怎麽辦？！

陷在這個怪圈裏，喬熠宵發氣球的動作都不如第一日那樣頻繁與熱情，可他的小熊實在很可愛，屢屢有小朋友來找他討要氣球，他便機械地遞出去氣球，再沒了心思去摸摸他們的腦袋。

其他幾個與他一起打工的，均是同一所大學的學生，今日他們學校舉辦運動會，都沒來。因而，此刻大門外，就他一人。

經過了那陣中午放學潮後，街上的小朋友明顯少了很多。

一個店員笑著走出來，朝他道：“小喬，進來，摘下頭套歇會兒吧。”

喬熠宵搖搖頭，說道：“我在外邊歇歇就行了。”隔著頭套，說出來的聲音嗡嗡的。他邊說邊指著就擺在店門口的白色長椅，那是玩具店的，長椅做得很漂亮，上面雕刻了好些卡通人物，還系著氫氣球，平常也有很多小朋友要坐在那處拍照。

店員點頭，笑著又走回店裏。

喬熠宵走到長椅跟前，坐了下來，雖說被悶在頭套裏十分難受，但他此刻覺得渾身無力，根本懶得去摘下頭套，他微微低著頭，望著地面發呆。腦袋中什麽想法都有，漸漸自己就跟放空了似的，雖說還看著前方的地面，其實看到的東西一點兒都沒反饋進大腦中。

包括突然出現的一雙鞋，皮鞋，黑色皮鞋，黑色的其實很普通的皮鞋。

那雙鞋不緊不慢地邁至喬熠宵面前，雙腳站得對齊，鞋尖直接面對著喬熠宵。

喬熠宵卻依然在放空，渾然不覺。

突然他發覺自己周遭的空氣變了，鼻子呼吸變得順暢了起來，眼神這才漸漸聚焦，卻還有些茫然，他緩緩地擡頭，往上望去。看到一個男人正低頭看著他，並對他微笑。

喬熠宵微微張著嘴巴，睜著圓圓的眼睛看了他半晌，這才看到他手裏的熊頭。

熊頭？

熊頭！

喬熠宵下意識地就去摸自己的腦袋，自己的頭套哪兒還在啊！

他徹底回過神，臉上的表情瞬間就變了。

男人卻伸出另一只手，喬熠宵不明所以，卻不料那人將手覆蓋到了他頭的正上方。因為太過突然，以及這個動作太過出乎意料，喬熠宵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憤怒地歪過身子，想要避開他。

就這麽幾秒之間，男人嘆息著說道：“寶貝，為什麽不乖乖聽話呢？”

喬熠宵的臉與身體瞬間就僵硬住了，半晌他氣得發抖地避開他的手，站起來，仰頭擡起下巴，直面他，一字一句兇道：“寶！貝！你！M！B！”說完就連熊頭就忘了，轉身往店裏走去。店門口那去而覆返的店員，拿著一杯水站在門口，楞楞地目睹了這一切。

莫照擡眼看了她一眼。

她尷尬地笑了笑，“給，給小喬送杯水喝。”說完，也立刻跑回了店裏。

莫照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熊頭，往玩具店旁的花店走去。卻不料聽到幾聲尖叫聲，他往前方看去，幾個穿著校服的女學生興奮地拿著手機，見被發現了，三人才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莫照覺得這沒什麽，走進了花店。那些女孩才又繼續興奮起來。

店員立刻上前接待，“先生，想要買些什麽？”

莫照環顧了一圈，隨手指了一種花，“這個。”說著又將熊頭放到桌上，“一起送給隔壁玩具店的——”他停頓了下，饒有興味地說道：“小喬。”說罷，從錢包裏抽出幾張一百一起放到桌上，問她：“夠嗎？”

店員點頭，又搖頭，“還要給您找錢——”

他已經轉身走了。

他下午還有會。

來這裏本就是無心之舉，不過這樣的喬熠宵的確可愛。

尤其罵人的時候，擡著小下巴那努力驕傲的模樣。

莫處長坐在車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回味了會兒，隨後才將車開出停車場。

喬熠宵在店中的角落裏休息，好不容易平息了心中的怒氣與戾氣，喝完了店員姐姐給他的那杯水，正打算打起精神繼續工作，先去店外拿回熊頭，那個死變態應該已經走了。

虧他之前還覺得那人是個不錯的官！

剛擡腳，就見店門口走進來一個女孩子，手裏捧著一束花，正四處打量。正是中午休息時間，大部分店員都去休息或者吃飯了，店裏人很少。見那裝扮，似乎是隔壁花店的。興許店裏買花了吧，他也沒當回事，繼續往外走，反正會有人來處理的。

恰好走到女孩面前時，那女孩笑著問他：“你好，請問你們店裏有位小喬嗎？”

喬熠宵頓住了腳步，盯著她。

女孩子舉了舉手裏的花，“有位先生給她送花，還有這個——”她又往身後看去，喬熠宵跟著看過去，才看到店門口的小矮凳上放著他的熊頭。她再轉身，仔細打量了一下喬熠宵，也楞在那裏了，這個男孩子身上的衣服，跟那個熊頭——是一身的吧？

天知道，她以為小喬是個女孩子！

她就也有點尷尬起來，想把花直接遞給喬熠宵。

喬熠宵冷著臉，“不認識！”說完，抱起熊頭，走了出去。

“哎？”

裏面聽到聲響的其他正式員工走了出來，“怎麽了啊？”

“你好，我是隔壁的花店的。有位先生在我那兒訂了束花，指定送給你們店裏的小喬的。”她又說了一遍。

這位店員恰好就是給喬熠宵送水的那位，現在也緩了過來，聽到這話眼睛一亮。她看向那束花，是一束香檳玫瑰，配了些簡單的滿天星，與一些她也說不出名字的綠色植物，用簡單的牛皮紙包起來，綁上香檳色的絲帶，打了個蝴蝶結，實在是很好看。女孩兒們都喜歡花，她看了就不自覺道：“這花真好看。”

“可不是。一個小時前剛送來的玫瑰呢，養在糖水裏還能開最少一個禮拜。”

“香檳玫瑰的花語是什麽呀。”

“是我只鐘情你的意思哦。”

店員眼睛又更亮了，“小喬就是在門外那個男孩子。”

“剛剛他說他不是……”

店員笑呵呵地說：“估計是不好意思吧，我幫他收了，謝謝你啊。”

“不客氣。”差事辦完，女孩也走了，走到門外還又特地看了眼正在給小朋友送氣球的那位小喬。然後笑著擡頭看向天空，今日天氣格外好呢，這座城市最美好的季節來了呀。

喬熠宵化憤怒為動力，總算狀態好了點，積極地給路過去上學的小朋友們發氣球。直到差不多下午一點二十，學生們又少了，店員姐姐在門口叫他，“小喬，快來！”

這店裏的姐姐們對他都很好，喬熠宵也不能不給人家面子，盡管他特別特別不喜歡“小喬”這個稱呼。上學時，學校女學生評什麽班草校草，每次都有他，他也蠻高興的，誰不喜歡別人誇自己好看？可後來漸漸變成，選校花班花也有他！！大家都愛叫他“小喬”，他真的是很不喜歡，可又說不過那群女生。沒想到現在別人還是這麽叫他，雖說意思與那時候的女學生不同，但他還是不喜歡，但也只能走了過去。

“快把頭套先摘了呀！”

“懶得摘。”喬熠宵嗡嗡地說。

“好吧——快看，之前那位，給你送的花呢！好看吧！”店員姐姐拿來那束花。

頭套裏的喬熠宵臉色陰得都能滴水了，又是寶貝又是送花，媽的那個死變態是把他當女人了嗎？！傻逼！！卻不能駁毫不知情的熱情姐姐的面子，盡量放輕聲音，說道：“我不要。”

“啊？這麽好看。”

“姐姐你喜歡就帶回家吧。”

“這不行啊，別人給你送的！這花看起來就很貴呢。”

“我真不要，我不喜歡花。”

“真不要？”

“嗯。”

“那姐姐謝謝你了呀，下午請你喝奶茶哦！”店員姐姐高高興興地抱著花往裏走，走到一半又回來，“對了，香檳玫瑰的花語是‘我只鐘情你’呢。”

喬熠宵悶在玩偶裏，感覺自己呼出的不是空氣，而是火！！！

他滿肚子的火！！！

他想噴火！！！

說完，店員姐姐樂滋滋地徹底走了進去。

徒留喬熠宵一個人在門口生悶氣，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生活開始朝完全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而去。這到底何時才是個頭？

這種無法自控的感覺，真的糟糕透了！！

更何況，為什麽無論他做什麽，他在哪裏，那些人都知道。這種無孔不滲入的做法，讓他有點恐慌，盡管他不願示弱承認。

此刻任誰看過去，這都只是一只笑瞇瞇的熊，無人知道，或者說並無人在意玩偶內的ta會如何。

很快又有其他人來要氣球。

遠遠看去，這處的風景實在太美好了。

初秋，午後，暖陽，微風，白色長椅，彩色氣球，以及那可愛又敦厚的小熊。

就像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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