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小時後，喬冬陽醒了，他一睜開眼睛就很慌張地往臥室大門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邊的喬熠宵。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收回視線，皺起眉頭，臉上又是一副嫌棄的模樣。

這些，喬熠宵都看在了眼裏。他和喬冬陽這輩子是不可能像真正的親兄弟那樣友好相處了，他打從心底裏瞧不起喬冬陽，甚至厭惡他，卻又每每在關鍵時刻無法忍心拋下他。

他那個死鬼爸爸，他也恨得很，他有時候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幫他的死鬼爸爸和那個婊子養兒子，這兩年多來，無數次生出念頭，索性將喬冬陽扔了算了，讓他自生自滅。

卻總是無法履行那個念頭。

人心本就覆雜，自己的心更覆雜。

他無法解釋自己的那些想法與做法，也不想去理解它們，便渾渾噩噩地也活到了現在。

喬冬陽醒來之前，他已坐在此處坐了一個多小時，甚至就在一分鐘前，他又想扔掉喬冬陽。此刻看到喬冬陽那系列表情，看到他那麽努力地想要裝作一點不擔心自己，覺得心臟哪處被莫名其妙地戳了一下，他嘆氣。

沒有斷的那只手打開塑料袋，“吃吧，社區的小宋送來的。”

喬冬陽這才又看他，皺著眉頭不高興地問道：“你到底做的什麽工作？”

喬熠宵冷笑，“老子做什麽工作關你屁事！？你吃你的飯就好了！”就是這樣，他們始終無法好好說話。那就這樣吧，他們也無需好好說話。

“你這個瘋子！！！”

“再說話老子把你扔橋洞裏陪那個傻子去！你不是喜歡他麽？！”

喬冬陽紅著眼睛怒視他，喬熠宵又罵了句臟話，起身去拿來了尿壺，“撒尿去！”說完，轉身走出臥室，正要關臥室門時，聽到身後喬冬陽的怒吼，“你最好做的是正經工作！成天回來身上都帶著傷！這次直接胳膊斷了！每次都要我喊‘救命’，找人家社區，丟死人了！你想死，可別拉著我！”

喬熠宵回頭看他，“我要是死了，一定拉著你。”說完，“嘭”地甩上門，沒再管裏頭。卻也知道，自己之前說的在建築公司幫人畫圖紙的工作，他從來都沒相信過，此刻唯有更不相信的。

自嘲地低下頭，看著斷了的胳膊，喬熠宵想，“畫圖紙”的活可不就是幹不了了？

隔天，喬熠宵用左手，盡力地將自己洗幹凈，換上整齊的白襯衫出門找工作。本打算借著自己斷了胳膊打打同情牌，看看能不能在飯店、奶茶店找到一份工作，卻沒料到人家看他胳膊斷了，更加不可能給他工作了。可這個樣子，於一些人而言也許正是碰瓷的最佳時機。喬熠宵卻覺得此刻這模樣，反而不適合碰瓷。

手傷成這樣，別人首先就會把他往消極的那一面想去，與他的碰瓷理念不合。而且近來他運氣特別不好，警察局進了，醫院也進了，他不知道這壞運氣還要持續多久。再者，萬一真被碰了擦了，斷了的胳膊沒準真會受影響。

命都沒了，還怎麽賺錢？

這麽辛苦努力了兩年，不就是為了活著嗎？

他很惜命。

最後，天快黑了，他坐在一家奢侈品商場門口的臺階上，望著面前來來回回的人群發呆。

選擇這裏，也是因為這商場的冷氣夠足，他坐在臺階上也能與裏面的人分享涼意。他小的時候真的從未想過，有這麽一天，冷氣於他而言，都是奢侈品。

手裏的錢卻越來越少。

他昨天便在喬冬陽那裏發現了藥，足夠吃半個月，與他平常買的功效差不多，後因為兩人又吵了起來，他也沒有再問。按今早喬冬陽的說法，那是社區送來的，喬熠宵腦袋有點亂，也懶得去探究這番說辭有幾分真。喬冬陽是不會騙他的，但藥是社區那邊拿來的，社區的人會不會騙喬冬陽，他就不知了。按照喬冬陽那個智商，能指望他幹什麽？

十盆頂多十塊一盆的綠植都會計較的社區，會這麽大方？

喬熠宵不相信。

可他不敢再往下想去。

此刻坐在臺階上，只覺得腦袋與全身都在疼。

恰巧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十分熱鬧的音樂聲，喬熠宵順著看過去，那是商場的正門，正門外的廣場上搭了舞臺，還用鮮花做了各式各樣的拱門，某個化妝品牌在搞推廣活動。之前喬熠宵便看到了，此刻再一看，許是活動的時間到了，模特和主持人已經紛紛開始入場了，燈光打上，他更加舍不得移開眼了。

曾經，喬熠宵的職業理想是做一個很厲害的3D設計師。在老家，他家的公司便是一家廣告公司，小時候公司裏的哥哥姐姐們去一些現場看場地，或者搭建時，他就愛跟過去看。後來考大學，填的專業也是設計方面的，再後來他也順利取得了錄取通知書，甚至就要去外地上學了，再再後來……

喬熠宵猛地站了起來，再也不願意想，他大步往那邊走去。正要離開這片活動場地時，他聽到一位工作人員正著急地站在外圍打著電話，語氣不好，甚至要與對面吵了起來，“說好六點到的，現在六點十五？昨天早晨我們就重新將PPT發給了你們，又專門打了一次電話，甚至郵件也分別給你們兩位負責人都發了一封，說了多少次是六個人！不是五個人！客戶那邊怪罪下來，誰往上頂？！！”說完他就掛了電話，天本來就熱，他火氣也大。

他說完，憤怒的臉，正對著喬熠宵。喬熠宵最討厭別人兇巴巴地看他，他又不怕誰，就也瞪了他一眼。

誰料那個男的卻突然盯住了他。

喬熠宵皺眉，也不想瞪他了，轉身就要走，那人卻飛快地拉住了他，不等喬熠宵開口，便急急說道：“這位先生，能不能幫忙？我是Lion廣告公司的項目經理，我姓徐，我們在這裏做活動。牌子你也看到了，國際一流化妝品品牌，我們的活動需要六個coser，但是我們這邊出了點問題，目前還差一個人，你能不能頂上？！”

喬熠宵莫名其妙，“你腦子沒問題吧？隨便拉個人就想頂上？！”

那人被罵也不氣，解釋道：“不不不，我們那衣服早就做好了，量身定做的，不是誰都能穿的！你這身材正正好穿衣服！你長得也好！稍微上點兒妝就行！”

“我胳膊斷了。”

“沒關系，你那件正好是白色的鬥篷！”

“我不會cosplay。”

“也沒關系，你跟著前面的走幾步，擺幾個pose就行了！”

“多少錢？”

“一千。”

喬熠宵眼睛一亮，“成交。”

完工後，喬熠宵拿著一千塊坐公交車回家，緩緩地笑了，他找到了新的賺錢辦法。

高銘敲響了莫照家的門，莫照過來開門，見他也不說話，直接伸手進來。

他拿過那個U盤，“不進來坐坐？”

高銘搖頭，問他：“你這樣累不累？”

莫照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眼，“這樣很有樂趣，不是嗎？”

高銘很想問，是什麽樂趣啊大哥。

不過莫照已經關門了，明顯是已經想去觀賞了，高銘識趣地轉身回自己的家。

高銘搞來的正是下午喬熠宵無意中撞上的那個活動的現場視頻。

喬熠宵穿了件白色鬥篷，身後還掛了兩個翅膀，扮相有點兒像天使，戴了金色假發，額前有一顆小水晶垂掛著，沒斷的左手還拿著一根權杖，跟著音樂一板一眼地做著一些動作。沈著一張臉，笑都不會笑，有點兒幼稚，卻又有點兒可愛。

看起來真的像是天使。

莫照伸手摩挲自己的下巴，若是天使突然墜入黑暗中，會是什麽樣子。

反抗不能，求天求地均無人應答，只能被禁錮在黑暗中。

只有自己能夠聽到他的呼喚，只有自己能夠拯救他。

真的很有趣啊。

喬熠宵並不知道自己的行蹤早就掌握在了別人的手中，他努力樂觀地想到，這世上不會真的有能夠只手遮天的人吧？要真有人能夠掌握到別人的行蹤，那這個世界早亂了吧？

況且他也無心去在意這些。他現在每天去回家後，便在小區門口的網吧裏上一個小時的網，找明天的兼職。兼職找起來不如他想象中那麽簡單，那天的一千塊來得還是太幸運了。

但總算也找到過兩次，均是一些很奇怪的動漫活動，人家差coser，他就把那天現場拍的天使照片傳過去，兩次都被征用了，很幸運地又賺了八百塊，這一切都給了他信心。

他每天都要來上網看看。

回家的時候，喬冬陽陰陽怪氣地嫌棄他身上在網吧沾染的煙味，兩人難免又吵了一架。喬熠宵差點兒沒控制住自己，差點兒又扇他一巴掌，正要揮手出去時，家門被敲響了。

喬熠宵狠狠喘了一口氣，“你給我等著！”留下這句話，出去開門。

打開門，居然是牛大偉。

牛大偉縮著身子，比一個多月前離開這裏時還畏畏縮縮了。身上也臟兮兮的，還臭烘烘。

喬熠宵皺眉，“你又來幹什麽？！”

“我，我——”牛大偉低著頭說不了話，卻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來皺巴巴的幾張一百塊錢，伸手遞給喬熠宵，“宵哥，我賺了點錢。”

喬熠宵氣息一滯，隨後冷笑道：“你賺了錢告訴我幹什麽？！”

“我，我，宵哥，你留著給冬陽買飯吃。”

喬熠宵氣笑了，“你們一傻子一癱子果然建立起了革命友誼啊，這感情好成這樣了啊。瞧瞧，冬陽，這叫得親熱的。我這個親哥哥又不是養不起，要你來裝什麽好心？滾！”

“不是，不是！”牛大偉趕緊擺手，表明自己不是那意思。

可喬熠宵更生氣，他知道，牛大偉是知道他們最近境況不好，在可憐他，在接濟他呢。喬熠宵此人，自尊心極強烈，這兩年來經歷過太多，無數次被踩進泥地裏，又無數次掙紮著站起來，如今卻被這麽個人可憐，他能忍得住？！他“砰”地甩上門。

門外牛大偉過了會兒，隔著門說道：“宵哥，我知道我錯了，我以後會繼續努力的。”說完，門外的聲音便不見了。

喬熠宵擡頭看著天花板，半晌之後眨了眨眼，打開門，牛大偉真的走了，沒像之前那樣賴著。那幾百塊卻留在了門口，用一小塊紅磚壓著。他想了想，彎腰撿起那幾張錢，冷著臉關上門。

走回臥室，喬冬陽瞪著他，防備著他打他。

喬熠宵無心再和他吵架，更不想打他，上前把幾張一百放到他枕邊，“你的好傻子特地給你送來的。”說完，走出了臥室，沒再管身後人的表情。

他突然覺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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