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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天幹地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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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湛自從那晚之後便主動搬出了東宮,回到了雖名為他寢宮卻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吉慶殿。

宮人們開始還以為太子跟襄王不過是偶爾鬧鬧別扭,很快就會言歸於好,然而襄王卻沒有半分要回東宮的意思,見到太子也是一副陌生而疏離的表情,甚至開始有意無意地向一直跟太子不合的吳王示好。

這種狀況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太子跟襄王反目的消息終於不脛而走。有人說是因為太子妃,有人說是因為襄王高中狀元太子嫉賢妒能……不過打死也沒有人能猜到真正的理由。

付清一開始也以為付湛不過是小孩子鬧鬧別扭,並沒有太過認真,一直到那件事情發生。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成光帝在禦花園擺了家宴跟一幹皇子公主們盡享天倫之樂。酒過三巡,饗宴正酣,卻突然有一夥不明黑衣人闖入。黑衣人招招斃命直取成光帝,禦前侍衛奮力相救,奈何隔著重重阻礙就是無法近成光帝身。就在這事關生死的時刻,襄王付湛忽然折下一枝杏枝,以一手瀟灑的左手劍擋開黑衣人的攻擊,順利救下成光帝。

當時付清正坐在成光帝下首,與黑衣人眾的距離極近,然而那些黑衣人卻猶如事先得到了命令般只攻擊成光帝以及在座其他皇室男子,卻獨獨繞過付清。乍一眼看去,任何稍微有點推理能力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將黑衣眾跟付清聯系在一起。幸虧付清反應還算快,迅速加入戰團,拿椅子砸,用盤子丟,終於成功將其中一個黑衣人激怒。然後在那黑衣人揮劍砍向她的一瞬間躲到姍姍來遲的禦前侍衛身後。

由於禦前侍衛的驍勇善戰,黑衣眾大部分當即便被格殺,只剩寥寥幾人因為禦前侍衛想要留下活口手下留情而借機逃走。

之後天幹地支那邊傳來消息,動手腳的果然是付湛。

付清知道這個消息後良久沒有說出一句話,只是讓天幹地支密切註意付湛那邊的動向。然而,命令發出去沒多久。丁未便受了一身重傷狼狽回到了東宮。

丁未回到東宮的時候付清正在看書,見到丁未渾身鮮血的樣子嚇了一跳,慌忙扔了書過去扶他。丁未左手捂著胸口,右手以劍支地才勉強站住,他痛苦地咬著牙,額頭冷汗淋漓。付清的手剛剛碰到他,他便以泰山壓頂之勢重重地壓了下來。

“發生了什麽事,怎麽傷成這樣?”扶著他在床上躺下,付清拿出一直放在東宮從未派上過用場的藥箱開始替他處理傷口。

“屬下辦事不利,跟蹤襄王時被發現了。”丁未的聲音很虛弱,裏面卻透著濃烈的憤怒與不甘,“跟我交手的是個跟襄王殿下差不多年齡的少年,出手極為毒辣,屬下不慎中了他的圈套,誤入了盲宮。”

盲宮!付清聞言一怔,身上竟倏忽間起了一層密密的雞皮疙瘩。付清幼時曾經因為好奇跟付湛一起誤入過盲宮,如果不是熙和帝及時趕到,她跟付湛幾乎要斃命於某盲眼老太監之手。到現在她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日老太監深深凹陷的恐怖眼窩以及渾身上下散發出的視人命如草芥的冰涼殺氣。

盲宮位於宮城西北角,是一座豪不起眼的冷宮,出入的盡是盲眼的太監跟宮女,終日籠罩在一股陰森恐怖的氣氛之中。很少有人知道,那裏其實是大胤最大的秘密機構潤物樓的最高指揮部。廟堂之上,江湖之遠,莫不出於它一手掌握。

盲宮原名潤物宮,相傳當年□□建立大胤後便將助他奪取了天下的潤物樓最高指揮部搬入了宮城。至於盲宮這個名字的由來則起源於一個淒厲的傳說。

當年□□欲解除早已懷有異心的武將的兵權,然而那武將不知從哪裏知道了消息竟率先發動了叛亂,□□雖在禁軍相助下順利平叛,卻對唯一知道自己計劃的潤物宮眾人產生了懷疑。潤物宮管事蓮設計從□□身邊揪出洩密者,並以極端殘忍的手法虐殺之,而後竟率宮內三十餘人剜目以自明。

“從今天起,潤物宮中永遠只有陛下一雙眼睛。”這就是當日蓮率眾剜目之時對□□說的話。付清在宮內秘檔中讀到關於那次事件的記載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一連幾天都是噩夢連連。

如果可以選擇,付清絕對不要蓮這樣的手下。蓮這樣的人與其說是忠心,倒不如說是忠於自己,他剜目的舉動何嘗不是對□□最惡狠狠的報覆呢。□□只是一時的懷疑,他卻要他用一生的歉疚來償還。不知□□當日眼睜睜看著三十餘雙鮮血淋淋的眼珠一同滾落階前時是怎樣一種心情。

從那之後便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有志於進潤物宮之人必先自剜雙目以示忠心,□□雖不忍但卻屢禁不止,遂只能隨他們去。因為出入潤物宮的盡是雙目失明之人,漸漸的宮人們便以盲宮稱之,反而很少有人記得潤物宮的原名。

自□□朝以來,宮人們自覺地對盲宮退避三舍,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宮人喪生盲宮的事情了,宮中知道盲宮秘密的人並不多。因此付清一聽到丁未提到那個出手毒辣的少年,便想起了付湛身邊的小謝。

付清一直到現在依然對小謝當初誘拐付湛出宮時的伎倆印象深刻,引敵人入禁地再假他人之手殺之,倒的確像是他的行事風格。不知道為什麽,一想起小謝,付清本能地感覺他的個性應該跟蓮有幾分相似。有這樣的手下,禍福實在難測。

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在月下信誓旦旦地發誓要跟自己爭天下的少年的臉,付清苦笑著搖了搖頭,這種時刻自己竟然還有閑工夫替他擔心。此刻的他怕是正在為成功得到成光帝的信任並移禍太子而自得不已吧……

丁未傷口處的皮肉已經跟衣物黏連在了一起,付清找了把剪刀才勉強將他身上染血的衣服一點點從傷口剝離。因為穿著黑衣,鮮血的顏色被黑色掩蓋,所以讓付清對丁未的傷勢有了錯誤的判斷,撕開衣服才知道那一劍到底兇險到何種程度。

從傷口的位置判斷,對手應該是從正面刺出一劍,一擊貫穿了丁未的身體。對手的目標應該是一擊斃命,估計丁未適時地采取了規避的動作才讓那一劍堪堪避過了心臟。一般人中這樣一劍只怕早已因失血過多而昏厥,對手估計也以為他必死無疑所以才沒有追擊。

付清盯著眼前面色蒼白如紙,額頭冷汗點點的少年,眉頭不由自主地微微皺起。傷成這樣他到底是怎樣從盲宮一路支撐著回到這裏的?

“殿下,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本來不疼,看到你露出這種眼神突然間變得疼起來了。”丁未依舊咬著牙苦撐著,然而眼神中的戾氣卻比剛剛明顯消減了幾分。

“難得,沒想到你竟然也會講笑話。”

丁未只是淡淡地望了付清一眼,並沒有回話。

知道能不能挺過今夜對丁未來說是生死攸關的關鍵,付清丟下手邊的一切,捏了金針坐在丁未的床前安靜地守候。果然,半夜的時候丁未便發起了高燒。付清一邊拿冷毛巾替他降溫,一邊用金針封上了他身上的幾處大穴護住心脈,體溫才終於漸漸降了下去。

付清長舒了一口氣,正想替他換毛巾,丁未卻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丁未似乎對付清守在自己身旁有些驚訝,看到自己身上刺猬樣紮滿的銀針才終於恍然大悟。

“活下來!就算只是為了證明我的醫術不輸給我師父你也得給我好好地活下來!”付清握了握他的手,惡作劇地一笑。

丁未努力地動了動唇,似乎想要說話,可惜嘴唇動了很久卻怎麽都發不出一絲聲音,最後他只好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虛弱卻充滿了感激的笑。

付清當下楞住,自己那麽努力講了那麽久的笑話,沒想到讓他真心露出笑容的竟然是這樣的情況。那還不如永遠都不要笑……

見丁未終於脫離危險,付清臉上緊張的神色稍減,她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珠,伸手去替丁未癥脈。然而,越探清丁未的脈象,她臉上的表情卻越顯凝重。

“怎麽會,怎麽可能?竟然是一線牽……”

付清曾從姬盛年給她的一本醫書中學到過這種脈象。似沈又浮,似清又濁,像極了南越有名的蠱毒一線牽。傳說中這種毒的人每個月圓之日必須按時服下解藥,不然身體就會散發出一種吸引蛇蟲的特殊氣味,導致中毒者被千萬蛇蟲噬咬而死,死前受盡折磨,死狀極慘。

“不然太子殿下以為皇後娘娘為什麽敢把我放在殿下身邊?”丁未沈默了良久,最後面無表情地說出了這句話。

母後的確是唯一可能的下毒者,付清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對丁未道:“你放心,我從師父那裏學到過一線牽解藥的煉制方法。找齊藥材,三日便能替你解毒。”

“替我解了毒你就不怕……”丁未的瞳孔驀地一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個醫者,不能見死不救。”付清莞爾一笑,“永遠不要把自己的後背露給別人,很久以前就有人跟我說過這句話。可是,如果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連一個可以相信的人都沒有,那該是多麽悲哀的一件事。”

“你管我是愚蠢也好自大也罷,反正你我是救定了!”

付清說完,轉身在藥箱中檢視了一番,果然,要找齊藥材還是得跑一趟太醫院。藥材中有幾味藥十分珍稀,要拿到藥看來還得通過神醫師父才行。

丁未目不轉睛地盯著付清,雙目竟微微有些失神:“殿下跟皇後娘娘完全不同。”

“你錯了,我跟母後其實是一樣的人。”付清苦笑著抿了抿唇。

母後怕是早知道了自己跟姬盛年學醫的事,自己會替丁未解毒怕也早在她的預料之中。想想史書上先帝臨終故意讓股肱之臣蒙冤,再讓新帝繼位後為其平反的舉動,還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說起來,每次只會心安理得地躲在她身後享受她準備好的一切的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吧。

隱隱地想起了什麽,付清湊近丁未,低聲問道:“天幹地支其餘眾人也跟你一樣是被母後用一線牽控制的嗎?”

須知眾怒難犯,母後就不怕他們群起而反噬嗎?

丁未沈思片刻,最後終於決定對付清實話實說,於是道:“天幹地支其餘眾人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兒,受過皇後娘娘重恩,只有我是例外。所以皇後娘娘才不得不用非常之法。”

“你不是孤兒,那你的家人呢?”

“忘了我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我也是一樣。”丁未垂下眼瞼一聲苦笑,接著擡頭將目光投向窗外隨風搖曳的樹影,目光中是無法言說的寂寞與悵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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