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下午5點多, 本次的世界司法會議基本就結束了，只剩下明天上午的一個閉幕式，之後各位專家就能各自回國了。

林綰的腦子高度運轉了這麽久, 如今總算可以放松下來，她帶著隱了身的狴犴在二樓吃完自助餐, 上樓打算去休息一會兒。

房間裏靜悄悄的，一片熟悉的寒冷氣息緩緩滲透在空氣中，將室內空調的暖氣吞噬的一幹二凈，林綰被凍得猛地打了個哆嗦, 不由得一怔……顧瑀這是，寒疾又發作了？

她蹙眉望向裏間，裏間的門正嚴嚴實實的關著, 顧瑀應該正在裏面休息。

林綰想了想, 輕輕敲了敲門：“您……您沒事吧？”

半響，傳來略有些啞的聲音，帶著一點倦意：“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咳咳……你別來吵我。”

林綰於是默默退了過來, 這裏又不是國內，也沒辦法給他熬紅棗姜湯, 罷了，他既然說休息一下，那自己不打擾他就是了，頂多晚上等他出來再說吧。

她很累, 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思考事情了，於是連衣服都沒換就歪在了床上，原本只是想小憩一會兒就起來辦正事的, 誰知這一覺竟然睡得十分酣暢，大夢昏沈，不知春秋，一會是穿越過來前那些模糊的記憶，一會是原小說亂七八糟的混亂情節，一會是穿過來後無數鮮活的經歷……

她沈溺在夢鄉中，身子疲憊酸軟，久久不能醒來，直到……滴鈴鈴的鬧鈴聲在耳邊猝然響起。

林綰猛地坐起身，心臟砰砰砰急跳了好半天，才總算穩下心神來。她忙推醒縮在床頭剛剛睡醒，正迷迷糊糊打呵欠的狴犴：“走了，幹活了。”

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裏間的門仍然關著，整個房間裏冷森森的處處透著寒意，林綰走到顧瑀門前，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你怎麽樣了？”

裏邊半天沒有說話。

林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著了，只好本著職責小聲交代了一句：“那個……我有些事，先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的。”

她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仍是沒有回音，正在她要離開的時候，裏面驀地傳來顧瑀冷淡微啞的聲音，低低的，透著濃郁的疲憊：“……帶上那個蠢貨。”

林綰一怔，下意識的低頭，正正跟小核桃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對了個正著，她眨了眨眼，忍笑應道：“是，帶著呢。”

微涼的夜風中，林綰孤身一人坐在路邊昏暗的石凳上，用著不管誰聽了都要起雞皮疙瘩的聲音，一臉甜蜜的打電話：“嗯嗯……知道了，我也愛你，戴斯，麽麽麽……”

“…………”

“討厭，怎麽問這個問題？好吧，我想想……嗯，第一次見你我就愛上你啦，可以了吧？”

她身後的黑暗中，一團隱約的人型霧氣緩緩成型，全身上下都散發出濃郁的黑氣，詭異無比。

“…………什麽？真的嗎？你真的愛我比愛你的前妻還多？我不信，你發個誓……”林綰嬌嗲嗲的說道。

黑霧劇烈的顫抖著，仿若怒意正熾，一陣陣無形的寒氣從她身上逸出，她緩緩地，無聲無息的飄向背向而坐的林綰。

林綰恍若未覺，仍是甜膩膩的捏著電話：“嗯，現在我信啦……行，我馬上打車去你那，親愛的戴斯，等著我，嗯？”

說完，她對著從始至終都沒有接通的手機親了好幾下，這才站起身來，淡定的迎向身後濃郁到無法忽視的森寒氣息。

就在女鬼鋒利的指甲距離林綰只剩下幾厘米的時候，“喵”的一聲清亮的貓叫響徹黑暗，一道小小的身影閃電一般從不遠處的隱蔽處撲了過來，一口咬到了女鬼的脖子上，女鬼霎時間發出了淒厲的嘶吼聲。

“小核桃，別咬死她，抓活的！”倉促之間，林綰已經顧不得自己這句話中的毛病了，飛快的吼道。

狴犴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點頭，微微松開了嘴巴吐出女鬼的脖頸，正要伸爪去擒那女鬼，女鬼的身影卻驀地化作一股黑氣遁向遠處。

狴犴一怔，霎時間憤怒的渾身的毛毛都炸了起來，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女鬼，竟然這麽深藏不漏……它乃上古神獸，掌管凡間一切惡鬼兇屍，哪能容得下女鬼在自己面前活著逃脫，於是，怒吼一聲，想也不想的化作戰鬥形態，閃電一般追著女鬼遁去的方向竄去。

林綰急急叮囑道：“別殺她！我們還要帶她去見戴斯呢！”

遠遠地，傳來狴犴特有的叫聲，似乎在回應她。

林綰怔怔的望著狴犴遠去的方向，心裏莫名覺得不安，那女鬼什麽來頭……竟然能從小核桃的眼皮子底下逃脫，恐怕這還是小核桃貓生第一次遇到這麽厲害的鬼吧？

想著，她摸出手機，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告訴戴斯，並叮囑他安心在家呆著，等會捉到他老婆就會過去，便掛了電話。

隆冬季節，室外的氣溫一到夜裏更低，林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被外面的寒風吹得雞皮疙瘩此起彼伏，她咚咚咚的跺了半天腳，又使勁搓手，寒意卻還是無孔不入的鉆進身體，她猶豫了一下，決定先回酒店等小核桃的消息。

酒店不遠，沒走幾步就到了，一進酒店大門，林綰身上的寒氣便被撲面而來的暖氣消融了，她搓著手在大廳的休閑區坐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勁，她慢慢擡起頭來環顧四周，現在才晚上八點多，怎麽整座酒店卻這麽安靜，甚至……連一個人都沒有看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突然覺得整間酒店都彌漫著一種陰森的氣息，連溫度都下降了十幾度。

“…………有人嗎？有人嗎？”林綰心底發毛，走到服務臺前，大聲問了好幾句，良久，沒有人回應她，整個一樓大廳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回響著。

林綰直覺得不妙，顫巍巍的掏出手機，正要撥號，驀地發現，手機信號竟然一格都沒有！

她呆了一瞬，猛地轉身跑向剛才進來的大門，可是，到了近前才震驚的發現，哪裏還有門？那個位置除了厚厚的墻壁，分明什麽都沒有！

“轟”的一聲，林綰整個腦子都懵了，她努力咽了咽幹幹的喉嚨，無數個念頭在一瞬間閃過腦海，很快，她決定了，先上樓，因為顧瑀在房間裏，只要找到他……只要找到他，無論眼前是什麽東西在作祟，她都安全了。

想著，林綰三下五除二奔到電梯前，然而，正要按鍵時，猶豫了一下，又停住了，這種時候，電梯似乎並不安全，還是走路上樓吧……

於是，她沿著記憶中的路徑繞到步行通道那邊，可是，沒有想到的是，記憶裏是樓道的位置，沒有門，沒有樓梯，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堵厚厚的墻壁。

“碰”的一聲，有什麽東西在腦中炸裂開來，林綰恍然回頭，空寂的詭異的大廳裏，原本明亮的燈光驀地瘋狂閃爍起來，一陣陣森寒的涼風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吹來，刮得巨大的水晶吊燈“吱扭吱扭”的在半空中搖晃，像一具懸梁自盡的幹屍。

林綰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她屏住呼吸，想也不想的按下電梯，如果電梯也壞了……那她只能被動地待在這個詭異的大廳等死了，千萬不要，千萬不要……

她死死瞪大眼睛註視著電梯門，半響，“叮”的一聲輕響，電梯門緩緩向兩邊打開，林綰心中一松，忙轉身走了進去。

她按下樓層鍵，電梯開始緩緩上升。

直到此刻，林綰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忙拿出手機，試圖繼續給顧瑀打電話，可是，她失望了————手機依然沒有任何信號。

林綰緩緩縮到電梯的角落裏，靠墻站著，屏息望著不住跳躍的數字。

驀地，頭頂有什麽濕漉漉的東西落在了頭發上，她無意識的伸手抹了抹，觸手黏膩冰冷，她蹙眉將手伸到眼前，然後，瞳孔倏地擴大開來————

她的手指上，沾著一片刺眼的紅色濃稠液體，不，那不是什麽不明液體！那分明是……血。

林綰僵硬的，一寸一寸的擡起脖頸————

頭頂，不知道什麽時候，電梯頂部的箱蓋竟然已經憑空消失了，視野裏，只餘下看不到盡頭的無邊井洞，以及順著井洞呼嘯而下的寒風。

在林綰擴散的瞳孔中，映出一個紅白相間的影子，正頭朝下緩緩順著電梯的井道向她飄落而下，那身影越來越近，林綰逐漸看清了她的模樣，那東西，是一個女人，然而，說她是女人，卻分明太過勉強，因為，她已經算不上一個人。

她的整個身體，從頭到腳，仿佛被什麽沈重的東西碾壓過一般，呈現出可怖的扁扁的樣貌，她所有的五官，四肢，全都移了位，無一處不是鮮血淋淋，包括，她的一頭金發和身上的白裙子。

是的，這根本不是一個活人，只是一具怨氣沖天，魂體遲遲不願離開陳腐□□的屍體罷了。

無數粼粼的鮮血從女鬼的身上一滴滴墜落下來，粘稠而冰冷，林綰整個人都仿佛沐浴在了血浴當中，滿頭滿臉的血。她惡心的動了動喉嚨，卻連彎腰嘔吐的動作都不敢，因為，那個可怖的女鬼，距離她已經只有不到一臂的距離了。

“是你——”林綰幹啞的，不可置信的吐出兩個字。

眼前這個女人，盡管全身早已變形的厲害，可是，林綰還是從她的衣著上辨認出，她正是戴斯的妻子，數分鐘前在自己面前消失，被小核桃追著遁去的女鬼。

林綰的心臟一瞬間就涼了下來。

原來，竟是調虎離山之計啊……自己何德何能，竟然勞她費這麽大功夫布置下這個局？

“等等，你聽我說，我和戴斯沒有————”

她想解釋，然而，剛提到戴斯的名字，女鬼那雙血肉模糊的眼睛驀地迸發出暴怒狠毒的冷光，兩只骷髏一般的爪子，重重掐上了林綰的脖子。

“嗚嗚——”林綰兩手掰住女鬼的手拼命的掙紮，然而，她的那點力氣和雞蛋碰石頭沒有任何區別。

“去死……去死……”女鬼含糊的發出獰利的尖笑。

呼吸一點一點弱了下來，視野裏的一切東西都變得模糊，林綰只覺得自己的整個意識都開始恍惚起來。

有什麽尖銳的東西劃破頸上的肌膚，冰冷的挖進了皮肉裏，可是，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昏惑的窒息中，死亡的氣息無邊無盡的彌漫開來，林綰被籠罩其中，絲毫沒有脫身的勝算。

“誰來……救救我……”

她在心底無聲的發出微弱的呼救聲，黑暗中，手腕上戴著的一個溫軟的東西驀地亮起，信號燈一般飛速的閃爍起來。

那是……？

她已經絕望的心驀地頓了一下，那東西似乎是好久之前，顧瑀給自己的，叫什麽來著……？對了，好像是……念力手鐲？

“顧……”她破碎的唇邊，無聲的吐出這個方才一直被壓在心底的字，絕望的內心，突然被照進了一線光亮。

僵硬到連顫抖都做不到的身體，也驀地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暖意。

是啊……還有顧瑀呢……不能絕望……

便在這時，仿佛響應她的心聲，一道黑影驀地從天而降，一腳踏在女鬼早已沒有了形狀的腦袋上，越過她，將一只蒼白冰冷的手伸向林綰。

“抓住我！”黑暗中，熟悉低沈的聲音穩穩的說道。

林綰恍恍惚惚的擡頭，怔怔的看著黑暗中那張俊美無暇的臉，半天，驀地軟軟的，無力的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

然而，話還沒有說完，懸在空中良久的電梯驀地急墜而下，失重的眩暈中，殘破的電梯載著林綰向著地底的無邊黑暗迅猛的砸去。

“顧瑀——”她破碎而微弱的聲音，仿佛風雪中一片即將被碾成粉末的枯葉，在幽深到沒有盡頭的電梯井道裏弱弱的散開。

強烈的失重的感覺下，林綰的心跳越來越快，達到了一個心臟無法負荷的臨界點後，又似乎慢慢緩了下來，她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炸開，渾身癱軟，仿佛整個人都碎成了一灘血肉，她吃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可是，卻連睜眼這個小小的動作都沒辦法做到了。

自己這是…………已經死了嗎？她昏沈沈的想著。

驀地，急速下降的電梯似乎頓住了。

……到頭了？

林綰迷迷糊糊的想，怎麽沒聽到砸在地上的聲音呢？

半響，她用盡全力睜開了一條縫，軟軟的，一點一點向上望去，便看到，顧瑀正俯著身子浮在空中，左手卷著一根從上面吊下來的鋼釬，而右手，則緊緊抓住電梯廂的頂部，用自己的一條手臂，生生承載住了整個電梯廂的重量！

鋼釬在他的整條左臂上深深的勒了進去，一滴滴溫熱的鮮血順著他的手臂墜落下來，滴到林綰的臉上，她驀地清醒了過來。

“你……現在怎麽辦？”她顫巍巍的站起身，無措而焦急。

“你站著別動——”顧瑀的俊臉上冷汗直冒。絲絲縷縷濃郁的寒氣順著他的身體流轉而下，把林綰澆得透心涼，她這才想起，顧瑀現在還犯著寒疾呢，這病每次覆發，他的法力就會大打折扣，甚至法力全失……難怪，他現在看上去如此狼狽。

“我剛才已經撥了前臺的電話，維修工人很快就趕過來了。”他沈聲說道，語調不急不躁，奇異的安撫了林綰慌亂無據的心。

………………

然而，黑暗中，他們一上一下等了好久，也沒有等來維修工。

電梯廂微微晃動起來，林綰睜大眼睛看上去，見那根纏在顧瑀左臂上的鋼釬深深勒進了他的皮肉裏，晃眼間，已經隱隱可以看到泛白的骨頭。

溫熱的液體一滴滴墜落下來，是顧瑀的鮮血和冷汗。

“吧嗒——吧嗒——”血水混合著汗水一下一下砸在林綰腳邊的地面上，那細微的聲音每響一下，她的心臟就控制不住的抽搐一下。

一分鐘，五分鐘，三十分鐘……一個小時過去了，林綰兩輩子加起來，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深切的體會到什麽叫度秒如年。

她清楚，現在的顧瑀，能牽制住電梯廂不下墜怕是已經用盡了全力，要把電梯拉上去，是根本做不到，而至於那些遲遲不來的維修工，她已經不抱希望了……

如此，繼續拖延下去……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

想明白這一點，林綰竟是釋然的笑了，她輕輕擡頭，對著黑暗中顧瑀慘白的俊臉望了一會兒，輕飄飄的道：“顧瑀，放手吧。”

顧瑀一僵，緩緩看向林綰，半響，冷聲道：“你腦子沒毛病吧？”

林綰輕聲道：“這樣僵下去，我們倆都會死，放手吧，顧瑀，我知道你本事很大，可你畢竟□□凡胎，再這樣下去你的手臂會斷的——”

“閉嘴……不用你管！”黑暗中，傳來他咬牙忍耐的聲音，一貫的冷淡和不屑。

林綰的睫毛不由得濕了，她借著黑暗掩住了自己的哽咽，大聲的道：“可我不想臨死還欠你的！”

黑暗中一陣寂靜，良久，傳來顧瑀僵硬的聲音：“……你真的那麽討厭我？”

“不——”林綰幾乎要脫口而出了，可是，她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到了這個時候，何必又徒然招惹他呢？

兩行眼淚順著臉頰小溪一般無聲的流淌下來，她輕輕點了點頭，哽咽著，故作兇狠的說道：“是！我討厭你，不，我恨你！你侵吞了我爹的財產，害得我家破人亡，害的我爹鋃鐺入獄，你做了這麽多喪盡天良的事，還需要問嗎……？我當然是恨你的！”

“……是嗎？”

良久，黑暗中傳來顧瑀的聲音，失落的，自嘲的，夾雜著微弱的咳嗽的聲音。

“所以，你放手吧！就算你今天救了我，我們之間的仇恨也是無法化解的，我恨你，從來都不會改變，放手吧！”林綰咬牙。

“……是我忘了。”顧瑀淡淡道，聲音又恢覆了無波無瀾的漠然：“你確實有恨我的理由。”

“不過，我不會放手的，你說的不錯，我欠了你很多，多以，這一回就當我還你的，此事之後，你我之間就兩不相欠了。回國以後，我們就當——”

他頓了頓，似乎在極力的忍耐著什麽情緒，半響，終於慢慢的吐出四個字：“從不認識。”

林綰的心重重一跳，再也無法說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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