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晚上陳醫生偷偷溜進了我的病房，為什麽說溜呢，因為他整個人看起來鬼鬼祟祟的，一點都沒有平時查房的理直氣壯。

他坐在我的床邊，看著直勾勾看著他的我，問我怎麽還沒睡。

我說我等你啊。

他看起來有點詫異，你知道我會來？

我搖頭，不知道啊，你來我就算等到了，你不來我就睡覺唄。

他擺出一副無語的表情，在面對我的時候，他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是用這副無語的表情看著我。

我沖他咧嘴笑了一下。

他恢覆了冷酷的表情，說，你笑的真難看。

我說你沒得挑，難看也得看。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朵小紅花，放在我的手心裏，說，這是你今天的獎勵。

我看著小紅花，對他說，你能滿足我一個心意嗎？

他問我什麽心願。

我說其實我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但有一點不是，你猜是什麽？

他問是什麽。

我說除了是處，一無是處。

他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我

我理直氣壯地說，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他頓了頓，說沒有。

我接著說，你看，我總不能帶著處男的身體去見我爸吧，多丟人啊。

他說你的心願就是這個？

我點頭說是啊。

他摸了摸我的光頭，說那等你好了。

我打掉他的手，說如果我好了的話還用得著你嗎？

我想了想有點不忿，生氣地說，咱倆都是老相識了，你怎麽連這點小要求都不滿足我？

28

我跟陳醫生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年前。

當時我剛到成都，興沖沖地跑到一家聞名已久的gay bar，想著憑我的絕色，今晚怎麽也得拐一個天菜上床。

而一個人坐在桌前喝酒的陳醫生，成為了我當晚的目標。

我走上前跟他聊了兩句，他看起來對我也挺感興趣的，於是沒多久我們就相擁去了酒店。在酒店房間裏，我□□焚身地把衣服脫光，正想把陳醫生的上衣也脫掉摸摸他有沒有腹肌時，他起身接了個電話，然後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酒店走了。

我又氣又恨，在心裏把他的臉撕碎了一萬次，導致再一次見到他時，我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這個臨陣脫逃的爛菜。

29

陳醫生到最後還是沒有答應滿足我的心願，我看他就是我的克星，來人間的使命就是為了讓我保持童子身的死去。

一年前的恨意再次湧上心頭，我決定一個禮拜不要理他。

30

也不知道陳醫生有沒有發現我的一周不理他計劃，我不理他的同時他也沒理我，這讓我很沒有成就感。

就在，我考慮要不要再實行一周時，我又一次地被送上了搶救室。

這次搶救地應該挺費勁的，我在搶救室裏躺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我不會再醒來的時候，我醒了過來。

陳醫生依舊是我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

他問著問了我無數遍的話，感覺怎麽樣？

我想回答他，但我說不出話，只能沖他眨眨眼。

他用難得溫柔的語氣對我說再睡會兒吧，我看著他，聽話的閉上了眼睛。

31

再一次醒過來時，韓女士正靠在床邊看電視劇，電視劇裏邊不知道在演些什麽，一群女人哭來哭去的，吵得我頭疼。

我沖韓女士說，能不能把那玩意兒關掉。

說完我就被我狗啃過的嗓子給嚇著了，天啊，這麽難聽的聲音是從我口裏發出來的？

韓女士顯然也嚇了一跳，手機都給扔地上了。

她關切地湊到我臉龐，問我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點了點頭。

在喝下一大杯水之後，我的聲音總算恢覆了一點，聽起來不那麽像公鴨了。

韓女士在我喝水的時候去找陳醫生了，她要去問問我現在能不能進食。我本來想攔住她，因為我現在就算能進食我也吃不下東西，我渾身上下就沒有哪塊是不疼的。但看韓女士興沖沖地樣子，我還是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隨她去了。

32

韓女士回來的時候，身後跟了個陳醫生。

我還沒忘我的不理他計劃，我撇開頭，當沒看見他。

陳醫生插著口袋低頭看我，怎麽？還生氣呢？

我本來想回一句誰生氣了，我沒生氣，但又想到現在不能理他，於是我抿著嘴沒說話。

陳醫生笑了一下，我扭過頭看他，確認剛才那聲愉快的笑聲是他發出來的。

我呆呆看著他，問他，你剛剛笑了？

陳醫生挑起眉，你不是不和我說話嗎？

我沒在意他的挑釁，十分認真地對他說，你笑起來沒你不笑好看，以後別笑了。

33

晚上陳醫生準時來了病房，他把小紅花放在我的床邊，問我，你知道小紅花的花語嗎？

我看了看簡單的五朵紅色花瓣組成的，連片綠葉都沒有的小紅花，一言難盡地問他，小紅花也有花語？

他說有。

我問是什麽。

他說是生命。

我說你蒙我的吧。

他說不是，是真的。

好吧，看他這麽認真的樣子，我姑且相信了他。

他彎下腰，用手指點了下我的眉毛，對我說，我把生命送給你，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他的語氣太過於真摯，導致在那一瞬間我相信了他說的話。

34

漸漸地我開始下不了病床，因為我身上除了骨頭疼以外，開始出現各種水腫和淤血，一塊又一塊，不僅疼而且醜爆了。

更倒黴的是前兩天我下床準備倒杯水喝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碎的玻璃塊拉傷了我的大腿，傷口不算太大，我沒當回事，但陳醫生看見了卻滿臉嚴肅，嚴陣以待地幫我處理傷口。

後來我明白他為什麽那麽嚴肅了，因為我的身體已經沒辦法愈合傷口了，一道小小的傷口不僅好不了，而且還需要清創。

一開始我不知道清創是什麽，陳醫生告訴我的時候，我沒所謂地滿口答應了。直到清創的那一刻，我疼得差點從床上翻下去。我無法控制地大叫起來，叫了幾聲後我又感覺羞愧又憤怒，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簡直太醜陋了，我試圖咬住胳膊，想把丟人的叫聲擋回去。

陳醫生發現了我的意圖，他把他的胳膊伸過來讓我咬，我已經疼得全無理智，沒多想就咬了上去。

清創結束後，我滿頭大汗地松了口，看見陳醫生的胳膊上有一圈整齊的牙印，正泛著血絲。我伸手上去摸了一下，陳醫生的胳膊輕微抖了抖。

我無法抑制地痛哭起來，這不是我第一次哭，但這是陳醫生第一次看見我哭，很顯然他被我嚇了一跳。

他輕輕抱住我，拍著我的背，低聲對我說，已經結束了，沒事了。

我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想著為什麽我還沒死呢？

35

晚上陳醫生給我小紅花的時候，我拒絕了，我說我不要了，你收回去吧。

他問我為什麽。

我說我不想要生命。

他看著我沒說話。

我說你別給我生命了，我不會好起來的。

他很認真地，一字一句地對我說，你會好起來的。

我說，你這樣假報病情，換成其他病人，早就舉報你了。但我人美心善，不跟你計較。

他摸了摸我的頭，又重覆了一遍，你會好起來的。

我嘆了口氣，把小紅花收下了。

好吧，就再信你一次。我是這麽對他說的。

36

但是命運顯然沒有信陳醫生的話。

陳醫生輪休的那一天，我被推進了搶救室。在一片黑暗中，我聽見護士焦急地說陳醫生的電話打不通，趕緊聯系主任過來。

我離開了我的身體，飄在半空中，以俯視的角度觀看著搶救室的一切。

那個躺在手術臺上，形容枯槁的病秧子就是我。第一次以這種視角看到自己，還是沒有心跳的自己，還真有點不太習慣。

看著嘆氣的主任和護士，我很想拍拍他們的肩膀，告訴他們不用這麽灰心，其實能活到現在我已經很知足了。而且我終於要去另一個世界啦，我要去享福啦，這是多好的事情呀。

但有點遺憾的是陳醫生今天不在，沒能見他最後一面。不過他沒來也好，我現在的樣子太醜了，讓他看見不太好，否則以後回想起我都是這個樣子可怎麽辦啊。

主任摘下手套走出手術室，過了幾秒外面傳來悲慟的哭聲，我想飄出去看看我可憐的韓女士，可不知為何，我出不了手術臺，一靠近門口就會被彈回來。

漸漸地，我的身體開始變透明，我明白過來我就要走了，可惜走之前不能安慰一下韓女士，告訴她別哭了，她的哭聲太難聽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一點一點消失，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我現在這個形態能不能嘆出氣來，反正就是那麽個意思。這輩子過得不是很好，不開心的時候要比開心的時候多，希望下輩子可以高興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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