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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弱羽可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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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四百四十一年前,景霄天一派祥和,風調雨順。

福祿壽三神自神霄上降於此地,掌理人間瑣務。因他們覺得九重天中,五重天居中,最利上傳下達,至於往後如何再上神霄、要付出何等代價,他們皆樂呵呵地拋到腦後不作細想。

景霄天原本是一荒敗之地,雜草叢生,萬裏無一人息,可在他們打理下景況漸好,殿閣修繕,玉樓拔起。三神風流篤厚,寬仁近人,遠近皆有美稱,漸有些星官至此地上馬,幫著三神打理瑣務。

一日,三神巡游至景霄天的一處,卻見此處已建起一殿,灰筒瓦的歇山頂,高十三丈,七間寬,其中寶座輝煌,氣派不凡。

福神見了,道,“這卻是逾矩了。”

祿神道:“無怪近來人間道咱們私藏香火錢,貪贓枉法。”

壽神道:“凡間正值荒年,咱們忙得焦頭爛額,卻仍聲名狼藉,好不辛苦!可廟宇裏給咱們進香的人少了,我等還怎有法力動用寶術?”

福神捋須,正色道,“總而言之,為正名聲,這等侈麗大殿絕不可有。”

三神擡步,欲入殿中一看,殿裏卻出來幾個小近侍,跪拜道:“諸位大人,此處乃太上帝行宮,還請莫擅入。”

福祿壽對望一眼,既是太上帝行宮,那有鰲擲鯨吞之勢倒也不見怪。可景霄天原本荒涼,太上帝又怎的突至此處?三神疑惑,對近侍作揖,細細問了些話,也不敢去唐突叨擾。

離開之際,幾位近侍捧青花開光杯而來,對三神道,“三位大人留步,太上帝見諸位勞苦,特賜蘗釀。”

太上帝常賜禦酒,亦極敬重福祿壽三神。三神見那杯也著實是禦杯,故而不疑有他,吃了酒後便拜別上路。

可行不多幾步,祿神忽而彎腰捧腹,冷汗涔涔,叫道,“唉唷,唉唷,老夫的肚子疼得緊。”

福神與壽神對視一眼,起疑道,“莫非那酒裏有毒?”

“禦酒怎會有毒?何況即便是毒,咱們也可輕易化解。”

“不……不是毒。”祿神吃力道,“是……劍!”

剎那間,赤袍老者慘遭開膛破肚,先前飲下的漿水化回劍形,撕開腹腔。福壽二人目瞪口哆,片刻之後,三個身影血肉橫飛,化作一灘血泥。

守在殿前的近侍們走上來,獰邪的笑容在他們臉上綻放。

“一品大仙竟這般好對付!”一人道,取下皮帽,露出真形。他是顯聖真君座下弟子,本是山靈,後得顯聖真君收留,作了四重天胥吏。然而其人險毒之心不改,日日想著如何上爬神霄。

“若不是接續荒年,三神名望受折,無人再進香火,他們法力幾乎盡失,咱們怎能得手?”

另一近侍道,他是獨腳五郎,亦可輕易化形。

餘下的一人抖抖索索,道,“咱們做這事真好麽?竟將軒轅劍熔作漿後傾入酒裏,再捏劍訣,教那三神肚破腸流。若是上頭追查下來,咱們要如何交待?”

“怕甚麽!五重天本就無甚人蹤,咱們吃夠福運,占山為王,又有何人能知此事?”

那顯聖真君座下弟子不屑地道,“快來幫把手,一品大仙的魂心沒那麽好破,咱們還得從這灘血水裏將其翻出來。”

他們正埋頭翻找魂心,卻聽得身後傳來陰惻惻的笑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飲下軒轅劍熔漿,從內裏刺破身軀。這法子倒不賴。”

三位近侍猛然回頭,驚見福祿壽三神正站於他們面前,渾身浴血,笑容陰冷。

福神道,“下回太上帝來巡,以這法子試試看罷。”

壽神道,“只是他們是從哪兒得這軒轅劍來的?”

祿神沈思,“往時太上帝曾巡幸太霄天,拔劍分斷天河之洪,興許是在那處落下的罷。”

“你……你們……怎麽……”三個近侍口舌打結。

“我們怎麽完好無損,你們想問這話,是麽?”福神冷笑道。“你們想弒神,咱們也不是不曾幹過此事。實話與你說罷,你方才殺的不過是咱們的舊軀殼。你們欲殺的福祿壽,咱們數千年前早已將他們殺害,只不過一直用著他們的皮囊罷了。”

近侍們悚然不已,不想這三神看著平易,卻比他們更為毒辣。

片刻之後,殿前血濺三尺。

福神在天河邊洗凈了手,三具浮屍漂在河上,血水在星河裏染出霞光。紅袍老人望著殿閣道,“這侍從是假冒的,可這殿又是從何而來?”

壽神笑道,“那三小子在下方斂財,倒真鼓騰出一殿。咱們何不鳩占鵲巢,直接拿來用?”

三神對視一眼,呵呵發笑,轉身離去。

景霄天依舊碧波浩渺,風平浪靜。

而兩千四百四十一年後的景霄天上,腥風血雨大起。

祿神執劍立於軒轅劍劈開的天塹邊,遙望墜於人間的鬼王弓磐荼,笑容詭黠莫測。

小泥巴與文堅如被天雷劈碎天靈蓋,直楞楞地坐著,似覺一切難以置信,神魂游於天外。

曾經與他們亦師亦友的鳩滿拏,與他們同步至五重天的鳩滿拏如今卻淒慘地墜入凡世,不再是俊秀的白衣青年,而只餘醜惡的肉塊。

福神莞爾而笑,撚須道。“是不是覺得不甘?”

小泥巴僵硬地轉過頭,眼裏跳動著驚怒的焰火。

“老拙如今乃這天上天下至尊至貴之人,不過是貶了一位鳩滿拏,你何必大動肝火至此?”福神笑道,“你若不甘心,大可再步天磴試試。”

文堅冷冷道,“步天磴至九重天,然後跳下來砸死你麽?”

福神哈哈大笑:“是在那燒成灰的天記府裏尋一尋,看還有沒有一頁天書殘角來改你的命!”

無情譏嘲宛若利劍,刺入心底。

福神打量著小泥巴的心情,饒有興致,似想教他更被忿怒沖昏頭腦一般,提醒道:

“對了,你還記得那游光鬼麽?”

小泥巴猛然擡首。他自然記得,游光鬼便似他心中的一道傷疤。他歸還故園,發覺故交竟是他一直在追尋的害人惡鬼,而師長不過是紙片一張。

“食人精氣的並非游光鬼,而是老拙。”福神嘿嘿笑道。“你仔細些想想,小小游光鬼,怎會為禍整個世間,甚而驚動中天?”

接踵而來的是一片死寂,只聽得血從小泥巴攥緊的拳中滴落的聲音。

文堅恨恨道,“你特地將自己的罪行剖與我們聽,究竟有何用意?”

“也無甚用意,不過是想看你們悲慟欲絕卻又無能為力的悻悻樣兒罷了。”祿神說著,笑著收劍。

小泥巴緩緩站起,卻並無文堅想象中的那般暴怒。

“福神既與咱們說了這些話,那定是不想留咱們活口了。他想看我怒火中燒、痛哭流涕的模樣,那我便偏不與他看。”小泥巴說,倏然拔出銀鎏金劍,目綻寒光,“但我會殺了他們,一個不留。”

文堅見他目眥血紅,竟似有走火入魔之相。微言道人教他錯銳解紛,天穿道長授他以定風波之劍,皆是和光同塵之理。然而此時的他身負血仇,已然生出心魔。

壽神陰森低笑,“真是不自量力,千百年來,有多少人欲奪我等性命,誰人不是大敗虧輸?”

小泥巴厲聲道:“那是因為你沒遇見我!”

話音落畢,他揮劍而出,如蹁躚蝶影閃至祿神之前。其星速神馳讓祿神避之不及,軒轅劍被重重一格,飛旋於空。他的動作極似天穿道長,讓壽神想起傳說中那淩厲如劍的女子。剎那間,劍刃削斷頸項,祿神頭顱落地。

然而若未刺破魂心,仙人便絕不會死。小泥巴眼疾手快,刀刃如切瓜斬菜,破開身軀。

但還未等他尋到祿神魂心,卻忽見眼前身軀一軟,化作一軟綿綿黃符。身後有人笑吟吟地念道:“三天之令,化吾之形。”

這是能改變容貌身形的變神咒,小泥巴雙目一顫,急忙往後望去。原來他方才刺中的只是符紙化成的祿神身形,真正的祿神早已在身後。

祿神笑道,“所以咱們說了,你是在蚍蜉撼樹。”

只見那軒轅劍在空中骨碌碌打了個圈,穩穩當當地落進祿神手中。他拔足一蹬,身影如枉矢破空,霎時邁至文堅身前。

文堅一楞,胸膛卻一熱,軒轅劍破體而出,他被刺了個對穿。

魂心堪堪被擦去一小片,他當即口吐鮮血,褐衣頃刻間染開一片鮮紅,像是身上傾開了朱砂。他膝蓋裏的骨頭被抽去了似的,祿神懷抱著他,如抱著繈褓嬰孩,看似慈愛地蹲坐下來。

“文堅!”小泥巴瞬息紅了眼。他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落進萬劫不覆的深淵,而他回天乏術。

他早有預感,九霄上等著他的興許不是美好的結局,可卻不知這結局來得如此之快,而他果如燈蛾赴火,去而無回。

祿神提劍走向他,氣勢懾人,像逼近的刑臺。如雨的劍光驟至,利刃像秋葉飛舞。雙劍相交,錚錚作響,宛若激烈弦聲。祿神亦勾管武官事務,武藝早是一絕。小泥巴艱難格擋,步步退卻,墜入冰窟一般戰栗。

手腳漸而忙亂,心卻已先屈服。一個聲音在他心底裏叫道:沒救了!快投降!快投降!

眼前仿佛閃過一片血色,此時他的眼裏仿佛看到了鳩滿拏醜陋的身形和染血的文堅,這些光景紛繁覆雜,交於一處,最後匯作寒光大盛、正向他襲來的軒轅劍尖。

絕望猶如壘石,一塊塊疊在心頭。小泥巴顫抖著閉上了眼。

……

文堅睜開了眼。

他胸前劇痛,只覺軒轅劍似將他紮成了篩子,風像尖利的手甲,一個勁兒地往傷口裏扒。視界像飄起了白羽,手腳猶如棉花。他看見一抹血色在眼前延展,血跡的盡頭是小泥巴倒下的身軀。

文堅倏然長大了眼,驚恐無比。

他看見祿神手持軒轅劍,劍尖瀝血,懸在小泥巴頭頂。小泥巴四肢盡斷,了無生氣,創口處鮮血淋漓。一道創口好似裂谷,橫亙於脊背,小泥巴的魂心被剜出,邊角削平,只剩中央圓圓的一小塊兒。

他們是星官,即便肉身受創,也能自愈。可若魂心遭毀,那便會落下永生永世的殘缺。

“你對他……做了甚麽!”文堅不顧傷勢,嘶啞地怒吼,血霧從口鼻間噴湧而出。

祿神說,“我在教他量力而行。”他拾起那魂心,將其當作玉石一般把玩,愛不釋手。

“你們不過一重天蟲豸,和天廷一品大仙叫板,便會落得如此下場。我已將其四體斷去,魂心毀損,他再不可有手足。”

白須老仙猙獰一笑,道。

“往後他哪怕轉世投生,生生世世,都只能做地裏爬的長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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