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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孤舟尚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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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陰將牙予了小泥巴,讓他寶術略長進了些,繼而便得寸進尺,要小泥巴解開堀室鐵門上的鎮守符箓。

小泥巴用寶術生了火,去燒那符紙,豈料那符卻紋風不動。他試著去揭、撕、剪那黃符,然而皆不作效。小泥巴累得氣喘,貼墻坐著,責燭陰:“你這笨蛇,你給我的這寶術忒弱,如何解得仙瀛符箓?我如今便是像在鈍刀割鐵索!”

燭陰得意道:“我賜你的可是上品寶術,是你小子不識貨。”

小泥巴道:“我看《山海經》裏寫你:‘其瞑乃晦,其視乃明,風雨是謁。’你既這般厲害,為何不予我能呼風喚雨的寶術?這件倒比如今那竈臺生火的那件好使。”

“那件寶術已不在了。”燭陰卻忽而喪了氣,道,“被險詐的文家人拿走了。”又道,“算啦,算啦,我瞧你連食氣的法子都不會,在符字上只有些膚淺末學,就如一人空有血肉,卻無筋骨,如何能行?我從頭教你符學,你從今日起便好好鍛煉寶術,直到能解開那封著我的符箓為止!”

於是閑暇時,小泥巴便在後罩房邊僻靜的地兒隨著燭陰學符箓,從那凈心神咒學起,再學天皇咒。每一咒的口訣、畫法皆大相徑庭,紛繁覆雜,故而極耗心神,每日熄燈後皆精疲力竭,反觀燭陰,成日裏大嚼饅頭,偷吃小雞,將身子養得圓滾紅胖,遂心中不平。

這一日,小泥巴在後罩房邊一面打瞌睡,一面畫符,因困得著實厲害了,筆下畫岔,將符混成了會雷神咒,嘴巴裏也念“開口呵氣為天火,二呵地氣滿城生。”結果這符正也應了自己寶術,一點火光從瞌睡的小泥巴指尖亮起,那火竟愈燒愈烈,火星飄到門邊柴草上,熊熊燃起。

待小泥巴轉醒,眼前已是一片火海,家丁們手忙腳亂,大呼走水,遠處望火樓鼓聲大躁。小泥巴趕忙爬起,去取濺筒,好不容易撲滅了火,才看到燭陰在將熄的小火邊烤肉。

那蛇已搭起了木架,那架上穿了一只用草簾裹好的叫花雞。燭陰時不時伸尾撥一下鐵簽,忙得不亦樂乎,涎水流了一地。

“你這吃閑飯的長蟲,就不會來搭把手麽?”小泥巴大怒,抄起叫花雞藏在身後,燭陰一驚,蹦蹦跳跳,張嘴去叼那雞,卻咬不著,雖苦著臉道:“又怎麽了?”

“甚麽叫‘又怎麽了’?我費盡心力,便是為了解封住你的仙瀛符咒,可你倒好,自個兒不努力,只在做甩手掌櫃!”

“老子努力過了!”燭陰亦怒,張開缺了牙的嘴亂咬,“誰教你天資駑鈍,吞了老子的蛇牙後一點兒動靜也無,誰知要花千八百年才見得到你解開第一枚黃符?”

他們大吵一架,彼此置氣,最後坐在地上,恨恨地別過腦袋,誰也不願看誰。

沈默了一會兒,小泥巴悶悶地道,“要不,你別指望我了,去尋個天真道士來替你解咒?”他撕下一只雞腿,燭陰爬過來啃,吃得滿嘴油光。吃罷雞腿,它總算高興了些,口齒不清地道,“不成,我就賴定你了。讓如今的我尋個天真道士來,倒還不如教我徒步走上天廷!”

小泥巴卻一拍腦袋,興奮地與它道,“我想到個法子。”

燭陰正納悶著,卻見他返身回了後罩房,不一會兒又出來,且捧了柄皮棉紙傘。小泥巴將傘放在燭陰面前,道,“我師父神通廣大,可上黃天,可通泉壤。你只要能找到並將這柄傘帶予她,帶她來這裏,我便原諒你這段時日不幹事兒。”

“呸!你不知文府的兇險,我的原身仍在堀室中被鎮著,離得越遠,皮肉便會層層剝落,甚而有性命之虞!”燭陰一聽,拼命搖頭。

“我的血肉往後便任你吃。”小泥巴說。

人血著實頗具誘惑力,燭陰哈喇子狂流,卻尊嚴地挺著身子道:“要半肥瘦的。”

它撐開顎,將那紙傘從傘柄到傘尖一點點吞了下去,身子抻得老長,小泥巴看得心驚肉跳,怕它撐破肚皮,可一想所謂“蛇吞象”之說,又略略心定。燭陰最終還是將傘咽進了肚裏,自個兒在地上用尾巴畫了個太靈九官咒,念道,“與天同祖,變幻無窮。”遂又變回原來的模樣,然而行動極遲緩,似肚裏咽了幾只秤砣。

待行了幾步路,燭陰又艱難地爬回來,道:“不行,我出不去。這文府四周布有召四神咒、吞服魔精符和安土地神符,我若出一道符陣,便會重傷一回,我幫不了你。”

小泥巴撫著自己的腹,向它示意道:“五花肉。”

燭陰當即食指大動,盯著他的肚皮,吐著信子貪吃地爭辯:“你若想教這傘送達,便先予我一些血,如此一來,若我受了傷,也能憑著你的血愈傷。”

“一些是多少?”

“就是讓我吃一口,沒有多少。”燭陰嘿嘿笑道。

小泥巴將信將疑,將手指遞過去。不想燭陰突而露出兩枚尖利長獠,一下便紮進他腕子中。小泥巴輕顫一下,卻覺燭陰開始以誇父飲河之勢吸起他身子裏的血流,身子漸漸幹癟,眼前像飄起了小雪,小泥巴心慌地叫道:“停!停!”

可燭陰依舊不停,待它吸完一口,小泥巴已癱軟在地,臉色蒼白,頭昏腦脹。燭陰奸猾地爬開,嘟噥道:

“我真只吃了一小口,不想你這廝血少,是塊瘦巴巴的排骨,不禁吃。我走啦,你就等我的好消息罷。”

煙籠朦月,子規啼夜。今夜又是文公子入堀室的時候。

家丁們從地下擡出文公子,清了創,從瓷瓶裏倒出膽南星、麒麟血和公豬油等和作的藥膏,敷在傷處。待在廂房裏歇了片刻,文公子虛弱地擡眼,望了望榻邊,第一句話卻是:“易情呢?”

家丁道:“回公子,他說今日頭眩得厲害,便不來值夜了。”

文公子闔上眼,一言不發。

接連幾日,皆不見小泥巴的身影,文公子吩咐人去倒座房裏看看,卻得回話說是小泥巴整個人似蔫了般,睡在板床上一動不動,叫也不應聲。

家丁們挾著小泥巴胳臂,將他架到文公子面前。小泥巴先前幾乎被燭陰吃空了血,顳上突突地跳,口裏幹渴,胃中翻滾著。家丁們喝道:“跪下!”

這聲“跪下”喊得著實無用,因為他們一放手,小泥巴便軟軟跪下來,且欲順勢倒在地上。文公子坐在曲水椅上,神色冷淡,道:“你近來是怎麽回事?”

“甚麽怎麽回事?”小泥巴慘白著臉,跪直了身。

“近來值夜,你都不在。我問了膳房,你近幾日幾乎不進食水。”

小泥巴抿口不言,若是被他們發覺自己讓燭陰負傘出逃,說不準看守會更嚴。文公子嘆了氣,撐著遍體鱗傷的身子在他面前蹲下,摸了摸他的脈,道:“心失濡養,缺血甚多。才幾日的光景,你是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副鬼樣子的?”

文公子揮了揮手,示意下人遞來花柄刀。小泥巴驚恐萬分,他知道文府刑罰甚是可怖,文公子興許是要用鈍刀割他肉。他顫抖著欲後退,卻身子乏力,暈眩感如一陣狂風刮來,他倒在了地上。文公子拔開刀鞘,將薄刃抵在腕節上,似是要放血。

“公子,不可。您這傷處昨夜方才用魚腸線縫上,若這時挑開,又要危及性命了!”一旁的侍婢慌忙道。

文公子想了想,道:“確實在理。我這身子骨金貴得很,明晚還得繼續糟踐,一下放太多血也不成。”他將花柄刀放回桌上,揮手屏退左右,再伸手試了試小泥巴頸脈,嘆氣道,“可若不給你補血,你說不準沒一日便聽蛐蛐叫喚去了。”

小泥巴倒在地上,沒精打采地冷笑道:“你便讓我巡陰府去罷!”

文公子搖頭,“我帶你回文家,是想叫你替我張羅生前事,不是要我為你操辦身後事的。”繼而又嘆氣,“放旁人的血給你也成,可你大抵是不願要的,非得是我這害人精的血,你才會用得心安理得。但等我那伴當入內來,見我身上若有傷,定又會大呼小叫,胡亂伏侍一通。”

他兀自苦惱著,小泥巴無暇理他。此時小泥巴眼前天花、梁頂像陀螺一般轉著,胸口似壓著石頭,一只無形的手壓著喉嚨,瀕臨窒息。

眼前突而一暗,有人扶起他的身子,捧住了他的腦袋。

小泥巴顫抖著喘息,頸子無力地後仰。他就如一株深根地裏的樹,等著那人像一縷風一般拂上自己的身軀。一個吻像雨點般落在自己唇上,文公子將自己的舌幾近咬斷,鮮血狂湧而出,落進了他的口中。文公子一面將血送入他口裏,一面在手心裏畫著水精咒,故而那血源源不絕,直到小泥巴感到昏眩稍解。

半晌,文公子放開小泥巴,卻開始身形搖晃,臉色虛孱。

小泥巴驚愕地看著他。

“好了,”文公子抹去口角血跡,朝他作了個噤聲的手勢,遂捂著嘴巴,皺了皺眉,狡黠地輕聲道,“這下沒人知道我傷在何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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