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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寒暑移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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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甲將猶如蜂團,喧闐聚來。祝陰為動用寶術“張炬燭天”,被逼無奈,只得咬了幾回易情腕節,發狠地吸著神血。

易情先前還低弱地叫喚幾聲,後來竟似是有出氣卻無進氣了。在二人頭頂,左不正揮刃起舞,與天兵們搏殺。

左不正身形輕靈,好似撲翅鶯雀,玉嵌刀使得得心應手,刀光披灑有若流星。她氣力雖不抵天兵,卻刀刀精狠,刀鋒刺入梯形衣裏,痛得甲兵們嗷嗷亂叫。非但如此,她一面出刀,一面喊道:“天山金刀!符禹陰鐵!松果銅刃!”

她喊的這些名字皆是天廷用以淬煉兵刃的鍛材,任一種鑄成兵鐵後皆能留下不愈之傷。天兵們聽得膽顫心驚,中天星官喝道:“黃毛丫頭,你使的究竟是何等兵器?究竟是天山金刀、符禹陰鐵還是松果銅刃?”

左不正道:“都不是,方才是我隨便亂叫的,這是我家鍛的菜刀!”

中天星官氣急敗壞,旋即冷笑一聲:“無恥小兒,信口開河!”

左不正雖身形輕捷,到底仍是個凡人。俗語道,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抵人多,何況她是以一人之身對上熙攘天兵。金甲將砉然而來,如天河傾瀑,她奮力出刀,刀光化作無數彎銀月。

可是還不夠快,天將出劍可抵星速。左不正虎口流血,玉嵌刀與劍身相撞,火星迸濺,如在空中炸開千萬煙花。

淩空忽而落下箭鏃,鋪天蓋地,猶如螟蝗。少女咬緊牙關,擡眼望去,卻見重重城樓、箭樓在層雲後隱約而現。金甲將太多了,遙遙望去,滿眼盡是爍爍明光,天空似鋪滿了黃金。

天壇山上,面對此景,天穿道長橫傘而立。面對百萬天兵與如蝗箭雨,她神色漠然無懼,只見她朱唇微啟,喚道:

“五靈。”

紙傘化作五道流光而出,如貫日白虹橫亙天野。那薄如蟬翼的傘紙化作出鞘利劍,光芒正是劍鋒之輝!人間洚水動蕩,蕭風滿耳,洪水竟滔天而起,如龍蛇般噬向天兵。

左不正乘機提身而起,踏浪而行。天兵們身披重甲被淹在洪濤裏,四方陣被攪亂。她踩著祥雲,見有甲兵探頭,便調皮地去踩上一腳。只是行到一處時,她卻忽見水幕微動,突然間,一枚弦線宛如蛇首,猛然破水而出!

左不正驚呼:“師父,你是不是淹了無關人等?水下似是有個天廷樂師!”

說這話時,她靈巧地向後翻身一躍。持弦者拍破水幕,朝她洶洶襲來。那確是個樂師模樣之人,手碰琵琶,兇眉惡目,只是一身白胄潔白如玉。

天穿道長遙遙地給她傳音道:“弟子,那是持國天王,居中天的天廷大將。”

左不正哈哈一笑:“依您之見,我打得過他麽?”

“僅憑一把你家鍛的菜刀,很難。”

“好,”少女點頭,忽而咧嘴一笑,目光如豺狼般掃過在水浪裏的甲兵,“那就憑兩把刀!”

她扯著祥雲,像鷂子一般躍出,在水幕裏踩著天兵腦袋而行。這少女東踢西踹,竟從天兵手裏奪得一刀。那刀龍環夔紋,刀脊猶如波浪起伏,每一道起伏裏似藏著一粒明日似的光澤。左不正手持雙刀,朝著持國天王一笑,旋即猛蹬而出。

這回她鉚足了勁兒,左右開弓,卻全然不講章法,只悶頭向持國天王亂砍亂劈。這等瘋子似的路數自然不見效,天王將琵琶四弦劃斷,將弦一放,弦線密密纏在刀身上,交織成網,如蛛絲一般將左不正絆住。

持國天王嗬嗬冷笑,他的喘息聲很重,如胸膛中藏著一只壞掉的橐龠:“凡人,你欲與天神平起平坐?真是癡心妄想!”

左不正搖頭,“平起平坐?我沒想過那事兒。”

天王的眼裏流露出了一瞬的惑色。

少女忽而放開雙手刀刃,猛然向前一腳踢出,“——我只想過,我要淩駕於你們之上,要讓神仙都對我奴顏卑骨!”

她的牛皮旱靴裏藏著曲刃劍,那是她在無為觀中閑極無聊,一時琢磨著裝上的,不想竟於此刻派上了用場。天王也不料她竟行此出,閃躲不及,肚腹挨了狠狠一記。

天王本身披胄甲,尋常刀劍是不懼的,可此時不知為何,那少女在靴中藏的劍刃卻削鐵如泥,輕易透甲而過,劃破腹部。血水奔湧而出,持國天王捂腹哀嚎:

“你……你這是……甚麽劍?”

左不正抱手,狡黠地微笑:“天山金刀、符禹陰鐵、松果銅刃的鍛材都混了些進去,先前沒起名,今兒總算想好了名字,我叫它——神擋殺神劍!”

持國天王的肚子被劃開,出乎意料的是,裏頭竟滑出汙穢骯臟的泥漿來。光鮮的模樣忽而癟縮下去,魁偉身形化作一灘爛泥。

那泥漿越漫越多,混在水幕裏,竟也不沈下去,而如藤蔓般纏住左不正兩膝。

想不到那神仙殼子下,竟臟汙狼藉至此。

左不正也不顧自己被汙泥漸漸吞沒,她扭頭望向下方,叫道:

“兩個師弟,你們落地了沒?若落了腳,我便也回地上來啦!”

此時,祝陰正摟著易情,急促墜落。

易情失血過多,臉龐顯出薄紙似的白。他淺而短地呼吸,祝陰與他胸膛相貼,只覺那心跳如藕絲似的,仿佛一扯便會斷。

左不正替他們引開了金甲天將,卻並非全部。仍有擠擠攘攘的人影攔在他們前方,等待著用利刃刺穿他倆心頭。

“讓開!都讓開!”

祝陰目中血紅,絲毫未察自己已然變得猙獰。他狠狠張口,利獠探出,竟刺透甲片,紮向甲兵身軀。

神血在身中沸騰,軒轅劍創又教他神思忽忽,一時間,他化作一頭無人能阻的惡獸,橫沖直撞。他啜飲著天兵的鮮血,又憑這血動用寶術。心瘋狂鼓噪,仿佛在纏身烈焰裏化作灰燼。祝陰知曉自己遭軒轅劍所創,神智在漸漸流失。時候不多了,他需得將神君護送至人間才行。

可正在此時,他忽覺眼前一暗,臉頰被捧住,易情拼盡氣力擡頭,將唇貼了過來。

鮮血源源不斷地湧入口裏,祝陰心裏一痛,易情幾乎咬斷了舌頭。烈火燒成一片,他懷抱易情沖出,身影耀眼,宛若涅槃。

甲兵們見勢不妙,有人大喝:“取頓丘兔目鏡來!”

頓丘兔目鏡取來了,火焰躥到鏡面上,竟似撞到了墻上一般,原路而返。天兵們持著鏡,小心地引那烈焰與天穿道長喚起的水瀑相撞——左不正一驚,他們想借此教水火抵牾!

“張炬燭天”的烈焰與凡間水瀑相接,頃刻間散出濃厚水霧,宛若奶漿,充盈天地。少女正立於祥雲端,心焦如焚,卻聽得一個聲音遙遙傳來。

“左不正,回來。”

她聽見了天穿道長的聲音,淡而平靜,卻如劍刃劃破長風。聽罷這話,左不正亦不再遲疑,縱身躍下。

此時易情與祝陰已憑流風落地,跌落山門前,水幕橫亙於天,遮住天磴去路。神傘“定風波”在半空裏畫下了衛護符,暫起一道無形藩籬,將漫空天兵阻住。天地間降下傾盆暴雨,四野水霧彌漫,雨聲如炮仗般隆隆作響,然而烈焰仍在水幕上方燃燒,即將將其吞噬。易情與祝陰跌倒在泥淖裏,望向天空。

黑雲傾動,水霧騰天。燎原烈火在烏雲上熊熊鋪展,毒火飛上天磴,那通天長階開始燃燒。

“天磴……”易情勉力睜眼,虛弱地道,“燒起來了?”

祝陰托掌,左不正在狂嵐中險險落地。在水火相攻之下,維系天地間通路千萬年的天磴如飛灰般潰散。那天磴自群峰之頂延展而上,本如一道虹彩聯通天地間。

而如今,天穿道長仰首,眸子如兩汪靜池,道:“天磴斷了。”

“斷了會怎樣?不是更好麽?”左不正喘著粗氣,道,“那夥該死的天兵便下不來了,咱們從此與他們天人兩隔,再不相見啦!”

天穿道長悠悠道:“昔日,顓頊帝曾行‘絕地天通’之術,可後來有人鑄得神跡,上抵天廷,這天磴便留了下來,直至今日。如今它斷了,既算得一件好事,也算得一件壞事。”

“師父,為何您說這是好事?”左不正問。

“好便好在天兵不會來犯,咱們能在無為觀過上安穩日子。”

“那又壞在何處?”

天穿道長說:“壞便壞在天兵雖不會來,可咱們依然被蓋在天廷下頭。你瞧,我們就像一只離天廷很遠的洗腳桶,他們若有汙水,也還能隨意潑將下來。”

祝陰捂著傷,斷斷續續道:“師父,您說的天廷會潑來的‘汙水’,是指災荒麽?”

天穿道長點了點頭。

眾人沈默不語,此時擡眼望去,天磴如一支在火堆裏掙紮的枯枝,於烈火中茍延殘喘。栗紫的天穹裏已不見天兵身影,天磴已斷,他們被永遠阻隔於中天之上。天與地就此分隔。

但若神明欲攫取人世福氣,為陽間降下災殃,卻也輕而易舉。只因福禍可憑香火抵重霄之上,不必神靈勞動大駕便可操縱。

兩人正癡癡望著蒼穹,此時一片雪白忽而遮住了視界。不知何時,那五柄利劍已然化回紙傘模樣,輕飄飄地落進天穿道長手中。天穿道長持著傘,將那傘遮在他們頭頂,而她於雨中靜立,白衣如霜,飄然出塵,宛若仙子。

天穿道長望著易情和祝陰,如註暴雨裏,她的目光寧靜無瀾。

“車到山前必有路,其餘事往後再談。”她說。“現在,恭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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