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十章 桃李偶同心

關燈
左不正從浮翳山海回來,一刀殺了埿子鬼王,直直闖入了左府。她尋遍了府邸,不見三兒蹤影。左三兒足不出戶,又不愛曬日光,於是她便知七齒象王定是將其關在地下。

只是她不知七齒象王用來關押左三兒的地宮在哪兒,第二日清早起來,便索性用刀將府中的地皮都削了三寸。削到象王的書堂前時,她抓起一把石子,向地上拋去,只聽得石子咯咯噠噠地在地上蹦跳,每一粒都蹦向不同的方向,有一處傳出的聲響卻格外空洞。

左不正挑眉,說:“就是這裏了。”

易情眼睜睜地看著她提刀往地下一刺,青白磚石如水豆腐一般被破開,從地裏現出一個幽深的大洞來。風聲颼颼,裏頭飄出一股挾著腥氣的黴味兒。

左不正道,“餵,你。下去探路。”說著,她伸足一踢,將一旁的易情踹了下去。

易情猝不及防,被她一腳踹下,跌進那洞中。那洞豎狹,伸手不見五指,他如一只鞠球般左彈右跌,一路磕碰,驚叫著往下摔去。好不容易伸出雙臂,撐住兩旁洞壁,不教自己掉下去,頂上的天光一暗,左不正抱著刀跳了下來,一腳踩在他背心,驚奇地道:

“咦,膿包,你怎地還沒落到地上?”

兩人從地宮裏連滾帶爬地帶出了左三兒。入地宮時,左三兒已被人從刑架上解了下來,放在土壙裏,一群玄衣女侍圍著她畫罡字。她全無知覺,金絲織錦襖子吸飽了血,染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左不正用力搡開人群,擠到她身邊,小心地解開襖子,只見她的手腳上布滿刀痕,如同瓷器上的裂紋。

左不正心痛不已,將女侍們蹬開,破口大罵了一通。易情聽得瞠目結舌,他從不知道,一個秀麗的女孩兒口裏能蹦出這麽多臟字。黑鴉鴉的人影裏有一個著妝花藍裙的少女,也被左不正踢翻在地。她被黑布蒙著眼,短促地驚叫了一聲,“哎唷!”

左不正聽她驚叫,又踢了她一腳,氣不打一處來:“你叫甚麽?是因為我踢你兩腳,你便覺得很痛麽?你們割了三兒的手腳這麽多刀,她比你更痛!”

那妝花藍裙的少女瑟索道:“你為甚麽要踢我?我只不過是被象王大人領到了這兒,我不知道我做了甚麽事,要你發這麽大的火,甚而還要擡腳踢我!”

易情借著洞口的熹微明光仔細一瞧,卻見那少女眼上纏著一圈黑布,只露出小而俏麗的面子,下巴像瓜子一般尖俏。他快步上前,將那蒙在她眼上的黑布一扯,看清了秋蘭驚惶失色的臉。

秋蘭的十指上仍發著瑩瑩白光,像有夜光蟲棲身於其上。易情一瞧,便明白她先前在使寶術。她的寶術“枯木生花”能愈合傷處。他再一看癱軟在地的左三兒,只見其身上雖傷痕斑駁,血漬刺目,可傷處已愈合了大半,登時明白了過來。

七齒象王想要秋蘭留在左府,是因她有愈傷的寶術!割取祭童血肉後,憑此寶術,能很快讓傷處愈合,能在左三兒身上再次動刀。

左不正勃然大怒,踢翻了地宮裏的臥鳥燈架,燈油傾瀉,火燒了一地。她抱起左三兒,提起易情的後襟,道,“你們做這等事,也不怕遭報應麽?若是天上神靈有眼,定會降九天雷來劈你們!”

那群跌倒黑衣女侍面色木然地從地上爬起,又方方正正地立著,對左不正垂首齊聲道,“婢子等人不信天神,只信象王大人。”

這群人僵得像木偶。左不正見話談不到一塊兒去,只冷哼了一聲,便雙足一蹬,如飛鳥般騰身而起。

她全無寶術,可卻身輕如燕,又神力無窮,三下五除二便蹬著洞壁跳了出去。待跳到地上,她將易情丟到一旁,抱著三兒去尋府裏下人。她先是去了府中偏房,一進門,只見房裏墻上掛著帶血的皮鞭、戒尺,中央擺著張圈椅,一個著萄紐扣兒紅緞子襖的管事婆子正坐在上面,十分富態,像一只大湯團子,正靜靜地喝茶。

左不正闖進房去,不客氣地道,“餵,老媽子,我三日後便要成婚,你吩咐其餘下人備好釵鈿禮服、迎親陣仗,趕緊些。”

那管事婆子見她闖入房來,卻也不慌張,只是掩著口吃吃笑道:“哎唷,四小姐這就要成婚了麽?只是老身看,三日後…那日子不是時候吶。”

“為何不是時候?”

管事婆子放下茶盞,臉上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花兒,“咱們出門尚且要擇吉時,何況小姐出嫁?今年正是寡年,又恰逢月建,時候不好。”

“那要何時才能成婚?”

婆子浮滑地說:“明年才成。在那之前,咱們得先備好三書六禮所要的物件。”

左不正搖頭,“太慢了。”

她心急如焚,明年才能成婚,那七齒象王在那之前便會有許多機會殺死她那膿包夫君。她要盡早完婚,絕了她那姑父的念想。

那管事婆子只是笑,兩顴高高聳起,像一對饅頭,“日子有兇吉之分,這事兒急不來的。四小姐,您要知長幼之別,家主大人說了甚麽話,你服服帖帖地聽了便是!”

左不正想了想,忽而咧嘴一笑,道,“你覺得我是在乎吉兇的人麽?”

婆子神色一黯,諂道:“四小姐是天之驕子,向來是不懼這些細末之事的。”

“那便對了。”左不正忽而拿刀鞘一掃,鞘身打翻了圈椅腿,將那婆子掃落在地。管事婆子手裏的茶盞碎了一地,像潔白的雪末,她楞神了一剎,旋即出聲哀號起來。

左不正卻對她一笑,那笑裏帶著邪佞的痞氣。她活像一個橫行的惡棍,道,“還楞著作甚麽,去給我準備賓昏酒食呀,我要奢婚一場,誰管那臭姑父會怎樣,我要做的事兒,從來是我說了算!”

一眨眼,便到了日中時分。左不正抱著三兒,拎起易情,從府裏大搖大擺地出來。易情被她當麻袋一般拖著,叫道:“餵,你要帶我去哪兒?”

少女說:“帶你和三兒且去避一避,我那熊樣姑父總想除了你,要我嫁個文家秀才,枉害了我許多位夫君。這回卻不成了,我偏不要讓他動你,連一根小手指頭都不行。”

“嗯…呃……”易情說,“你這般神通廣大,帶著妹妹跑出左家不就成了?何必聽那象王的話?”

左不正忽而像拎小雞崽子一般將他提起來,與他對視。那黑溜溜的眼猶如利隼,她說:“你沒見過冷山龍麽?就是姑父身旁那位近侍。”

易情點頭,“見過的。”

左不正說,“嗯,那你就該知道,他是天廷靈鬼官,傳聞比那靈鬼官之首的龍駒只差那麽一點點。我殺鬼王是輕而易舉,而他殺我卻也是小菜一碟。”

她伸手指向遠處的夕陽樓,道,“喏,姑父如今就在那上頭擺桌吃茶,冷山龍大抵隨行他側,我奈何不了他的。”

進了左府後,易情見慣了她不可一世,無拘無束,卻第一回 聽她直言如此忌憚某人。聽了這話,易情忽而惴惴不安,心頭像起了浪,一個念頭不住地翻湧。

祝陰現在又在何處?

那一日,祝陰救下他後,易情於朦朧間睜開眼,只見窗槅子裏風雪飄飛,谷皮窗紙裏映出兩個黯淡的影子。祝陰像是在外頭與冷山龍說話,聲音低而淡,他聽得不真切。

祝陰和冷山龍碰面之後,又去了何處呢?

左不正拽著他,說:“總而言之,你就跟著我走。這段時日咱們就在外頭閑晃,避開姑父。等到了吉日,咱們便成婚,一刻也別拖。”

易情訕訕點頭,問:“真要成婚麽?”

“要是這事兒成了,每頓再給你添三個白面饅頭。”

易情聽了,兩眼放光,忙不疊道,“娘子,咱們這便去坐花轎!”

走到街上,只見餓殍遍地,經棚前卻排成幾列長隊。瘦骨伶仃的饑民在誦經的僧人面前大叩大拜,抖著唇祈求。

兩人走過去,卻聽得饑民們哀聲陣陣,不住低語:“觀世音菩薩,求您乞憐!賜我以飯食,消了身上這青紫癥…”拜罷菩薩後,一群破衣爛衫的人挪著步子,又去拜另一處神。

左不正聽了,若有所思。易情卻心下惶然,四顧張望。災荒是何時開始的?他仿佛望見了十年前的光景。黎民爭吃著地上的幾條發腐菜葉,身軀浮腫,四體卻消瘦,像無助的餓獸。

木匠鋪前擠滿了人,棺材擺滿了鋪面,有一只貍樣的木雕擺在中央。那是當地人俗稱為“馬溜精”的黑眚,是傳聞中會帶來災厄的妖怪。眾人對那木雕叩首頻頻,有人嘆道,“也不知咱們的祈願聲兒能不能通達上天。”

“咱們只能幹坐著,等神仙乞憐……”

左不正聽了,揪起易情,轉身便走。易情被她跌跌撞撞地扯到社倉前,卻見一幢幢囷倉林立,像一只只蘑菇。守倉的侍衛圓潤而白胖,倚著門瞌睡,頭點得如雞啄米。

“你要做甚麽?”易情忽覺不妙,趕忙問道。“不是說好了,咱們在外頭閑晃的麽?要是動靜鬧大了,你那姑父不就會趕來啦?”

左不正說,“來便來,我怕他麽?”

她一腳蹬上谷倉門,將侍衛踢了個四仰八叉。侍衛驚叫著醒來,見了她後,又趕忙恭敬地彎身,叫道:“左小姐,您光臨此處,是要辦甚麽事?”

左不正叉著腰,說:“你們社倉裏這麽多糧,怎地不放出去給災民?”

侍衛抹著汗,道,“這糧是左氏和文家的,家主吩咐小的看著,小的不敢亂放吶。”

左不正擺手,“沒事兒,我放便成。”

侍衛瞠目結舌,看著她抽刀出鞘,欲斬出糧口,趕忙連滾帶爬地湊上前去,叫道,“左小姐,不可斬,不可斬!您這一劈,糧米都要落進地裏!”

“那不劈出糧口,改劈你的頭,成麽?”左不正似笑非笑道。

“這…不……不成的。”

少女拿刀鞘敲著肩,說,“那你去拿三千個麻袋子來,快點,愈快愈好。”

那侍衛見她強橫,不敢忤逆,趕忙去尋了百來個麻袋。這數兒雖不夠,卻也能湊合。左不正將三兒在一旁放下,叫易情一齊過來裝米。待裝好了,左不正飛身上檐。

天上時而有時值的靈官巡邏,她逮著了一個青衣小官,一刀劈去,將他從祥雲丟下,再將米袋子裝了上去。那小靈官不知發生了何事,就被她扔下雲去,在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嚎啕大哭。

易情也被她甩上祥雲,看著她驅雲飛向街衢。地上的饑民擡首仰望,眼巴巴地瞧著他們。左不正把裝米的麻袋拋下,他們高舉雙手,連聲歡呼。

“你這是在作甚麽?”易情道。

左不正笑道:“沒看到麽?我在做神仙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