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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紅線兩人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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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易情這話,天書反而搖頭:“這想法雖好,但總歸實現不得。”

易情奇道:“為何?”

紙屑堆成的人面上裂開一道譏嘲似的隙兒,天書道,“靈鬼官個個身經百戰,英武非凡,區區兩百只水鬼,他們一揮劍便能盡數殺死。”

它又道:“你想想前幾世,你那便宜師弟替你守門時,是如何對付那群水鬼的?”

聽天書一說,易情想起水鬼上門來襲的那日,他被祝陰扼昏,醒來出門去時卻見漫天血雨。精怪殘肢落了一地,祝陰提劍佇立於血泊之中,宛如兇煞厲鬼。

靈鬼官確是有這般能耐,舉手談笑間便能將鬼怪開膛破肚。

這幾日來,他寢食難安,輾轉反側,便是在思索對付靈鬼官眾的辦法。可惜天書上關於祝陰的那一頁被封住了,否則他便能一筆劃去,將他與祝陰之間的緣分畫斷,不必使這些彎彎繞繞的法子。

天書笑了幾聲,道,“何況,靈鬼官眾來這兒還沒這麽快,帶著這末多水鬼,你要如何過活?你當是養幾只方呱呱墜地的小娃仔麽?要它們蹲在茅屋外,瞧你吃飯、入睡?”

易情卻搖頭晃腦道,“我自有計策。”說著,他便手腕一旋,竟像變妖法一般,將一只大藥蒲蘆拿在手上。蒲蘆圓滾滾的肚腹處貼滿了穢跡符、縛神咒,略略一晃便聽得其中汩汩酒水聲。

“這不是那…那肥老漢的藥葫蘆麽?”天書驚道,它記得微言道人腰間便別著許多只藥葫蘆,皆生得同易情手上拿著的那只一模一樣,裏頭不知裝的是療傷金津,還是從市口收來的兇魂。

拔開壺塞,易情將細窄的壺口對著水鬼,笑嘻嘻道,“是呀,我順手偷來了。這裏頭如有洞天,能納千只鬼怪,我暫且將這群小傭仆收了入去,待用著時再放出來。”

若是微言道人發覺他竊了這葫蘆,準會氣得一蹦三尺高,易情竊笑,隨即將藥蒲蘆上系的紅繩叼在口裏,結了個扇印,口齒不清地低念道:“隨吾驅使,聽吾號令。吾奉五靈玄老敕,火急奉行,急急如律令!”

話音落畢,群鬼如遭山岳摧壓,膝腿斷折,猛然跪地。其中一只水鬼被吸了進去,身形如寬面似的抻長,一眨眼便滑入了葫蘆裏。

可這葫蘆只吸了一只水鬼,便不再吸了。易情大為驚愕,搖了幾下,又將眼湊去壺口處看,咕噥道,“奇怪,怎地只收了一只鬼,其餘的進不去了?”

天書無奈,道,“文易情,你偷葫蘆的時候都沒仔細瞧過麽?這不是那肥老兒用來收鬼怪的葫蘆,是用來泡酒的那只。”

易情大驚失色,方才想起微言道人腰間滿滿當當地捆了十幾只葫蘆,既有收服精鬼用的,亦有盛縹酒佳釀的,上一世這老頭兒便是弄錯了葫蘆,將裝著鬼怪的那只當成壺觴清酌飲了。

他趕忙將葫蘆傾過來,可只嘩啦啦倒出些用青藤與玉桂釀的酒水。曲蘗澄金,沒倒出水鬼,卻從壺口滑出一條烏梢蛇來。

那蛇竟還活著,嘶嘶叫著,纏上易情手臂。眼瞳有若翡翠,像水鬼一般泛著碧光。

“泡蛇酒不應該先去了蛇頭麽?”易情嚇得心膽俱裂,“好哇,微言老兒竟養了條活蛇在酒壺裏!”

天書說:“他逮的是黑質妖蛇,需得活著用米酒浸著才行。如此一來,釀出來的酒吃了方才能治瘺癘。還有,你方才用集神咒收進去的水鬼附在了妖蛇身上,若不趕出來,怕是會狂性大發,要咬你身子。”

正說著話,那蛇忽而一張口,血盆似的大口裏吐出一抹碧煙。易情趕忙擡袖捂鼻,卻不慎吸了些入內,頓感眼花繚亂,面前明星煌煌。這蛇會噴吐毒煙,教人頭昏腦漲。

易情頗為無奈,伸手壓著蛇頭,丟下葫蘆,另一只手擒著蛇頸,方才將它捉在手裏。念了幾句紫虛箓中的咒,方才將水鬼的魂兒從妖蛇體上剝開。他將妖蛇塞回葫蘆裏,至於這盛酒的葫蘆,卻斷然是不敢再用了。

“瞧你這蠢相,”天書嘲弄他,“一條蛇、一只水鬼都能欺侮你,你要怎地對付龍駒率領的靈鬼官眾?”

“呸!”易情唾它,“閉上你的紙片嘴巴,等著看你老子大發神威罷!”

——

月老殿前,槐葉如蓋。

樹蔭青茂,枝梢掛滿如瀑紅線。粉紅箋子猶如朵朵桃花,點綴其間。

祝陰站在樹蔭裏,伸手去撫那一張張箋子,有的是細滑竹片,刻著相思辭句,有的卻是美質華箋,染著筆墨清香。他看不見箋子上的字跡,卻似能摸到沈甸甸的思情。

槐樹上掛的箋子多了,他時常要解下來一些,收在別殿裏。日日有如雲的香客前來,又如飄風一般離去,日覆一日,不曾有變。

他伸手欲解下一張紙箋,卻忽而頓了一下。他摸到那箋子上結著紅繩,系了個同心方勝的模樣。風兒送來紙上殘留的芬芳,那是蕭曼的蘭花香氣,清冽如泉。

這是秋蘭身上的氣息,祝陰還記得。那女孩兒雖是個山村裏長大的野丫頭,卻極愛潔凈,一日要在山溪裏梳洗個三四回,還會把撿來的花瓣兒放進桃心佩幃裏。

祝陰不自覺地蹙眉,解下那紙箋。迷陣子正恰拖著土鍬經過,他扭頭叫道,“迷陣子,過來。”

迷陣子懶洋洋地踅過來,祝陰把箋子遞給他,問:“這上頭寫著甚麽字?”

“沒寫字。”迷陣子的眼皮都快黏在一塊兒了,“畫了幅極醜的畫,上頭是一只脖栓狗鏈的小人。”

“噢,原來畫的是大師兄。”祝陰冷冷地道。

睡眼惺忪的弟子頓了一頓,將箋子遞回來,“這人沒畫臉,我也不知是誰。”說罷,便又拖著土鍬走了,獨留祝陰站在一地碧蔭裏。

祝陰捏著那箋子,眉關緊鎖,又緩緩地將它系了回去。他在樹下意亂地踱步,聽著滿樹箋子遭風拂動時的嘩嘩聲響,只覺心焦。於是他猛地抽出降妖劍,對準那秋蘭系的同心方勝,一劍劃去。

一個從山下救下的小妮兒,怎地就忽然如此熟絡,成日圍在易情身邊打轉?

他正要劃斷那繩結,卻聽得有人在身後喝道:“別動!”

紅衣門生愕然回首,只覺一風塵骯臟的人影立在眼前。

易情抱著手,冷聲道,“不許剪。”說著,便上前一步,橫在他與那同心方勝之間。

祝陰楞道:“師…師兄?”

方從山林裏出來,易情滿頭滿身盡是草葉,他撇過眼,扭身理了理系在槐枝上的紅線,道。“這是秋蘭師妹畫與我的,你憑甚麽能剪?”

“師兄,那女子對您殷勤得過分,祝某疑心…”

“有甚麽好疑心的?”易情兀地打斷他,嘴角揚起嘲弄的笑,“我救她性命,她心裏同我親近,這不尋常麽?哪怕她是妖物,我也是只小妖,你就當咱們是破鍋配爛蓋罷。”

祝陰的頭埋下去了,眉心幾乎能擰成結,白皙的面龐更無血色,像覆了冰寒的雪。紙箋在風裏搖曳,方才被他攥在手裏,捏出了一道道皺痕,“師兄,您不會對她…”

易情叉著腰,說,“對呀,我就是對她怦然心動,一見傾心了,怎麽著?”

風兒倏爾變得很大,蕭蕭風聲落入耳中,漫天落葉聚散,像下起了淒零的雨。祝陰抿口無言,紅綾如蛇飛舞,明明他只字未言,臉上卻似寫滿了千言萬語。易情也怔神了,他存心要激一激祝陰,可沒想到這廝竟是這等反應。

他總覺得祝陰這廝約莫是厭惡身為妖鬼的他的,可約莫是見他殺死了鬼王,祝陰心裏卻有所改觀了。易情十分頭疼,腦袋上似有一柄小錘在鍥而不舍地重敲。

他們立在風裏,一個身影輕盈地跑下石階,在他們身邊駐足。那是個著鵝黃衫子的姑娘,圓臉蛋上嵌著一對杏眼,正是秋蘭。秋蘭正挎著一只柳籃,籃裏裝滿了用來染指甲的金鳳花兒。

秋蘭跑到他們身邊,好奇地發問:“咦,道士哥哥,你們怎地杵這兒不動啦?”

易情的臉反而變得煞白。他方才在祝陰面前扯了謊,說他心悅於秋蘭。

女孩兒在他倆間左瞧右望,忽而看得樹上的紙箋皺巴巴地隨風舞著,定睛一望,發現上頭是自己畫的歪扭小人。系結的紅繩斷了一截,可憐地飄垂著,再一看祝陰手中提著的降妖劍,她霎時明白發生了何事。

“啊,你割斷了我與情哥哥間牽的紅線!”秋蘭手裏的柳籃掉在了地上,她杏眼圓睜,指著祝陰叫道。

祝陰冷冷道,“割斷了,又怎樣?”

秋蘭跺腳,“你這人小肚雞腸,專敗我同情哥哥的好事兒!”她的一張臉脹得晚霞似的紅,約莫是想起了先前在船上,祝陰說要乘易情昏睡時推她下水的事了。她像野貓兒一般撲上去,齜牙咧嘴,要撓祝陰,卻被易情眼疾手快地捉住臂膀,抱住了。

女孩在懷裏掙動,易情胸前傷口裂痛,疼得頻抽寒氣。他白著臉問秋蘭,“…情哥哥?那是誰?”

“就是你呀。”秋蘭突而不鬧了,仰著頭望他,眼裏像落了天河中的粲星。她咧嘴笑道,“我方才洗臉時想到啦,你不是叫文易情麽?往後我便叫你情哥哥!”

瞧她濃情蜜意的模樣,祝陰臉上像布滿了陰慘慘的烏雲。易情也無言以對,半晌出不得聲。秋蘭又扭過頭,在易情的臂彎裏張牙舞爪,氣鼓鼓地叫道:

“哼,你剪了我同情哥哥的緣分,你便抻著脖子等著罷,我要尋個時候向你出氣,狠狠作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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