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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寶玉受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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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忙勸道:“快休亂說。不過年輕的夫妻們,閑牙鬥齒,亦是萬萬人之常事,何必說這喪話。”仍命人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命姊妹們陪伴著解釋,又吩咐寶玉:“不許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風聲,倘或老太太知道了這些事,都是你說的。”寶玉唯唯的聽命。迎春是夕仍在舊館安歇。眾姊妹等更加親熱異常。一連住了三日,才往邢夫人那邊去。先辭過賈母及王夫人,然後與眾姊妹分別,更皆悲傷不舍。還是王夫人薛姨媽等安慰勸釋,方止住了過那邊去。又在邢夫人處住了兩日,就有孫紹祖的人來接去。迎春雖不願去,無奈懼孫紹祖之惡,只得勉強忍情作辭了。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問其夫妻和睦,家務煩難,只面情塞責而已。且說迎春歸去之後,邢夫人像沒有這事,倒是王夫人撫養了一場,卻甚實傷感,在房中自己嘆息了一回。只見寶玉走來請安,看見王夫人臉上似有淚痕,也不敢坐,只在旁邊站著。王夫人叫他坐下,寶玉才捱上炕來,就在王夫人身旁坐了。王夫人見他呆呆的瞅著,似有欲言不言的光景,便道:“你又為什麽這樣呆呆的?”寶玉道:“並不為什麽,只是昨兒聽見二姐姐這種光景,我實在替她受不得。雖不敢告訴老太太,卻這兩夜只是睡不著。我想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那裏受得這樣的委屈。況且二姐姐是個最懦弱的人,向來不會和人拌嘴,偏偏兒的遇見這樣沒人心的東西,竟一點兒不知道女人的苦處。”說著,幾乎滴下淚來。

王夫人卻道:“這也是沒法兒的事。俗語說的,‘嫁出去的女孩兒潑出去的水’,叫我能怎麽樣呢。”寶玉道:“我昨兒夜裏倒想了一個主意:咱們索性回明了老太太,把二姐姐接回來,還叫她紫菱洲住著。仍舊我們姐妹弟兄們一塊兒吃,一塊兒頑,省得受孫家那混帳行子的氣。等他來接,咱們硬不叫他去。由他接一百回。咱們留一百回,只說是老太太的主意。這個豈不好呢!”王夫人聽了,又好笑,又好惱,說道:“你又發了呆氣了,混說的是什麽!大凡做了女孩兒,終久是要出門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哪裏顧得,也只好看她自己的命運。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沒法兒。你難道沒聽見人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裏個個都像你大姐姐做娘娘呢。況且你二姐姐是新媳婦,孫姑爺也還是年輕的人。各人有各人的脾氣,新來乍到,自然要有些扭別的。過幾年大家摸著脾氣兒,生兒長女以後,那就好了。你斷斷不許在老太太跟前說起半個字,我知道了是不依你的。快去幹你的去罷,不要在這裏混說。”說得寶玉也不敢作聲。坐了一回,無精打彩的出來了。憋著一肚子悶氣,無處可洩,一徑往園中來。

剛進了怡紅院的門,便放聲大哭起來。晴雯見寶玉這個光景,倒嚇了一跳。問:“是怎麽了?和誰慪了氣了?”連問幾聲。寶玉低著頭,伏在桌子上,嗚嗚咽咽,哭的說不出話來。晴雯便在椅子上怔怔的瞅著他,一會子問道:“到底是別人和你慪了氣了。還是誰得罪了你呢?”寶玉搖手道:“都不是,都不是。”晴雯納悶道:“那麽著為什麽這麽傷起心來?”寶玉道:“我只想著咱們大家越早些死的越好,活著真真沒有趣兒!”晴雯聽了這話,更覺驚訝,道:“這是什麽話,你真正發了瘋了不成!”寶玉道:“也並不是我發瘋,我告訴你,你也不能不傷心。林妹妹先前走了,我就難過的不行,直想追了她去。前兒二姐姐回來又是那個樣子,你也都聽見看見了。我想人到了大的時候,為什麽要嫁?嫁出去受人家這般苦楚!還記得我們初結‘海棠社’的時候,大家吟詩做東道,那時候何等熱鬧。如今寶姐姐家去了,林妹妹狠心走了再也不過來,二姐姐又出了門子了,幾個知心知意的人都不在一處,弄得這樣光景。我原打算去告訴老太太接二姐姐回來,誰知太太不依,倒說我呆、混說,我又不敢言語。這不多幾時,你瞧瞧,園中光景,已經大變了。若再過幾年,又不知怎麽樣了。故此越想不由人不心裏難受起來。”晴雯聽了這番言語,止不住心裏冷笑一聲,現在在這哭天嚎地的有什麽用,平白的一個爺兒沒的半點說話的權力,一味的順從自己的母親,她說不讓告訴老太太便不告訴了,就這麽害怕王夫人?這點懼怕居然抵不過十幾年的姊弟情分,真真是可笑至極!想著自己如今已經是寶玉的人了,除了在寶玉的房裏當個姨娘,再沒別個更好的出路。雖然暫時籠絡住了寶玉,可他是個什麽性子自己最清楚的,指著他護著自己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自己不得不改掉自己以前的小性子,跟他人打好交道。雖然那花襲人也不是個好的,但她這點實在是值得學習,若不是出了那檔子事想必自己就是被攆出去的人了。

這一日,寶玉因各處游的煩膩,便想起《牡丹亭》曲來,自己看了兩遍,猶不愜懷,因聞得梨香院的十二個女孩子中有小旦齡官最是唱的好,因著意出角門來找時,只見寶官玉官都在院內,見寶玉來了,都笑嘻嘻的讓坐。寶玉因問“齡官獨在那裏?”眾人都告訴他說:“在她房裏呢。”寶玉忙至她房內,只見齡官獨自倒在枕上,見他進來,文風不動。寶玉素習與別的女孩子頑慣了的,只當齡官也同別人一樣,因進前來身旁坐下,又陪笑央她起來唱“裊晴絲”一套。不想齡官見他坐下,忙擡身起來躲避,正色說道:“嗓子啞了。前兒娘娘傳進我們去,我還沒有唱呢。”言外之意,你算老幾?寶玉見她坐正了,再一細看,原來就是那日薔薇花下劃“薔”字那一個。又見如此景況,從來未經過這番被人棄厭,自己便訕訕的紅了臉,只得出來了。寶官等不解何故,因問其所以。寶玉便說了,遂出來。寶官便說道:“只略等一等,薔二爺來了叫她唱,是必唱的。”

只一會兒,賈薔從外頭回來了,手裏提著個雀兒籠子,上面紮著個小戲臺,裏面裝一個會銜旗串戲的雀兒。賈薔看賈寶玉來了,少不得客氣,告訴賈寶玉,這個雀兒,是花一兩八錢銀子買的。見賈薔進去,對齡官笑道:“買了雀兒你頑, 省得天天悶悶的無個開心。”說著,便拿些谷子哄得那個雀兒在戲臺上亂串,銜鬼臉旗幟。別的女孩子都笑說有趣,獨齡官冷笑了兩聲,道:“你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關在這牢坑裏學這個勞什子還不算,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兒來,也偏生幹這個。你分明是弄了它來打趣形容我們, 還問我好不好。”優伶,大觀園裏是社會地位最低下,按趙姨娘的話說就是,連賈府裏三等奴才也比她們高貴些,所以齡官對這個玩藝的敏感,出乎賈薔意料,也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她的性格與黛玉如出一轍,寶玉不由得看的呆了。那邊賈薔聽了,連忙賭身立誓道:“ 罷,罷,放了生,免免你的災病。”說著,將雀兒放了,將籠子拆了。一兩八錢銀子,打了水漂。齡官還在感嘆,又說:“那雀兒雖不如人,他也有個老雀兒在窩裏”,“偏生我這沒人管沒人理的,又偏病。”賈薔忙要去大夫。齡官又叫:“站住,這會子大毒日頭地下,你賭氣子去請了來,我也不看的。”又是罵又是愛的,這副小性子跟黛玉當初對寶玉十分相似,明明是一番似水柔情、體貼之心,卻偏以冷淡的方式來表達。寶玉見了這般光景,猛然領悟了齡官畫“薔”的深意,寶玉不覺得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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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加鞭,官道上一隊人馬簇擁著兩個出眾的男子,一個穿著身花錦緞制的長袍,袍上是金紅絲線精織亭臺軒閣圖案,棕黃色寬滾邊,頭上只用同色的發帶緊緊束著,腰間也只著了一個朱紅緙金絲鑲黑緞邊的荷包並一個碧玉佩,裝扮雖簡單卻仍見華貴不凡。微微汗濕的頭發輕輕隨風舞著,薄薄的唇輕抿,下巴上帶著青色的胡茬,被夕日的光輝勾勒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細眉長挑,一雙明亮而溫暖的眸子正緊緊註視著前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仿佛掛著一層落日的餘暉。另一人則穿著件漂亮的藕荷色纏枝蓮花六團罩甲,配著白色中衣,袖口處猶繡著銀絲回字紋和蘭花圖案,塵土飛揚間獨見其神采飛揚,如濁世佳公子一般,面白如玉,瞇著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嘴角勾起一抹誘*人的笑容,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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