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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陸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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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蕭蕭,月影霾於雲中,黑影立在紛紛亂撩的竹葉後似近還遠,玉睿眼力不差一時間卻也沒看出是它的真像。隔著十丈遠,立在紫言門前的黑影一動不動,仿佛遙遙相望。玉睿的心跳突然暴跳起來,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

已經亂了的心不斷說服自己,言兒死了,死在自己面前,魂飛魄散。多少年裏他招了無數次魂,天地渺渺,沒有一次與他魂夢相遇。玉睿對顧雲的恨意旁人或許莫名,而當事幾人卻是再清楚不過。

紫言,從名字上來看就可知道,是瓊雲與紫真同一輩拜入山門的弟子。能被玉睿收入門下,天資出眾不必說,出身名門的她沒有半分大家小姐的脾氣,溫婉可親,甚得瓊雲上下弟子們的擁戴。玉睿之所以收她為徒與她這點特質不可說沒有幹系,玉睿的古怪是瓊雲上下皆知的,能受得了他的脾氣也只有豐容和顧雲兩人,老掌教?誰敢給老掌使脾氣?!

那段記憶玉睿很少想起,不敢也不願。因為從什麽時候起他對紫言這個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就變得不一樣了,紫言誠然是個出眾的弟子,她的貼心比她的道法更要令人喜愛她。天沒冷下來,玉睿床頭已放了整整齊齊的一疊冬衣;熱時桌上總少不了一盞涼茶,每一分的體貼都恰到好處,恰到好處地讓玉睿不知不覺地淪陷。

玉睿為自己這份不容於世的感情痛苦,掙紮,然他克制地很好,直到去蓬萊洲歷練的顧雲歸來。

那時顧雲的風采書盡萬詞亦難說盡,瓊雲劍仙,是何等的風華出眾,意氣風發。玉睿的劍法與顧雲師出同門,然而當世只知顧雲碧虛之名,而不知他玉睿。這對玉睿來說沒什麽,他是個劍癡,一生眼裏唯有劍與劍法,後來則又添了一個人……

道門中不乏女弟子,這些人中也不乏顧雲的愛慕者,只不過無人敢越雷池一步罷了。紫言和那些女弟子一樣,第一眼就為顧雲持劍而立的絕世風華所沈淪,接著便是以各種名義接近顧雲的頻頻示好。

是個傻子都能看出紫言的心意了,唯有玉睿,唯有他在很久之後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的徒兒心已飛了很遠,飛到那個自己從小景仰的大師兄身上。而他的大師兄呢,竟是不屑一顧,對紫言的不屑一顧。

是啊,他心高氣傲的大師兄,眼裏只有天道劍勢,何曾有過其他。

玉睿來不及憤怒,瓊雲與巫教世代積累的冤仇在白柳山驟然迸發,從而一發不可收拾。瓊雲上下無論男女,皆投身進這場曠日持久的戰鬥中。顧雲作為首席弟子,當仁不讓地以一夫當關萬夫莫之勢守住了瓊雲陣勢。他的劍法太過耀眼,耀眼到巫教連連敗退之後意識到只有除掉顧雲才能逆轉這場戰事。

那時候的顧雲尚不知何為敗,他的自負讓他錯誤地估計了巫教孤註一擲的決心。絕殺,巫教教主的舍命一擊終於打破了顧雲的劍陣。同歸於盡,所有人在反應過來時空白一片的腦中只有這個詞。

顧雲沒有死,死的是紫言。奮不顧身替顧雲承受這致命一擊的紫言連句遺言都沒留下,香消玉殞,臨死前她最後一眼是看向顧雲的。可她失望了,顧雲短暫的驚愕後擊殺巫教教主,並借此率領瓊雲弟子絕境逢生,將巫教斬盡殺絕。

玉睿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幕,他的劍差點從手中落下。他才知道紫言對顧雲的心意,可他萬沒想到紫言會為了顧雲去死,而且是以這樣義無反顧的姿態。言兒死了,他渾渾噩噩的意識裏漸漸清晰地浮出這個念頭。

而那個她拋棄性命護住的男人連多看她一眼都沒有,或許有人會苛責顧雲的冷情,但沒有人會說他是不對的。但凡顧雲在那一刻有所遲疑,葬送在白柳山的就不是巫教而是瓊雲上千名弟子。

紫言錯就錯在她愛錯了一個人,那時的顧雲雖是人心卻已更近於無欲無求的仙人,冷漠高絕,不知情之一字為何物。

反目成仇,那場大戰瓊雲勝了,而玉睿卻自此和顧雲形同陌路人。所有人都以為玉睿是因痛失愛徒,無人知道他獨立在紫言院落裏那一個個錐心之痛的夜晚。我奉為至寶的心愛之人,你卻棄如敝履。如不是你,言兒怎麽會死!怎麽會死!

這個問題糾纏著他不休,在尋不到紫言魂魄後愈發地刻入心間,直至成了玉睿的心魔。

顧雲冷情,但不是沒有人性。紫言的死給他的沖擊很大,雖然這些沖擊帶給他的只有對玉睿這對師徒深深的愧疚,但也足以讓他引咎離開瓊雲。無論是紫言,還是瓊雲裏每個人,他作為瓊雲大弟子沒有守護好,便是他的失責。

離開是理所當然的事,可他顧雲離開了,紫言呢?!再也回不來了,玉睿痛心疾首。

那個院落再也沒有開啟過,日漸地,連前去悼念她的瓊雲弟子也不再來這。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新弟子的到來,沈重的修煉功課,瓊雲內也只有在清明、上元這樣的節日偶爾會有人想起這個在芳華之年消逝的女弟子。

玉睿以為也不會再見到她了,可今夜在這個熟悉的院落前他看著那片身影,眼睛和掌心一同慢慢發熱。

“言兒?”他不敢置信地喚了一聲。

黑影似乎往他這邊看了一眼,玉睿掌心愈發熾熱,他快步過去:“言兒!”因為沒尋到紫言的魂魄,所以他絕望;又因為沒尋到,他又心生希望,或許她沒有死……

只要尚有一絲魂息,哪怕逆天他也會讓她活過來!

見他過來,黑影退了兩步,反身竟是逃開了。玉睿擾亂的心思哪有空多想,跟著便追過去了。

那黑影跑的刁鉆,專撿偏僻小徑裏鉆,。東鉆西鉆的,玉睿停步時面前是一條杳杳長索道,淩駕於萬丈高峰之上。

另一端,是少恒峰。

雲霧彌漫,索道上若有若無地立著一點黑影。

是要引他過去麽,玉睿忽然清醒了一些,那真的是言兒麽?如果是妖怪專門引他去呢,是妖怪又何妨,他倒要看看在瓊雲境內哪個妖怪有膽放肆!玉睿毅然決然地踏上索道,跟著黑影過去。

最終他停住腳步時,面前是兩面高高聳立的青色壁石。

這裏玉睿來過無數次,瓊雲的少恒峰密境。

本來需要他和豐容兩人才能開啟的壁石,此刻竟是分開足夠容一人通過的距離,仿佛專門等他而來。

玉睿走進去了,進去後他見到了一個人,一個朝思暮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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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睿走出密境時,來時初升的月亮已垂在西邊崖尖的青松上,滿月的光輝靜靜流淌在雲海上。玉睿走出兩步兀自怔住,又回頭往密境裏看了一眼。密境內的光輝已黯淡了下去,重回於平時的黑暗,好似剛才那一場短暫的對話是在他夢中吧。

言兒還活著,這個訊息足以沖垮了他的理智,重塑起來是需要一定時間的。

等豐容察覺到密境不對,和顧雲趕來時玉睿仍是失神兩分,豐容一眼便看見半開的密境眉頭已皺起:“師兄,可是有妖物盜取密境寶物?”能入侵瓊雲密境必然不是尋常之輩,豐容的警覺不是沒有根由的。

“……沒有。”默了片刻後玉睿方答。

“那這是?”豐容不解,這個密境必須由他和玉睿二人同在才可打開。可玉睿又是副不願多說的樣子,豐容雖有疑惑但看玉睿無恙便知事情沒有他想得那樣嚴重。他猶是不放心,拉著探究看著玉睿的顧雲在密境裏走了一圈,仔細盤點了一遍才徹底擱下那顆心來。

顧雲一入密境,眉梢一動,環視一周,視線在一個角落裏頓了頓。

今非昔比,顧雲眼神的微動已讓豐容察覺:“怎麽了?”

“無事。”顧雲笑了笑,他也不能確定自己的感覺。在剛剛一剎,那個角落裏似是傳來極微弱的魂息波動。但仔細尋去,卻了無痕跡。

他二人出來時,玉睿側過身來,看樣子像是想對顧雲說什麽,卻是欲言又止,終是沈默地一個人獨自離去。

豐容和顧雲面面相覷,顧雲道:“阿淳睡了快一個時辰了,我得先回去了,防著她起夜。”

“啊……”從頭到尾沒在狀況內的豐容一頭霧水:“好的。”玉睿師兄好像有點不對勁哪,哎,他的心思馬上又轉到了別的地方,豐容嘖嘖有聲,顧雲師兄這當爹的架勢還挺靠譜的。

玉睿獨行在索道上,雲氣化做露水落滿他發上肩上,他卻感覺不到涼意。他的手裏攥著一張揉起的紙條,紙條上筆記已被他手裏的汗水打濕,字跡歪歪扭扭和蚯蚓一樣:

——顧雲不欠你的了。

顧雲不欠你的了,這句話顯然不是顧雲的口吻。那是誰呢,玉睿想不出。

老掌教?不可能,如果是師父,紫言魂魄猶在一定會告知他。

是的,紫言還活著,如果魂魄沒散算是活著的話。

“師父,徒兒不孝,到現在才能來見你。”

那時替顧雲擋住一擊的紫言即時是身死了,但魂魄卻奇跡般的被她隨身掉落在地上的一把白玉梳子留住。她的魂魄極為虛弱,依附在梳子上的玉石裏。白玉梳子價值不菲,拾到的瓊雲弟子問了一圈沒找到失主便索性打包一起送到了密境裏保管。

那玉石也不知是何方寶物,竟有凝神聚氣的功效,能將寶氣化做精氣供養給紫言。密境之內收納了瓊雲開山立派來儲藏的無數法器,那些法器的寶氣便成了紫言賴以生存的根源。

日積月累,直到今夜,玉睿終於得以和紫言相見。

雖是魂魄一抹,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師父,不要怨怪碧虛師叔了。我一廂情願之事與他無關,徒兒只是愧疚,不能如其他師兄師姐在師父跟前盡孝。”紫言的魂魄凝聚得已經成形,那副樣貌與昔日沒有任何變化,她的笑容依舊溫柔:“不久之後我便能投胎轉世,請師父一定要保重啊。”

她的魂魄仍是虛弱,說不了幾句話便回到梳子裏休憩。可玉睿的震驚卻是久久不散,露水打濕了他發跡臉龐他方得一絲清醒,他忽然想到,如果紫言投胎了他們的師徒情分就真得斷了!

不行,他得回去!

玉睿一個轉身,卻和一個人迎面碰上,不是別人,正是顧雲。

顧雲亦是獨身走在索道上,他記掛著淳和腳步略快,看見玉睿轉身稍是詫異朝他一笑,也沒指望得到回應,腳步不變往前。

“師兄……”

一聲呼喚,讓顧雲腳步驀地一滯,他沒有回身:“嗯?”

“抱歉。”

顧雲背對著他良久:“是我該對你說抱歉。”

……

顧雲回來時,淳和小香閨裏炭火燒得正旺,十五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顧雲一撩簾子,很好,果然不在。

回過身時,嚇了一條,消失不見的小淳和正不聲不響地蹲在地上,表情覆雜地看著他,看著看著眼裏有了淚。

“怎麽了?”顧雲的怒氣還沒上來,心先軟了。

“尿,尿床了……”小淳和哇哇大哭。

顧雲一抹床,好嘛,果然濕了。

作者有話要說:厚顏無恥地來討花花~看在我每天更那麽多字的份上,撒個花嘛~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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