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過頭來，看向幾乎沒和他說過話的趙醫生：“這是什麽氣味？”

趙醫生眼也沒擡，“一種化學藥品的氣味，用來清洗血跡。”

舒蘇心頭一驚：“血跡？”

趙醫生淡淡道：“有個醫生妄想殺了會長，卻沒想到他身邊有隱形機器人保鏢。”

“隱形……機器人？”舒蘇覺得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

趙醫生沒回她。

不用他回答，她也明白什麽叫隱形機器人。

她見過的，見過會長的隱形機器人，她竟然從來沒想到，為什麽會長敢不帶保鏢在身邊，就算在神跡花園也很危險啊，畢竟神跡花園很多保安都能隨身帶槍。

原來是這樣，他身邊有隱形機器人！

那穆城……

舒蘇一個激靈，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顫。

穆城當然不知道會長身邊有隱形機器人，那些機器人的動作十分敏捷，可以設置特定的程序，也許穆城根本殺不了會長！

舒蘇頭也不回地沖向電梯，立刻按下樓層。

早知道，她該一開始就問趙醫生，現在時間過去這麽久，也許穆城已經動手了！

電梯關門、停頓一下才開始上行，以往覺得很快的兩層樓，現在卻覺得比一個世紀都慢。

她要去阻止穆城，只要她過去時他還沒動手，那一切都好說，他肯定能明白自己的暗示，暫時放棄刺殺，等回去再從長計議，就怕為時已晚。

電梯停下，靜悄悄地開門。

面前的一幕呈現在眼前，會長安安穩穩坐在書桌後，在他前面的角落裏，正是穆城和一名巨人一般的機器人。

不知穆城用了什麽辦法，將機器人卡在了墻壁和書櫃之前，此時機器人正拆著書櫃試圖擺脫束縛，而穆城趁機拿槍朝機器人頭部開了一槍。

那一槍正中機器人下巴，但只是將機器人下巴上的金屬片打出一個坑，並沒有影響機器人。

機器人將手一揮，穆城手上的槍直接被打掉，連胳膊都有些擡不起來。

“小蘇，快開槍！”

穆城一聲大吼，舒蘇立刻沖出電梯，撿起地上那把槍，對向會長。

她將手按向板機，可是在將要扣下的那一刻，她的手卻開始抖動，竟然根本就動不了。

開槍，開槍！

她在心裏朝自己喊，可是她看著會長頭上的白發，看著會長的目光，她竟然下不了手。

她明明殺過人的，明明應該完全沒問題的。

然而此刻，她突然想起來，會長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他是她的父親，此時她才明白，原來自己對她的不在意、對他的無情都是假的，她竟然是在意的，她竟然對他是有感情的……多麽可悲的她！

“砰”地一聲，門被撞開，隨後又是一聲巨響，舒蘇只覺得手臂猛地一麻，像被什麽東西重擊一下，然後便是劇痛傳來，槍早已掉落地上，左臂像被卸掉一樣。

“小蘇！”

穆城一聲嘶吼傳來，她看見自己胳膊上出現一個血窟窿，鮮血從血窟窿裏汩汩往外冒。

是孟助理，他帶著保安沖了進來，瞬間就將兩人圍住。

最好的時機已經失去，他們失敗了。

她回過頭去看向穆城，頹然跪倒在地，淚流滿面。

“對不起……”

“對不起穆城……”

“我沒有做到……對不起……”

如果她剛才果斷開槍，那麽一切都會不同。

穆城放棄了反抗，任由自己被機器人控制住，看著她露出寵溺的笑容，“沒有事……小蘇，他畢竟是你父親，如果你能輕易動手，那就不是你了。”

舒蘇說不出話來，只是跪坐在地上痛哭。

差一點就成功了……只差一點。

只要殺了會長，就算孟助理再過來也為時已晚，那時候主動權已經在他們手上……可是，她毀了這一切。

孟助理急步走到會長身前，“會長您沒事吧？”

會長搖搖頭，看一眼穆城：“把他帶下去。”

保安將穆城帶向書房外，舒蘇哭得更悲痛，擡頭看他，面對他無地自容，卻又忍不住要多看他兩眼。也許，這是他們生前最後一次相見……

穆城被帶走，舒蘇倒止了哭泣，絕望地癱坐在地上。

被槍打傷的胳膊早已疼得沒有知覺，血染紅了整只胳膊，淌了一地。

會長靜靜看著她，開口道：“其實你不用太自責，就算你開槍，也不會成功。”

說完，他書桌前突然出現一堵由無數金屬顆粒組成的幕墻，將兩人完全擋住。

就在她震驚時，那堵幕墻已然消失。

會長說道：“它可以擋住你的子彈。這間書房，遠遠不是你們所看到的那樣。”

舒蘇癱在原地，無話可說。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就註定了失敗。

過了很久，她開口問：“你來自未來？一百年以後？”

會長沒有回答她，她又問：“那個時候，你們有研究出人死後的何去何從嗎？有屬於靈魂的世界嗎？地府或是天堂？有輪回嗎？有來世嗎？”

“沒有，那仍然是謎，也許只有死了才知道。”會長回答了她。

舒蘇有些失落，她多希望有來世。

會長看著她，問：“滿滿死了？你殺了她？”

舒蘇喃喃道：“你不是知道嗎？袁博士是臥底，你就應當知道我肯定有問題了。”

“我是知道，可是我沒有去檢查滿滿的屍體，我沒有想任何辦法去確認真相，每當你出現在我面前，做出滿滿的樣子，我就告訴自己，沒有任何問題，這就是滿滿。

“原本，這樣很好，你扮演著滿滿，我容許你扮演著滿滿，可是你偏偏要打破這樣的平靜，現在的死路，是你自找的。”

舒蘇擡眼看他，一陣苦笑，“很抱歉，我竟然有了自己的思想。你希望我只是一劑藥，可又偏偏給我生命，我有生命，我是個人，人都想生存，都想有自己夢想的人生，我又怎麽會甘心做你的人偶？”

會長定定看著她，突然道：“不甘心又怎麽樣？你就是這樣的命運，無力擺脫，你不可能和天抗爭，而對你來說，我就是你的天！”

他說話間竟突然有些激動，似乎他心中也有不甘，也有不憤。

舒蘇因他的話而悲痛，而憤恨，胳膊上的劇痛與激動的情緒讓她臉色蒼白，整個人都在發抖。此時的她面對會長似乎毫無尊嚴，不只是身體上，更是精神上，她不只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就連心也被他束縛，面對這樣一個父親，她竟對他有感情。

有那麽一刻，她是恨自己的，原來自己對他的不在意都是裝出來的，她騙了別人，也騙了自己。如果那一槍打出，就算不能傷他，至少也能留住自己的尊嚴。

她咬牙痛哭，卻想起了穆城的話。

他對她很坦然地笑，他說“沒事”，他說“他畢竟是你父親”，他說“如果你能輕易動手，那就不是你了”……

是啊，他說的是對的，人都有感情，每個孩子都是愛父母的，就像穆城，他的父母背叛了他，他很少提及他的父母，可是不提，恰恰代表在意。

他突然和父母斷絕關系，真是因為那件事的爆發嗎？恐怕不一定吧，都那麽多年過去了，為什麽突然要打破平靜？

大概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知道前路艱難，他說過，越接近薛家，越能感覺到敵人的強大，越來越沒有把握，所以他和父母斷絕關系，大概也是為了沒有後顧之憂吧……

父母能夠不愛他，可是那樣的他，又怎麽能做到同樣不愛父母？

感情不由自己，怎能說斷就斷？

舒蘇撐起自己的身體，仰頭看向會長，輕笑道：“是啊，我是不甘心，但我無愧於心。我自認一生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夢想著能有一對愛我的父母，能和丈夫廝守到老，可是命運卻並不如我意，但我能做什麽？我能做的都做了，命運既然違抗不了，那便讓它違抗不了。

“雖然我後悔沒有對你開槍，我羞愧於對你這樣的父親竟懷有感情，可是那又有什麽辦法？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能做到那樣極致的癡情與無情，我只能承認，我就是一個……不為父親所愛，卻仍然愛父親，並渴望父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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