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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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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何重綠四顧茫然的一刻,尚瓊已經朝來路奔去。他原本就不太記得,這時候只能憑著隱約的氣息去尋找萬垂光。

尋到即將迷路之際,忽然有顆小石子打在自己腳下;他四處張望,又有一顆接著打來。尚瓊朝石子投來的方向看,遠處大樹後露出一只手朝他招了招。

他驚喜萬分直奔過去,萬垂光頭也不回地說:“跟上!”隨即便撿著幾乎沒有道路的地方瘋跑。

尚瓊跟在她身後,沒想到她就在這樣近的地方,歡喜問道:“你怎麽沒走?”

“我不是你的主人嗎?”萬垂光說,“不要我接你,你想跑到哪裏去?”

尚瓊一時啞然,這一回沒有跟她爭辯“主人”的事。

狂奔出裏許,樹上赫然系著一匹馬。垂光喘著氣邊解韁繩邊問:“你不會騎馬罷?”

尚瓊停滯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不等他說話,垂光上得馬去,伸手將他也拉上馬背坐在自己身後,早已打馬,不等坐穩便疾馳而出。

尚瓊叫道:“我會不會摔下去?”

垂光說:“抓著我也行,抓韁繩也行。”

尚瓊生怕將她也墜下馬,便摸索著抓住了韁繩。一前一後坐著,萬垂光時時回頭,一來瞧他,怕他摔下;二來瞧後頭,生怕何重綠追來。

尚瓊看著她的側臉,頭頸還帶著被刀鋒劃傷的破口。他想起兩人說過的玩笑話,不知如今的模樣還算不算美貌。馬背的顛簸讓兩人靠得很近,他忽然發現垂光在抖。

他說:“你很冷麽?”

垂光眼望前方,也不答話。尚瓊朝前貼了貼說:“給你擋擋風?”

垂光仍在顫抖,輕輕說:“我身上還有沒有血腥味?”

風從前頭呼呼吹來,尚瓊探頭在她肩上嗅了嗅說:“不大聞得出。”

垂光說:“我剛殺了人。總覺得他的血潑了我一身。”

尚瓊恍然大悟。她和那紅豆劇鬥之後,驚懼到現在仍未平覆。也許垂光現在是真的冷。

想到這裏,他便松手不再抓韁繩,抓著她兩只手臂,不知道這樣是否保暖,又向前靠了靠,下巴杵在她頭頂說:“何重綠說得對,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

“我知道。”垂光說,“我就是有些害怕。”

尚瓊說:“我那時也害怕。如果一定要一個人死,無論如何不要是你。”

垂光原本心慌,乘在馬背只覺心跳得極快。她說:“我要是死了,你下凡的修煉就白費了,是不是?”

尚瓊點了點頭。

他個子高,把她整個兒裹在身前。垂光沒有向他身上靠,卻能感覺他依賴著自己——跟著出門的時候,還會被無辜波及。如果再遇到這樣的事,她這個主人會怎樣選擇,還需要問嗎?

她是要留著命做大俠的。貔貅也要留著命做正神的。

尚瓊隱形的時候體溫並不高,她就這樣縮在他前頭怔了一刻,卻似乎不太抖了。垂光回過神來,忽然輕輕笑道:“這樣像是在包餃子一樣啦。你是皮兒,我是餡兒。”

貔貅認得餃子,便說:“垂光餡兒是什麽味?”

垂光說:“我不知道,但要是貔貅餡兒,一定是錢味!”

兩人傻笑幾聲。寒風迎面,垂光餡兒的大餃子隨著奔馬疾疾向前,憂懼像是不經顛簸,一點一點消散。萬垂光從後背暖了起來。不但此刻她和貔貅同乘一騎,往後還有許多日子也要如此相伴。她心中穩定了些,便又催馬,唯恐馬兒像當初黑狗害怕貔貅一樣害怕尚瓊,哪一刻忽然不跑了;然而尚瓊雖是人形,興許是帶了一絲威嚴,那馬兒老實得很,只顧逃命般飛跑,甚至比以往還快了些。

萬垂光大喜,仍頻繁觀察後方,唯恐何重綠的身影突然出現。直到趕至碼頭,見始終無人來追,這才松了口氣,讓馬兒自行跑回主人處,又帶著尚瓊氣喘籲籲沖上即將離開的一條渡船。

船夫顯然見慣了,不慌不忙將渡船撐走。

萬垂光望著空空如也的岸邊,呼出一口長氣,癱坐在船中。尚瓊剛要笑,卻見她汗珠滲出發際直往衣領中淌,嘴唇幹得發白。

從時間算來,萬垂光甫一逃脫,必定馬不停蹄趕出山,又帶著馬兒返回,這才藏身巖石之後,靜等自己出來。

可她從昨天就沒有好好吃飯,今天在飯館裏沒吃幾口就被人帶走,先是打了一場,又為了能救出自己、帶著自己跑掉,至今水米未進。

然而昨天把食物丟進水裏去的正是自己。

貔貅有些內疚,蹲在她身旁問:“你餓不餓?”

萬垂光搖搖頭,低聲道:“你忽然失蹤,何重綠一定懷疑你輕功了得,果然先去搜山了。”

她吞了口氣又說:“他必定先在山中近處搜尋,再往遠處走,一定比咱們慢一步;即便他循著馬蹄追到河邊,咱們也已乘著最後一趟渡船離岸,自然今夜再也不必擔心他趕來。”

尚瓊仔細望去,果然沒有旁的船了,不禁嘆道:“你當真算計過了?”

“沒辦法,”垂光說,“他是高手,咱們只能先躲。好在他一心要抓我練功,見不到你逃走,料定無法跑遠躲了起來,反倒急著搜索近處——他功夫越高,越是這樣想。也多虧有了你,才有這喘息之機。”

她一口氣說完,朝後一躺,幹脆癱倒,又怕貔貅饑餓,輕輕地說:“你忍一忍,等上了岸再吃銅板罷。”

垂光對何重綠心存忌憚,不敢隨便去投客店,又怕被旁人盯上,因此竟不多停,連夜向東而行。直摸到鄰縣,確定無人追來,才在郊外破廟胡亂熬了半宿。

次日進城,正找人問路,隔壁鋪子跳出一個人來,喜道:“垂光!當真是你!”又朝貔貅招呼,“尚師弟也在啊。”

尚瓊只感到被宿命的力量緊緊牽制,認命道:“怎麽又是你!”內心嘀咕:誰是你師弟。

此人正是趙金暉。

垂光聽他一說,才知道自己之前住過的地方是他租來的住處,他自家反倒在這裏,離店鋪近些。意外之餘,她卻也擔心尚瓊跟著自己熬了大半夜支撐不住,便請趙金暉在鋪子後院找個僻靜地方,叫貔貅休息;自己便同他在院裏坐著。

她雖換過了衣裳,臉側仍有細碎傷痕,趙金暉看在眼裏,便邀請道:“我家裏地方足夠,不如留在這裏歇幾天。”

垂光心中數重擔憂混在一起,哪裏願歇?便只搖頭。

趙金暉說:“上回蒙你相救,我一直想著不知該如何報答。你不知道,那一船貨是這半年來最重要的一批,等我都安排妥當,就籌備著開新鋪面。些許銀錢不要緊,要是失了這一船,再多半年都緩不過來。”

垂光對這些並不在意,趙金暉卻備好一個精致絲囊:“這是我一點小小心意,上回沒來得及做好,可我思來想去都不能心安。好在又遇見了你,不用等到回鄉——這幾個你先拿著,以後再做。”

垂光打開一瞧,竟是幾個精巧的小金錠,鑄成各色花樣,便推回去道:“我不要,這些太貴重了。”

趙金暉說:“你不要,我只能拿回去給你大哥。可惜近期回不成。”說著便仰天嘆道,“幾年過節都沒回去。我在蒼水州有間鋪子,原本打算在那邊再設個中轉貨倉,只是沒尋到合適的人。選過兩個,都不放心,只能自己多跑幾趟罷了。”說著便講起跑買賣的事來。

萬垂光聽他絮絮訴苦,心裏忽然一動,想了想說:“你說的事,我這裏有個人選,只不知合不合適。”

“是哪位?”趙金暉說,“和你同行的那位師弟?我看他倒不像能做買賣的……”

垂光笑道:“你想到哪裏去了?是我大哥!”

趙金暉一聽,頓時興高采烈道:“正是,正是!我姐姐曾經提過一句,只是萬大哥從來不肯離家的,我連問也不敢問他。你既如此說,想是他願意出來走走了?”

“我不知道。”垂光說,“大哥從前在家,只因有二哥和我要養活。如今這件事不該再靠他了,我想試試讓他離開福順裏。要是能成,竟算是你幫我,那些金子你拿回去。”

趙金暉喜道:“都好說,都好說!既如此,咱們趁早回去一趟,把這件事辦妥。有你在,我就有了底氣,無論如何請他來就是了。”

垂光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因為遇見何重綠;他雖隨口用家人要挾她,她卻著實擔憂,倒覺得搬家是件好事。兩人意見相合,便略作計議,返回了大青縣。

萬垂陽見妹子返家,又跟著趙家小子一道,高興得合不攏嘴。及至看見尚瓊,卻不認得:“這位是……”

垂光正和桂姐姐說話,隨口應道:“這是我的貔……”又連忙改口,“皮匠鋪子裏認識的朋友!順路來大青山燒香的。”

尚瓊說:“也是她師弟。”一邊招架熱情似火拱上來的黑狗月亮。

萬垂陽並不明白,只朝他親切微笑。萬垂光和趙金桂一起勸說,萬垂陽便也沒什麽可堅持,答應試試去外頭闖生活。

萬垂虹懶得挪窩,托辭妻兒尚無音信,不肯就走。萬垂陽笨嘴拙舌講不清道理,趙金暉過來笑道:“二哥同著去,一面幫著大哥些,一面也攢些家底:只要勤快,總比這裏過得好,旁人都高看一眼的。這裏的消息有我姐姐托了人打聽,不必親自守著。”

萬垂虹聽說家底雲雲,喜道:“也對,賺些錢來,還能再娶新媳婦,要多少兒子沒有?”說罷竟喜孜孜收拾起行李來。

搬家一事定下,兄妹連夜收拾利落,垂光叮囑家人誰也不必告訴,只等車走。

尚瓊看一切就緒,垂光卻說:“還有一件事尚未做完,我得進一趟城。”

貔貅以為她要去尋程小姐,沒想到她徑直尋到集市上,走上前去一拍人家肩膀。

那人回頭,尚瓊內心發笑:正是賣藝時遇見的猛虎堂孫九爺和手下冬瓜、柿子,共計三條好漢。

萬垂光說:“來交這個月的份子錢,還要不要了?”

孫九爺三人正在閑逛收錢,見她送上門來,深為納罕,面面相覷。

垂光問:“你們總堂在哪裏?”

冬瓜笑道:“想是妹子這回帶的錢多,要進屋裏數?”

垂光只催他們,跟著朝猛虎堂所在走去。走到門前,見屋宇也算齊整,門口栽著一棵尺把粗的老松樹,卻是蔫蔫的。她裝模作樣繞了一圈,說:“門口枯樹,大為不吉,不如換棵新的。這一棵就順便給你們堂裏加些柴罷,討個紅紅火火的好意頭。”

說罷三兩步沖到樹旁,聚氣出掌。多日來被何重綠逼著練功,一套喪敗拳不但氣勁見長,架勢也更加純熟。此時腳步平移雙掌齊出,用的是一招“喪亂多”,一上一下攏共排出六掌,最後雙手“啪”地拍在樹幹,那老松樹哢嚓折斷,就此轟然而倒。

孫九爺三人在她出掌時便瞪大了眼,及至手掌將樹拍斷更是驚呼不止,待松針落地時,已經喊不出聲,只像遇見天外來客般瞧著萬垂光。

萬垂光站在飛揚的塵土中,拍去手掌木屑,客客氣氣道:“伐倒了樹,還要劈柴。”

“不……不必了!”三個呆若木雞的好漢當中,唯獨冬瓜反應最快,趕著道,“代為伐木之恩已感激不盡了,哪裏敢再勞動妹子……不是!女俠!”臉上堆著笑,只不敢上前來。

孫九爺終於從震驚中醒悟,忙道:“女俠好身手!敢問尊姓大名?”

萬垂光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陽嶺青陽派門人萬垂光。還有什麽事,咱們慢慢分說。”

孫九爺道:“你是四大拳門的人?怎不早說!”又催冬瓜,“把萬女俠的份子錢還了。”

“用不著。”萬垂光說,“給了便是給了,我不是來要錢的。我毀了你們的樹,只當舊賬一筆勾銷。只是從前的賬好算,以後要怎麽辦?”

她走近三人說道:“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你等身強體壯,不但不能鋤強扶弱,反而自身便成了豪強。江湖兒女難道只有這點志氣?外頭的英雄好漢,來大青縣見到你們如此行事,恥笑還來不及,哪裏還會有一絲欽佩結交之意?”

她聲音不大,孫九爺卻額頭見汗。

垂光又說:“假若幾位還有幾分男兒氣概,便拿出收份子錢的一半勇武,保我大青縣內婦孺在外不受欺壓。只是……我對猛虎堂也不該有所期待。畢竟各走各路,也不必我多言,咱們就此別過。待我功力大成,再回來看望幾位哥哥罷了。”說罷轉身便走。

“女俠留步!”孫九爺在她身後道,“女俠教訓得是,我虛長幾歲,多吃幾年白飯,反倒迷糊。從今日起,我和猛虎堂兄弟倒要在城裏做點有志氣的事。”

萬垂光並不留步,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那時賣藝銅錢被奪,尚瓊始終耿耿於懷,如今總算出了一口惡氣,打從心底高興,跑出來對萬垂光道:“你功力進展如此神速!那棵樹竟然一拍便斷了。”

萬垂光看看左右,沖他偷偷笑道:“我來城裏這麽多次,早就知道猛虎堂在哪裏。昨天進城時,悄悄在樹上劃過幾道——否則以我的功力,這樣粗的樹哪能幹脆利落一掌拍斷?想來想去,不如將五成功力誇大到十成,不過是半警告,半嚇唬。從他們的反應來看,還算值得。”

尚瓊哈哈笑道:“痛快,痛快!”

兩人高高興興返家,便靜等搬遷。有趙金暉的安排,搬家事宜進行得迅速而又順利。不出數日,萬家兄妹連帶月亮便身處新宅,萬垂陽跟著趙金暉手下的得力夥計勤勤懇懇又學又記,忙得腳底生風,臉色卻紅潤。

新宅不大,也是租來的,萬垂光跟著裏裏外外收拾,也不覺累。趙金暉在此地也有住宅,正好安置了姐姐。等兩邊都打理出個模樣,他便趕到萬家,取出一只錦盒放在桌上,微微笑道:“這個是給垂光的喬遷賀禮。”

趙金桂拉了拉萬垂陽的衣角,兩人便出去了。

垂光笑道:“這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還躲躲藏藏的。”說罷打開盒蓋,卻見是一對晶瑩溫潤的手鐲。

趙金暉說:“這是我娘留下的。當年是我祖母交給了她,如今我想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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貔貅:這好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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