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們驅車來到海邊,已經有汽艇在碼頭等他們。

從海邊到薩迦的小島距離並不近，因為沒有吃過晚飯的緣故,艾小葉有些暈船。

今天她已經說了太多的話,此刻略有些枯竭了，便只沈默的坐在船上望著漸漸遠去的海岸線。

當夜空和黑暗的深海占據絕大部分視野的時候,燈火璀璨的大陸反而像是漂浮在海上的孤島。艾小葉忽然有些迷失在轟鳴的馬達聲裏。她想,難怪古人說“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人漂流荒海之上，確實很容易發出“從歷史的眼光看，我們之間其實也沒有多少事”的感慨來啊。

不過，就是這麽多在歷史的眼光看來根本沒多少事的事,卻真真切切的充滿了她渺小的一生。她需得為此操持。

可是也忍不住就又想起年幼時自己遙望星空時的幻想——想要去宇宙,想要結識外星人,想要窮盡有生之年去探索未知和秘密。用雙眼親自去看那恢宏壯闊的世界,想要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活在新奇之中。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人生的格局，真是越活越狹小，越活越腳踏實地。可是到底從什麽時候起，人竟忘了仰望星空的初心。

女文青艾小葉發著呆，心想回去之後開個新坑吧。既然外星人都出現了，過陣子可以去實地取材一下——差不多也該開始攢錢準備去宇宙裏旅行下了。她可以邊旅行邊畫，就是不知道宇宙裏通訊方不方便，QQ傳文件還能不能行……

她就這麽腦洞大開天馬行空的走著神。

雖已進了夏天，海風卻依舊濕冷。她也不做聲，就下意識的縮了縮，抱住手臂。

朱利安看了看艾小葉，起身坐到她跟前，替她擋住了海風。

艾小葉有些迷糊的擡頭看他，朱利安也不閃不避的溫柔的凝望回去。

“還有多遠？”艾小葉問。

“很快就能到了。”

“哦。”

艾小葉茫然的應了一聲，又別開頭去尋找海上的燈光。此刻A城的萬家燈火已經都看不見了，觸目所及就只有貼近地平線的聊聊幾盞孤燈在閃。艾小葉知道，正西方的是海岸上的燈塔，其餘的是海船上的燈——大陸已經徹底望不見了。

“你在想什麽？”朱利安終於開口問她。

艾小葉就說，“沒想什麽。”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意識到什麽，就問道，“你家離這裏是不是很遠？”她就探出手指指了指天空，“大概在哪個方位？”

朱利安：……

也不知道是用什麽儀器，他在艾小葉面前展開一個橢圓的星圖，他指了指橢圓長軸的其中一個終點，說，“地球大致在這裏。”艾小葉點了點頭，他就又指向長軸的另一個終點，“多拉古星系大致在這裏，距離地球大概160億光年。在星圖上看雖然是一個點，但星系的規模約是銀河系的60倍。艾尼米星只是其中一顆行星。”然後他把其中大半個星圖標黃了，說，“這是我們種族探索過的宇宙。艾尼米人是宇宙浪子，大部分艾尼米人窮極一生都在宇宙中游蕩，從一顆星球輾轉到另一個星球。”

艾小葉靜默了片刻，才仰頭望向他，問道，“你走過這麽遠的路，肯定見識過很多東西吧。”

“很多。”朱利安說，“無以言表的多。”

“那我就不明白了。”並不是自慚形穢，而是艾小葉真這麽覺得，“我究竟有哪裏吸引到你，讓你在地球上浪費了這麽多時間？我如果是你，肯定一刻都不願意在某一個人身上停留。”

朱利安笑起來，過了一會兒他說，“我不知道。從記事起我就在宇宙裏旅行。如果你要看天景，我可以帶你去，我知道哪裏超新星正在爆炸，哪裏恒星正在誕生，在多遠的地方能觀測到最壯闊的星雲……對了，在德爾塔星系還有一位窮奢極欲的皇帝用星雲為自己雕塑了一座雕像，那個雕像醜爆了，但是也不妨繞路去看看。”

艾小葉聽得瞠目結舌，“星雲？”

“嗯，星際塵埃。”朱利安說道，幸而他還算明白艾小葉究竟在為什麽而吃驚，“在宇宙的尺度上，科技確實已經發展到能塑造星雲的程度。難度就和你們在總統山上雕人像差不多。”

艾小葉啞口無言。

朱利安就又說，“宇宙是無限的，科技也不會有盡頭。可智慧生物的幸福感，卻是有限的。”他說，“這個宇宙裏，沒有你想象不到的幸福。就算是德爾塔星那個用星雲為自己塑像的皇帝，他在幾光時外看著星空中閃爍著的自己的頭像所得到的滿足，也不會比那天夜裏你站在窗前看煙花綻放多多少。”

艾小葉有些不確定的點了點頭——她也不是沒見過市面的人，林薇有智商而楚喬有錢，兩種上流生活她其實都接觸過。就算是她自己比較沒出息，好歹也曾經是當年的高考狀元，該體驗的風光也曾體驗過。至少她自己是沒從這些經歷裏體驗到什麽幸福感，頂多就是短暫的優越和自得罷了，論起來都還不如某天她多畫了一個小四格，讀者在專欄下狂點讚紛紛留言說“勤勞的大大好有愛”來得更幸福呢。

艾小葉得承認朱利安說的對，雖然人類的不幸天差地遠，但人類的幸福其實都大同小異。皇帝點數王冠上的寶石，農夫點數雞窩裏新生的雞蛋，兩者能感受到的幸福在本質上其實也差不多。後者會覺得前者得到的更多，只不過是因為他還沒有身處高位過，不懂得不同地位的人能感受到幸福的閾值高低不同罷了。

但是——皇帝說他沒一個農夫幸福，他說的很可能是實話。但反過來農夫卻不能這麽說，因為他壓根沒見過皇帝的世面。

“果然還是得真正經歷、見識過，才有資格這麽說。”艾小葉最終得到這麽一個結論。

朱利安的眼睛倏然就亮起來，“你想要一座星雲雕像？”

艾小葉面紅耳赤，“才不想要！”星雲雕像跟筷子粗的金項鏈有什麽區別啊，也就財大氣粗的實誠人喜歡，女文青才不愛！

其實她就是很羨慕朱利安，他是真的什麽場面都見識過了。不過這話這會兒說出來，就和直接開口向他撒嬌索要沒什麽區別了。艾小葉便不肯再說。

朱利安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抿著唇輕輕的笑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又說，“我什麽都經歷、見識過，所以才知道，真正讓我感到幸福的是什麽。你問我你究竟哪裏吸引我，讓我甘願在地球耗費這麽久的時間……我說不上來，可是有一點我很清楚——我願意為了你放棄整個宇宙。”

艾小葉腦中一片空白——這真是普天之下她所能想象的最有分量的告白了，因為他面前的這個人，是真的曾經踏遍整個廣袤宇宙的。

“並不是所有的浪子漂泊在宇宙都是為了尋找一個駐足點——我想如果你是艾尼米人，必然真的會為了流浪而流浪。我曾經以為我也是的，可是在遇到你之後我才明白，葉葉，我跨越整個宇宙來這裏，也許只是為了遇到你。宇宙是everything，也是nothing。而這一切只取決於你是否肯將幸福的權力賜予我，。”

他單膝跪下，靜靜的俯身親吻了艾小葉的手指。

艾小葉沒能下定決心把手抽回去。

——她拒絕不了這種浪漫。

汽艇終於靠岸，他們來到了遠離海岸的這個小島上。

島上平靜如昔，絲毫看不出曾有半個實驗室被來歷不明的外星人摧毀過的跡象。

艾小葉也只來探過兩次班而已，還都是在白天由林薇領著參觀。入了夜景色和白天截然不同，艾小葉其實也分辨不大出來，這個小島到底是不是林薇工作的那個。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心生好奇，想知道林薇那邊情況怎麽樣了。

——雖然從之前她看到的景象來推斷，至少林薇不會吃虧。但沒切實看到後續，艾小葉也不怎麽放心。

當然……她刻意分神，究竟有沒有逃避朱利安的意思，她自己也不確定。

聽到了那種求婚似的告白，她似乎也許隱約是有義務回覆一下的……

朱利安並沒有催促她。

島上也有人來接他們，很快兩個人便搭乘電梯進入了地下。

薩迦島的絕大多數建築都在地下，而且尤其令人稱奇的是，你明明知道自己是到了地下，但地下分明就像另一層地表——也有天空、星辰甚至風雨雷電。

艾小葉跟著領路的人一路前行，終於來到某一扇門前。

艾小葉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敲門時，門自動打開了。

門內的空間並不廣闊，只有會議室大小，巨大的圓桌四周零零星星坐著幾個人——裏面艾小葉認識的就只有林薇而已。

看到林薇好整以暇的坐在那裏，鼻梁架著智能眼鏡在專註的閱讀數據，艾小葉就長長的松了口氣。

跟林薇相處久了，自然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打擾她。艾小葉就望向其餘的人，倒是很快就認出常出現在林薇身邊的米蘭先生——不過米蘭先生此刻卻站在另一個人身後。艾小葉的眼睛望向那個人，就不由屏住了呼吸。

異次元果真遍地是美男！

這是此刻她最直觀的感受。

那個男人很好看——艾小葉不知該怎麽形容那樣的美貌，若畫在少女漫畫裏，他必定是那種出場自帶柔光的治愈系王子樣，隨時隨地都被簇擁在人群的中央，偶然望見女主角只需要溫柔的一笑，就能搞定從素不相識到讓女主一見鐘情所有過程的，毫無懸念的終極男主……

“那是薩迦。”朱利安說。

艾小葉才立刻回過神來，輕易就下了判斷，那也是個外星人，“……跟你們不是同一種族吧？”

朱利安：……

“你判斷的依據？”

“他是治愈系。”艾小葉說，“很溫柔、包容，有領導力，為人所愛戴和信賴，不靠壓服他人取代權力。必定生活在很和平的環境裏。而你和那位裸男先生身上，都有一種很殘酷、危險的魅力，輕易就流露出破壞欲和征服欲……呃，”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過分了，“不過你比他好多了，你心裏也有很溫柔平和的感情，我能感覺到。”

“……謝謝。”朱利安心情覆雜的說。

這個時候艾小葉又看到了圓桌邊坐著的另一個人，同樣正在看文件。清爽的銀發，蔚藍色的眼睛，擁有足夠迷倒全宇宙的優雅和美貌。

似乎察覺到艾小葉的目光，他下意識的望過來。看到艾小葉的時候，他給了她一個很慈祥的微笑。

是的，慈祥，盡管從外表看來艾小葉覺得他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甚至可能還年輕那麽一兩歲，但他的目光裏傳遞出來的感情確實是慈祥。

艾小葉遲疑了片刻，悄悄的問朱利安，“那個人……”

朱利安沈默了片刻，“那是我的父親。”

艾小葉平地裏差點就摔了一跤，不過穩住之後她還是誠懇的讚美道，“你的父親是一位很有智慧、理性平和、很溫柔的人……”

朱利安微笑道，“是。”

他含笑的目光讓艾小葉有些拘謹，她在心裏扭捏了片刻，終於還是問出來，“……我們是不是應該過去打個招呼？”

朱利安說，“不必了，他不在這裏。”他指給艾小葉看，“你看到的只是他的全息投影。而且他和薩迦在簽合約，這個場合不適合私人交流。”

艾小葉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

朱利安又說，“……你會想要見我的父親，是不是表明，你心裏對我們的關系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認可？”

艾小葉楞了一下，片刻後才輕聲嘀咕道，“就是出於禮貌，遇到了朋友的長輩，也要去打一聲招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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