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的時候，張錦瑟只是覺得這個醫生領去見的人，情緒變化地未免過於豐富了些。光是看著那不停變化的能量場，腦洞大的人都能用它腦補出一部精彩的電視劇來。

可等到真人出現在眼前，她才發現有的時候戲劇性，原來大部分就是出自現實本身的。

她之前確實曾經設想過那些散布在冰面上的人，會是什麽樣的狀態，對於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這塊土地的真正主人，又會以什麽樣的一種態度來面對。

可哪怕是在她想象力最豐富的十幾歲，也不曾想到會有人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醫生領著她們兩人向那團能量靠近的時候，對方即便早已經察覺了他們的存在，依然停留在原地一動不動。

等到視線能夠看清的時候，才發現眼前的這個人，為了盡量避開冰面上肆虐的寒風，幾乎已經把自己縮成了一團，最大程度地躲在一塊巨石的背風處。

被醫生拍打著肩膀喚醒時，那個人五官呆滯，看上去整個都像是被凍傻了。眉毛上染了一層銀白，誇張的是，鼻子下面，居然還墜著一串已經凝固了的冰溜子。。。

那人在被醫生喚醒之後，就像是一臺幾十年前的老舊電腦，按下開機鍵之後又花了許多時間才慢慢地有了反應，眼珠子緩緩地聚焦到了眼前的幾人身上。而他的身體，也像是生了銹一樣，咯吱咯吱，用比尋常人慢了許倍的速度，才完全站立起來。

可即便如此，那個人在站直之後的身高，也不過和張錦瑟差不多而已。這在普遍身形高大的北國，絕對是少見的矮小身材。而他的身上卻裹著一件看不出具體顏色，但比起他的身形明顯要寬大地多的厚實外套。

方才蹲在地上的時候，要不是看到了他身上的能量場，幾乎都要和他身旁的那塊大石頭合為一體，而等到他站起來之後，那衣服的厚實程度，依然讓他看上去是鼓鼓囊囊的一坨。

和張錦瑟站在一起，他的身形足足有張錦瑟的兩個那麽大。

“你在這裏做什麽？”身為此地的主人，張錦瑟的這句話出口，再理直氣壯不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凍得太過厲害，那人過了好一會才開始回答張錦瑟的問題。

而在那之前，張錦瑟又一次感受了他明顯的能量波動，以及隱晦望向醫生的那一眼。

“我，我實在是蹲不下去了！這裏該死地實在太冷了！尤其是在晚上太陽落山之後！到底是誰想出來的這個主意！再過幾天，不！再過幾個小時，我就要凍成湖面上的冰雕了！

“求求你了！不管什麽條件！請允許我在這個地方住上一段時間吧！我再也受不了這樣偷偷摸摸每天躲在樹林裏，和棕熊搶洞穴的生活了！”

這人說話的聲音意外地年輕，就在他嚷出這句的時候，他的肚子也恰好配合地發出了一陣巨大的“咕嚕”聲。

可惜藍田的手機燈光，這個時候沒能照清楚他臉上的表情。要不然他此時臉上的表情，一定也是萬分的精彩。

通過這個人的講述，張錦瑟大致了解到了這群人最近這段時間的日常生活軌跡。

雖然他們的本意確實如張錦瑟所想的那樣，是為了靠近“神石”，偷偷吸取從那裏溢出的能量。但他們的生活日常，也實在不是一句艱辛可以形容的。

根據那人的說法，也不知道是是從哪裏先傳出的消息。卓婭夫人的繼承人，能力遠遠比不上她，甚至還沒有徹底覺醒。

於是就開始有人提議，趁著這段時間偷偷來這裏吸取一些能量，等到新任主人徹底掌握了這塊地方，他們就是想偷溜進來都難了。

原本還有不少人對此表示觀望。但就在幾天前，卓婭夫人留在這片土地上的最後一絲能量也消逝不見了，卻遲遲不見那位新主人有什麽舉措，這才讓大家真正大起了膽子。

不再只是偷偷藏在無人的山林裏，而是幹脆趁著夜色直接來到了冰面上，更靠近“神石”的地方。

在被張錦瑟抓到之前，這個人本來也已經萌生了退意，不是因為良心發現，而是北國冬天戶外的溫度，實在是要了人命。

哪怕他們是薩滿，是女巫，擁有一些常人無法想象的能力，能辦到一些超出常理的事情，但在面對這樣嚴苛的自然氣候時，還是不得不向大自然的殘酷低頭。

張錦瑟看著眼前人這副滑稽又可憐的模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說白了他們現在的場景不就是小偷進門偷東西，卻正好犯傻倒了黴，又被正主撞見了麽。只是特定環境變成了現下冰封一片的湖面，而小偷也是差一點就要被這寒冷的天氣搞到去見上帝的程度。

看到“小偷”現在的慘樣，醫生先前特意帶她拜訪這一位“意外訪客”的目的似乎就已經昭然若揭了。張錦瑟的腦袋裏有一個想法一晃而過。

“你幹脆搬到度假村裏來住好了，木屋早就已經被預定滿了，但我騰出地方給你們搭個帳篷，還是可以的。那裏還能提供食物和熱水，應該會比住在什麽都沒有的原始樹林裏好些。

“當然，提供這些服務的費用你們還是得付的。之前幾天偷偷躲在我的地盤上，雖然之前我並不知情，但是費用還是得補上，明白麽？”

那人聽到張錦瑟這一番話的時候，簡直像是見到了世界奇跡。

他再三確認了張錦瑟話裏的意思，多次得到確認之後，竟然激動地在原地跺起了腳來。

動作和頻率像極了生氣時候的兔子。

這個動作一開始還讓張錦瑟有些不解。

可在那人做出這個奇怪的動作之後不久，張錦瑟就感到一陣陣隱蔽的，不容易讓人察覺的震動，從不同的方向傳了回來。震動的幅度和大小，和之前這人在冰面上跺腳的頻率極為相似。

張錦瑟立刻就反應過來，這大概是他們之間的某種傳信方式。而這樣微弱的震動，也的確只有同類們才能夠感應得到。

之前只聽說人類能夠從自然界裏的許多現象中得到啟發，進行研究和應用，這種學科還有一個專屬的名字，叫做“仿生學”。

但她可從來沒有聽說過，還有像這樣直接模仿自然界中某種動物的動作方式，來傳遞信息的。

不過現在看來，這種方式在這樣獨特的環境裏，還是有它的可取之處的。

片刻之後，這些人為的動靜就沈寂了下來，冰面上重又只剩下風聲呼嘯。

那人再三道謝，表示自己要先回去收拾行李之後，就一溜小跑著離開了那塊用來避風的大石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了張錦瑟這個主人的明路，那人離去的背影，似乎都帶著幾分囂張。

而與他的快樂不同，在那人離開之後，醫生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卻有幾分不太自在。

張錦瑟幾乎在一瞬間想到了什麽，

“你帶我過來這裏，就是希望我把他們領去度假村吧。嘖嘖嘖，大晚上蹲在冰面上蹭能量，他們到底是怎麽想出這種主意來的？不怕天亮之後自己就已經和石頭凍成一體了麽？

“可你既然早就已經發現了他們，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把他們趕走呢？那個時候我雖然不在這裏，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你可是一直沒有離開過吧？”

馬克西姆醫生聽到張錦瑟的話，臉上的表情終於又恢覆了正常，

“這不在卓婭夫人當初的委托範圍之內。況且，

“在你繼承這塊土地之後，這些本來都是你責任。既然你已經決定把人放進來了，看來我以後也就不用在夜裏出來到處巡邏了。”

張錦瑟得到了醫生的回答，心裏卻產生了更多的疑惑。不知道醫生自己察覺了沒有，在他的這句話裏，就有很大的問題。

既然說了卓婭夫人的委托，只是拜托他照顧張錦瑟覺醒，和這塊土地無關，那麽他夜裏頂著低溫在冰面上巡邏又是為了什麽？

看醫生剛才毫不猶豫，就把她領到其中一人面前的熟悉架勢，顯然他也並不是第一次在夜裏出巡，甚至和那些人都已經有了某種默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

張錦瑟在那人離開了之後用靈視在冰面上確認了一遍，果然那些蹲在各處的能量團，都開始向著不同的方向緩緩退去，冰面上很快就恢覆了原有的安靜。

只是希望那幾位打工女巫在發現自己好不容易拒絕了無數的電話預約之後，突然冒出那麽多前來野營的客人，不會發太大的火。

但眼下顯然還不是要擔心這個問題的時候，因為當冰面上的“流浪者”都散去之後，餘下的能量團就顯得特別明顯，尤其還是以那麽獨特的方式存在的能量。

張錦瑟在察覺到那團能量之後就留意了一下醫生的表情，他在第一眼見到這團能量的時候，也是和當初的張錦瑟一樣，有了瞬間的驚訝，但隨後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顯然對來者的來歷，他也和女巫們一樣，對那樣的能量循環方式並不陌生。

“啊，你們也是因為突然停電，晚上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麽？”

張錦瑟敢打賭，維克多在看到自己的時候，眼神明顯亮了一下，哪怕是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她也絕對看地一清二楚。

而在雙方互相介紹了身份之後，從他嘴裏冒出的這樣一句話，就顯得無比敷衍了。

事實上只要是長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維克多出門的時候有多匆忙，哪裏有他嘴裏說得那麽悠閑。

胡亂裹在身上的晨袍，腳上還穿著一雙室內的厚拖鞋，卻在手裏緊緊拿著他那把據說是“旅行紀念品”的木劍。

只是幾個人同時落在他身上的懷疑眼神，似乎也沒能摧毀他心裏的那份信念，

“這也確實挺嚇人的，不是麽？第一次住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突然之間所有光源都不見了，難免讓人有些不安。尤其是在我敲過兩位的房門之後，發現這裏唯二認識的熟人，居然都不在自己的屋子裏。那我不得趕緊出門找找？”

維克多仔細地觀察著對面三人對自己說的這些話的反應，

“好在我出門之後沒走幾步，就看到了湖面上的光源，走近一看，果然大家都在這裏！啊哈！既然這樣，那我也就沒有什麽好害怕的了。

“現在這個時間，大家在這裏是打算趁著沒有光源汙染的時候，好好欣賞難得的星象麽？既然這樣的話，帶上我一個怎麽樣？”

維克多也不管提出的要求有多奇特，在說完這些話之後，自顧自理了理有些雜亂的晨袍，居然真的擡起頭，觀察起了腦袋上的那點點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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