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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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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藍高空下,自一處庭院的八角亭中傳出渺渺琴音,清新如竹林之清風,隨著案上焚香的裊裊白煙,盤旋著越飄越高,越飄越遠,清越中曠遠怡情,卻又帶著淡淡悠然味道。在旁閑坐的樓殷暗讚一聲,閉目靜聽。

飄渺的琴音,讓樓殷冗雜的思緒去濁還清,慢慢靜下心來。靜心凝神後,他腦海中也便浮現一個景致:一青裳女子獨坐竹林青木間,對周遭一切蟲鳴鳥叫罔若未聞般,彈奏自己的心事。她清冷的臉龐明婉動人,但眉宇間卻卷起一蹙憂愁,散不開去。她的琴聲淡淡的,面上表情也是淡淡的,連帶著這愁也是淡淡的。雖然淺淡,卻始終化不開。因而,作為聽者,他的心竟跟著也堵塞了下,有種情緒充斥胸腔,舒展不開。

她的憂愁感染了他,他好想為她拂去那眉宇間的憂愁,便現身在那虛無的夢境中,來到她的身旁,單膝跪下,伸出粗糙的手指,摸上她的眉,笨拙的輕撫。

“錚——”

琴曲戛然而止,不和諧的琴聲劃破天際,接著是女子纖細的五指按壓在琴弦上發出的沈悶聲音。

越溱右手撐地,左手按在琴上,身體後仰,仰著面,透過男子寬厚的手掌縫隙,冷靜的望著近在咫尺的樓殷。他的手指已經撫摸上她的眉毛。

畫面在這一瞬間似乎定格了:一女撐身仰面在下,一男身子前傾在上,指撫女子細眉,亭內漆紅的梁柱之間,男女癡癡望著彼此,兩具身軀僅隔一拳距離。

琴聲鏗鏘而止的時候,樓殷清醒過來。他這才看清眼前的越溱,倏地後退,甩袖起身。

越溱得了空間,斂眸起身,開口道:“將軍若無別的吩咐,奴婢便告退了。”

樓殷望著前方,淡淡“嗯”了聲,越溱行了一禮,步出亭子,下了臺階,在經過阿風身旁時,瞥眼尚處在震驚之中的他,對其點頭之後,步履不快不慢地走出院落。

越溱離去後,亭內亭外只留樓殷和阿風兩人。阿風的震驚延續了好長時間才恢覆過來,樓殷卻是在經過短暫的自悔後蹙眉深思。

兩人沈默不語好久,阿風側過身子,正面望向樓殷。

“去查下越溱這個人。”

樓殷的聲音在靜瑟的庭院中響起,阿風本想立即應下,然腦袋在這瞬間快速閃過一個念頭,不由怔道:“將軍,你還查越姑娘?”

越姑娘那麽好,將軍怎麽還查啊?阿風皺眉,不滿不解。

樓殷知他心思,略微想了下,道:“據越姬所言,他的父親曾是金陵扶風太守,後因貪汙受賄而被下獄處斬,你去查下此案是否有冤屈?”

“是,將軍,小人必會辦的妥當利索。”阿風見他如此說,爽快應下。

阿風覺得剛才錯怪了將軍,不由摸頭傻笑:“將軍,我剛才……”

樓殷一笑,道:“不要自責了,快去辦吧。”

阿風嘻嘻笑了,對他一禮,轉身快跑出了院門。

樓殷斂了笑容,望著亭內擺放的琴,蹲下撫摸琴弦,悶悶的琴音在極小的範圍內回響著,他腦海中響起方才的一幕:

他,居然……失態了。



沿著曲折的走廊,恰在轉彎的地方,越溱聽到圓門外響起一個聲音:“依我看,這越姬就是禍害,才進府就惹出這麽大的事。她沒來之前,也沒見將軍府出過什麽事,怎麽她一來,就鬧這麽一出戲,順便把欣兒姐姐兩人也趕出府了。”

瞥眼圓門處閃過的衣角,越溱不想與她們碰面,快速閃身躲了起來。

以院中盆景為點,兩個十五歲般大,身穿蔥黃色的寬大衣裳,腰束深紅色的漢巾的少女各自挎著竹籃,從圓門中正面自外入內,兩人走了數步,那少女的話才剛剛說完,與她一起的丫鬟偏頭望她,小聲勸道:“不要說了。這又不是越姬的錯,明明是欣兒搞怪。”

兩人邊走邊說,經過修剪過的盆景,徑直往對面的另一個圓門走去。

“欣兒以前害過人嗎?沒有吧。說不準,真正搞怪的就是越姬。……越姬本是旭王府上的舞姬,素聞旭王好色,連男人都不放過,為何越姬在王府那麽多年,偏偏還能保住清白,想來手段定不簡單。”

“不要說了,你怎麽越說越難聽……”

見她們走遠,越溱從側面走廊中走出,從後面望著她們的背影,聽到詆毀之聲,她面上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只是輕輕搖頭一嘆,轉身離去。



波瀾的一天很快過去,越溱用過晚飯,如常吹滅蠟燭,上了床鋪,躺好後,拉開疊好的錦被,蓋住整副軀體。

沒有輾轉反側,躺下後閉上眼睛也睡不著,越溱又張開眼幹瞪了很長時間,之後一抿唇,扣住手腕的鐲子,進了空間。

如往常一樣,去了衣裳,裸著全身泡入河流中,在肌膚外滲黑絲般的毒素時,想起旭王之宴。

那日旭王宴席上,隨著眾姬進入廳堂之時她曾瞄過一眼樓殷,只記得當時的他表情淡淡,只顧喝酒,對於眾美人的到來似毫無所覺,然而當她們這些樂姬舞姬全部到齊後,他終還是忍不住擡頭一望,隨即一楞。

她不由斂眸,旭王愛美,選的美人外表皮囊自然都是絕色,也難怪樓殷看到她們會發楞。既然同樣會被美色所迷,想來也沒什特別之處。

俗話說,天下烏鴉一般黑,世間男人一般色。這是越溱見到樓殷的第一印象。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越溱的意料。她被送到府上的當夜,沒有被樓殷召見侍寢,之後數日,樓殷更是連面也沒有露。如果沒有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或許,她還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見樓殷一面,更不知樓殷竟是這般人物。

明睿果斷,舉手投足間儒將風度盡顯。數日不見,竟真如旭王所言,乃是調查自己的身世。

如此謹慎,為何今日他不借機把她逐出府邸?她這樣一想,腦海中瞬間浮出亭內琴聲驟停的那一畫面……

她想,樓殷最初想聽琴,一定是想通過自己的琴聲來試探自己的心思。然而,他從自己琴聲中到底聽出了什麽,以至於讓他眉宇間有著和她心中一樣化不開的愁絲?他撫上她的眉,是想要做什麽呢?

……

積攢在身體裏的毒素已經排出體外,越溱站起身來,上岸拾起衣裳松散地穿好,肩上鎖骨有些坦露,她沒有管,這一泡之後身心舒暢極了,想好好睡一覺的念想也濃了。這樣一想,站在空間岸邊的女子眨眼消失。

越溱出了空間,躺在床鋪被窩中閉目。希望,今晚會做一個好夢。



今後的日子裏,樓殷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召見越溱一次,不讓她跳舞,就聽她彈琴。

如此反覆,越溱不由想,自己這是要從舞姬身份慢慢轉變為琴姬了嗎?

這日越溱彈罷,告退離去,在走廊間遇到像風一樣快跑的阿風。

若是往日,越溱一定如原先一樣對其點頭,不說一句的離去,留給別人一個淡漠的背影。然而,今日阿風因為跑得急,不小心撞到了她,在她即將著地的時候,扶住了她玲瓏的身軀,讓她穩穩的恢覆站立的姿態。

“對不起,你沒事吧?”阿風有些自惱的說,他剛才跑得急,竟沒註意到越姑娘,真是該死。

越溱搖頭,見阿風神色,便問道:“阿風,如此慌張,可是出了什麽事?”

本是尋常的問話,若在平時,越溱對他問出這麽長一句話,阿風定會兮兮傻笑不已。然而此刻阿風聞言,卻不由一囧。

“沒,沒事。”阿風也註意到自己笑得僵硬,故而下一句飛快道:“我還有事,先走了。”逃也似的離去。

越溱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不見,眼珠子轉動一下,卻是搖頭一嘆,轉身離去。

亭子內,似乎琴音仍在,樓殷沒有喝茶,手捏茶蓋,一下沒一下地輕叩杯緣,輕奏出單調節奏卻又有旋律的瓷器相碰的聲音,如此反覆。

阿風快速跑來,未到他身旁時便道:“將軍,小人查出來了!”

樓殷眸光一閃,擡眸望他。因為一路狂跑的緣故,阿風微微喘息。

阿風喘息之後,聲音恢覆如前,他微微舒了口氣,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湊近了對著將軍低聲稟報:“十年前,越大人被禦史大夫魯穎彈劾,當日便被先皇派人緝拿下獄。先皇更是直接跳過審訊,不理法規,當晚判越大人死刑。越大人有一妻一子一女。女兒便是越溱,被官賣為奴,兒子喚作越淮,被發配到邊荒三千裏,路途被人暗殺,至於越夫人王氏,據聞越大人被處斬的當夜,便上吊自盡而死。不過,小人無意間探聽到了一件天大的密聞——”

“哦?”樓殷眸子轉動,潛意識在想是什麽事。

阿風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回身環視周圍,之後附到樓殷耳邊更加小聲說道:“有人說,越夫人沒有死,而是被先皇接進了皇宮,做了後妃。因為越大人的死罪魁禍首乃是先皇,越夫人開始不從,後來不知怎麽竟甘心做了妃子。先皇駕崩,似乎也與越夫人有牽扯。越夫人不知怎麽聽說自己的兒子越淮在發配邊荒的路途中被先皇派人殺了,因而,越夫人懷恨在心,趁侍寢的時候,把先皇給……”說到此處,他以手作刀,在自己脖子上一橫。

這簡直是先皇帝的秘史!樓殷心下震驚之時,不由有些懷疑:“你如何得知?”

阿風面色有些尷尬,但仍如實道:“小人調查越大人案子時,特意去拜祭了越大人的墳墓,小人發現越大人的墓常有人打掃,隔壁越夫人的卻極其荒蕪……因而,小人特意查了這件事,才知曉,那墓雖刻著越夫人的名諱,但卻不過是個假墓。而那段時間,皇宮中也出現了一位新妃子,封號‘襄夫人’。有人說,襄夫人與越王氏面貌相似,故而,小人特別留意探查了番。”

他自己探出的消息,說完後竟有幾分猶豫,以及不確定:“將軍,你說,小人探查的消息會是真的嗎?”

樓殷沈吟道:“這世上有些事本就塵封的。至於真假,”一搖頭,“我也一時難以下結論——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不必再查了。”



時光如梭,轉眼間到了樓殷生辰的日子。

樓殷本來想平常過,然而朝堂上不知誰竟然知曉了這件事,眾臣吆喝著非要登門慶祝一番。

故而,今日將軍府張燈結彩,客來如賓,喜慶熱鬧非常。

越溱覺得沒自己什麽事,便來到後廚,靜靜的幫著廚娘摘菜切菜。

這廚娘是這兩天從外面請來的,嬉笑愛熱鬧,極好說話。她嘰裏咕嚕說一大堆新鮮有趣的事,越溱靜靜聽著。

忽然,廚娘停下話頭,有些尷尬的笑道:“姑娘喜靜,奴家倒是聒噪了。”

越溱一怔,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冷了,遂搖頭淺笑道:“怎會?娘子說的極有趣,好暖心,奴婢聽著正好。”

“那就好,那就好。”廚娘嘻嘻笑了,又開始接著之前的話題,滔滔不絕起來。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卻見阿風急匆匆的跑進廚房,見到越溱眼睛一亮:“越姑娘,原來你在這兒,讓我好找。快點隨我來,等不及了!”

相較於阿風的慌亂緊張,越溱卻是緩緩拍了衣裳的灰塵,站起身緩緩開口:“什麽事?”

話語剛落,阿風已拉起她的手腕往外跑:“前面的大人們聽說了你,點名要你前去獻舞……”

獻舞?

……

今日的天氣晴朗非常,大片大片的陽光灑滿了地面上,明朗亮麗。越溱紮著高髻,眉間點一梅花,拖曳長裙,從外入內緩緩步入廳堂中。

她隨意瞥了一眼,四座大人們的色瞇瞇的目光讓她生厭,聽到他們發出讚嘆的聲音,不由心下輕蔑。

她擡頭,目光望向前方的樓殷,樓殷在高座上也正望著她。

越溱還未起舞,只冷冷地站立著,讓眾人欣賞她婀娜窈窕的姿色。

她這樣被一群色男圍觀,席間一位公子心生憐憫,不由對著樓殷漫聲道:“將軍府上的這位舞姬好生絕色,在下甚是喜歡,想討來作為妾室。若將軍願意,在下願贈送十名美婢,與其交換。不知可否?”

此話一出,眾人寂寂,收回在越溱身上的目光,在樓殷與那公子之間流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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