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好了：雖然現在‘倉’要和你簽署半年期限的合作合同，但歸根結底，這只是一次時長半年的‘試用’——對彼此都是。”

東鄉紗利奈一邊帶著彌南凜花往樓上的會議室走，一邊強調道：“‘倉’並不會在每次需要解決連環殺人事件的時候都找你們過來，需要你們協助的時間也不定。案情緊迫的時候，淩晨突然需要工作的情況也是有的。”

“與此同時，在井裏看到的任何情況都不能被洩露出去。連環殺人犯的井裏一切都有可能發生，那是因為井代表了人類的潛意識。假如這些情況被洩露，或許法院就會受到這些內容的影響，在對犯人量刑的時候產生偏差……”

兩人站在電梯裏，東鄉紗利奈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借著電梯雪亮的金屬墻壁打量著身後的彌南凜花。

她看過彌南凜花的資料，知道這個女孩子因為具有“靈能力”所以才被破例投入井中。但在井裏的實踐已經表明，雖然彌南凜花能夠順利在井中存活下來，但她的靈能力被罔象女削弱，或許在井中的作用還比不上普通人。

然而，對於真正的普通人來說，做這種進井的工作可謂是自殺行為。“名偵探”在井裏很容易因為各種因素而死去。雖然死在井裏的“名偵探”能夠被罔象女直接抽出意識、回歸身體，但那種瀕死的體驗依舊是真實的。

無數次的瀕死體驗足以摧毀一個普通人的意志。

想到這裏，東鄉紗利奈看了一眼彌南凜花的表情。

只見彌南凜花站在她身後一言不發，似乎一直在聽她講話，又似乎在發呆。少女那張臉雖然長得很漂亮，但現在的表情卻有些呆滯。

【系統提示：東鄉紗利奈心悸值+100】

在東鄉紗利奈說話的時候，彌南凜花一心二用地調出了系統界面，找出了她在井中獲得的心悸值。

在井裏的時候，彌南凜花獲得的心悸值分為兩類。其中一類是“井端”成員的心悸值，而另一類則是井中人物的心悸值。

井中的人物本來就是由連環殺人犯的潛意識生成的形象，並非真實存在著的人。然而在出井之後，彌南凜花發現，當初井中原住民產生的心悸值，如今仍然留在系統裏。

彌南凜花心算了一下數值，發現數值也對得上。

東鄉紗利奈發現彌南凜花的表情呆滯，是因為那時候她正盯著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心悸值兌換系統的面板算數……

發現東鄉紗利奈的心悸值出現後，彌南凜花回過神來，便聽見對方清了清嗓子。

“你真的有在認真對待這份工作嗎？”東鄉紗利奈回過頭，面帶懷疑地看著彌南凜花，“你有在聽我剛才說什麽了嗎？”

彌南凜花點頭：“我聽了啊。”

東鄉紗利奈深吸了一口氣：“那用今天的井作為例子。假如負責公訴‘開洞’的檢察官私下聯系你，希望你能夠給他提供一些與‘開洞’相關的情報，那你會怎麽說？”

為了模擬情景，東鄉紗利奈還虛握著右手放在耳邊，做出打電話狀，眼睛盯著彌南凜花：“你就把我當作來問消息的檢察官，回答一下我的問題……”

彌南凜花頓時明白了：這是一次模擬問話。

這場景似曾相識啊。於是彌南凜花也跟著做出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我問燕子為啥來？燕子說……”

東鄉紗利奈楞了楞：這怎麽唱起來了？

停頓了片刻，東鄉紗利奈忽然想起來，這好像是網絡上的一個梗。

她回憶了一下接下來的內容，試探著說：“管好你自己？”

彌南凜花神色一變：“你還有空關心燕子說了什麽，看來檢察官的工作還挺閑啊……”

彌南凜花這話遠遠出乎東鄉紗利奈的意料。她就這樣保持著打電話的手勢，站在原地楞住了。

【系統提示：東鄉紗利奈心悸值+500】

***

和東鄉紗利奈簽好接下來半年期的外聘顧問合同後，彌南凜花重新回到了地下。

剛出電梯，她就看見暫時關閉的罔象女投影設施前，正站著一個身穿沙色風衣、留著一頭蓬松黑色短發的，身材頎長的男人。

聽見彌南凜花走出電梯的聲音，太宰治回頭一看，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呀，凜花，今天來送物證的人是我哦。”

彌南凜花有些意外地將目光移到了太宰治懷裏抱著的金屬箱上。見狀，他解釋道：“這是今天下午我和國木田先生、敦君在橫濱廢棄的公安地方大樓找到的筆記本電腦和一些制作爆彈的材料。是犯人留下的，所以這上面應該帶有一些思想粒子才對。”

“倉”的成員聚攏了過來。在眾人面前，太宰治打開了懷裏的金屬箱子，將制作材料和筆記本電腦依次取了出來。

箱子打開的一瞬間，放在一旁的稚產靈瞬間產生了反應。

“這是很強大的殺意啊。”有人低聲感嘆道，“一瞬間就被稚產靈捕捉到了……”

“發來信件的‘蒼之使徒’實際上已經殺死了十一個人了。”太宰治的目光微微閃爍，“就在昨天，我們在一處廢棄病院找到了橫濱連續失蹤事件的受害者。”

“但當我們發現他們的時候，醫院內的排氣口突然開始排放瓦斯，將還被困在密閉空間裏的四人都殺死。我們能救下的，唯有一名名叫佐佐城信子的年輕女性。”

“今天下午，在找到了連續失蹤事件的綁匪後，綁匪本人招供說，他是在別人的唆使下綁架來到橫濱的游客、將他們的臟器賣掉換錢的。”

“和他做臟器交易的人所選定的交易地點就是橫濱公安地方大樓。我們追過去之後，就發現了這些東西。”

百貴船太郎快速地掃了一遍筆記本電腦中儲存的郵件。

在郵件裏，署名“蒼之使徒”的人坦誠自己在橫濱設置了炸彈，倘若武裝偵探社在明天日落前沒有解除炸彈，就會有幾十上百人因此喪命。

顯然，在放置電腦和爆彈制作材料的時候，“蒼之使徒”已經產生了殺意。

“殺意已經被采集到了。開始運行罔象女，做進井的準備。”百貴船太郎想了想，“彌南凜花，你到負三層待命，還有鳴瓢……”

“那個。”百貴船太郎的聲音被太宰治慢悠悠地打斷了。

迎著眾人的目光，黑發青年臉上露出了微笑：“這一次，我可以進井看看嗎？”

***

彌南凜花進入井中的情形無疑昭示著一件事情——那就是讓具有超常能力的人進井工作，可以成為“倉”接下來的研究發展方向之一。

得知太宰治想要進井，百貴船太郎一時間也猶豫了起來。

即便“倉”過去曾經和武裝偵探社合作過，但那也僅限於邀請江戶川亂步來東京協助推理罷了。讓武裝偵探社的人進井，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其實，武裝偵探社在調查案件的時候也會和一些專家合作。”太宰治嘆了一口氣，解釋道，“和我們合作的一個電腦專家名叫田口六藏，他的父親是一名在‘蒼旗王’時間中殉職的警察。”

“這次的‘蒼之使徒’事件和過去曾經發生過的‘蒼旗王’事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按理說，我們能夠拜托田口少年幫我們查爆彈的制作材料是從哪裏流出的。但這件事畢竟和他父親的死相關，我覺得他還是盡量少參與這次案件為妙。”

“所以我打算在他之前搶先找出犯人。”他說，沖著百貴船太郎舉起食指豎在唇邊，“這件事是我自己的獨斷決定，千萬不要告訴國木田哦。”

“亂步先生呢？”東鄉紗利奈問。

“啊，他剛結束九州的出差，原本還想在當地享受一下溫泉的，沒想到又有一項緊急的調查協助比‘倉’搶先一步來了。”太宰治說，“不過既然亂步先生已經決定要過去了，那邊的案子應該就不會發展到麻煩‘倉’的程度了吧。”

百貴船太郎沒有接話，而是問道：“你要求自己進井的理由是什麽？”

“這個啊……”太宰治想了想，“這次動用罔象女畢竟是我私下的請求，沒有通過正規的委托程序，所以我決定減輕‘倉’的工作負擔，承擔原本的‘名偵探’的工作哦。”

***

太宰治最終如願以償地坐在了負三層的操作艙裏。彌南凜花就坐在他旁邊的操作艙中。鳴瓢秋人則在一旁的房間裏待命，假如太宰治和彌南凜花無法在井中解決問題，他就會再次進井。

太宰治坐在操作艙中，有些好奇地東張西望。他看了一圈，目光掃到彌南凜花的方向，就發現她在那兒靜靜地看著他。

太宰治下意識地問道：“……凜花你看什麽呢？是覺得我今天特別英俊嗎？打算放棄中也，選擇和我殉情了嗎？”

彌南凜花沈默了片刻：“你剛才是不是說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國木田他們？”

太宰治心裏湧起幾分不祥的預感：“是這樣沒錯……”

彌南凜花臉上浮現和藹的微笑：“那我現在就抓住你的一個小辮子了……”

【系統提示：太宰治心悸值+99】

彌南凜花不覺得太宰治要求進井的真正目的會是他說的那樣。不然，案件解決之後這明明算是一件大好事，他幹嘛怕國木田獨步他們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不過無論太宰治在想什麽，只要進去殺意世界裏，她也就能知道了。

***

重新睜開眼時，面前“倉”的房間已經變成了一片清澈的海水。

陽光透過海水映照下來，將上方的一切都反射成波光粼粼的淺藍。而身後是從墨藍漸變成濃郁黑色的海底。

彌南凜花嘴唇微微一動，頓時有空氣從她口中湧了出來。她下意識地張開手，想要朝著海面浮上去。然而剛伸展開身體，她才發現，自己的腳踝上扣著一條金屬腳銬，相連的鎖鏈盡頭深入黑暗的海底。

用系統兌換的靈力，彌南凜花能輕松地將金屬鐐銬割斷。但她依舊認為在殺意形成的井裏，用靈力簡單粗暴地解決問題，反而會讓推理進入死胡同。

在井中，一切或許都有其象征意義，就連名偵探的死亡或許都能夠成為一條線索。所以，她打算盡可能減輕自己對靈能力的依賴，像普通人一樣應對各種危機。

僅僅往自己的腳踝上看了一眼，彌南凜花便朝著海面游去。

身上的衣服吸附了大量的海水，讓她的動作遲緩了起來。她一邊上浮，一邊拽落肩上的鬥篷，動作便輕快了很多。

腳上扣著的鎖鏈長度並不算短，彌南凜花成功將腦袋浮出海面。她吐掉嘴裏的海水，撥開黏在鬢邊的濕發，環顧了一下四周。

出水之後，耳畔能聽到的聲音終於清晰了起來。彌南凜花聽見了尖叫聲、哭泣聲、謾罵聲。在她周圍的海面上，還有幾十上百個在水面浮浮沈沈地掙紮著的男女。

剛才從海底上浮的時候，彌南凜花就看見了——無數條和她腳上捆綁的鐐銬一樣的金屬鎖鏈深入海底，而另一頭分別銬在海面上掙紮著的人腳上。

海潮輕緩地搖晃著，四周沒有任何陸地或者船只的影子。極目望去，也只能看到毫無變化的海水，仿佛電子游戲裏覆制黏貼的圖像。

彌南凜花劃著水浮在海面上，拉了拉腳銬上連著的金屬鎖鏈。

下面似乎連著什麽沈重的東西，她拉了幾把，還沒能拉動。

彌南凜花正糾結著腳踝上的鎖鏈，忽然聽見身旁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順著聲音扭頭一看，便看見太宰治像剛才的她一樣，猛地浮出了水面，此刻正大口呼吸著。

兩人應該是同時被投放進入井中才對。為什麽太宰治浮上來的時間比她晚這麽多？

彌南凜花有些意外地看著太宰治。而太宰治擡手捋起沾了水後變得沈甸甸的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扭頭看向她。

和太宰治對上目光後，彌南凜花意識到了一點——太宰治也像鳴瓢秋人一樣失憶了。此刻他看著她的目光沒有一絲熟悉感，存在於其中的僅有意外之色。

或許彌南凜花沒有失憶的根源並不在於靈能力上，而在於心悸值兌換系統上。不然，同樣具有超常能力的太宰治也不至於像沒有異能力的普通人一樣失憶。

進井的時候，彌南凜花的肉身安全地留在了井外，進入井中的只有她的意識。而心悸值兌換系統在井中依舊存在，這說明系統是存在於她的意識之中的。

似乎意識到彌南凜花是周圍唯一一個冷靜的人，太宰治開口向她搭話：“這位美貌的小姐，請問這裏是哪裏？”

得了，還美貌的小姐呢，這貨失憶了這嘴還跟抹了蜜似的……

彌南凜花想了想，確認道：“你不知道？”

“不瞞你說，我就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太宰治搖了搖頭，“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彌南凜花深吸了一口氣。

“你竟然忘記了過去的事情，真是好傷我的心！”她撲騰著水靠近太宰治，無比親切地握住了他的手，情真意切得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親人，“你的名字叫大牛，是我的小弟啊！”

太宰治楞住了：什麽大牛？什麽小弟？

【系統提示：太宰治心悸值+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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