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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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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軍攻打泰州十日, 張士誠的軍隊是用命守住的城池。張家三弟張世信在元軍攻勢下兵行險招, 帶著一隊騎兵打開了城門, 向外沖殺正組建攻城器械的元兵,摧毀了攻城錘, 卻不幸戰死。然而他的犧牲不是沒有價值的,攻城錘被毀,泰州城又有了喘息之機。

作為二哥的張士德眼見胞弟慘死,悲憤之下也帶著人殺了出去,要搶奪張世信的屍身回城, 卻在撤退時身中箭矢, 被追上來的元將一刀砍去左臂。若不是他的親隨拼了命地為他纏鬥住元將,他怕是也要命喪沙場。

接到這些情報的徐達估摸著時機到了, 也就帶著自己早已悄悄候在泰州邊境的五萬人馬前來救援了。元軍攻城十日久攻不下, 本就疲憊不堪, 徐達率領下的軍隊突然出現猛烈進攻, 他們節節敗退, 只能暫時撤離, 等待別的戰機。

張士誠剛剛安葬了張世信,又安撫好了張士德, 替他找來了醫師, 就得接待徐達了。他明知道徐達就是故意拖延時間救援,卻無法出言責怪。原本朱元璋答應的就只是支援,早有言在先救援可能不及時,這個虧他只能吃下。

況且元軍剛剛撤走, 若是自己態度不好氣走了徐達,元軍再來攻打,自己這些殘兵若將怕是沒有一合之力。

然而對著徐達他又實在露不出笑臉,只僵硬地感謝了徐達的救援就說不出話了。徐達也理解他此時的心情,只略略交談了幾句就告辭說要去看望自己軍中的傷員了。

“大哥!他們分明就是故意讓元軍將我們攻成這樣的!你即便不和他們翻臉也該質問他們看看啊,你怎麽還對他們客客氣氣的!”

張家四弟張士義見徐達離開才忿忿地向張士誠大喊,張士誠原本就煩惱著,聽他叫喊越發頭疼。

張士義如今才十六歲,他出生時張家已經因為張士誠走私販鹽家境好了許多,張家父母便拘著他在身邊驕縱著他。他這幺兒本就受到兄長愛護,最後倒是養成了副花花公子的模樣,全沒有上面三位兄長的精明悍勇。

張士德住花樓假裝性子不成事,學的也就是他。

然而兄弟情深是真的,張士義也是為自己的兩位兄長不平。張士誠只能把將要說出口的訓斥壓下,嘆了口氣,環顧了一下四周正小心打量他神色的所謂大周國諸大臣,心中有些諷刺地想,怕是徐達再不來救援,這些臣子都要各自收拾包袱逃命去了。

“士義,你別那麽激動。”當著這些大臣的面他沒法表達出對徐達的不滿,保不齊這些人裏就有動心思想要投奔朱元璋的,回頭把自己對救援不及之事有追責之意的話獻寶似的說給朱元璋聽,還平白叫朱元璋得了把柄:“咱們如今得救也是多虧了朱元璋部下的救援,雖說晚了些,但到底是救了的,咱們該心懷感恩才是。”

“二哥死了,三哥殘了,都是因為他們救援不及時,我還得謝謝他們?”張士義瞪著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張士誠:“你是做皇帝做的越發膽小了是吧!”

他這話說的太難聽,張士誠面色鐵青,還來不及斥責他,張士義竟然就撂下句:“你們感恩你們的,我去看二哥了”跑了。

張士誠被他氣得頭昏,扶著自己的額頭靠著椅背根本說不出話來。其餘諸位大臣也都沈默著不敢說話,張家兩兄弟鬧矛盾可不是他們能插嘴的,一時堂上竟然靜得能聽得見眾人的呼吸聲。

見此狀況張士誠越發覺得心涼,整個大周國原本也就只是靠著他們張家的兄弟支撐著,如今他兩個弟弟一死一殘,最小的張士義又是個不懂事的,輪到讓大臣們出謀劃策的時候,這些人竟然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還得靠他來撐起大局。

“把咱們手下傷兵用的傷藥勻出來一些送去朱元璋的軍隊裏去,

他們那裏也有些死傷,咱們得表個態度。”張士誠冷著臉這麽吩咐下去,臣子們連忙高呼他寬和仁善。他懶得再與這些只會阿諛的人浪費時間,站起身想要去看看張士德的情況,剛站起卻是眼前發黑,支撐不住竟然就這麽倒了下去。

此時李察罕那邊也開始了爭吵,對於接下來該怎麽做各自都有了不同的意見。

“朱元璋那廝平日裏瞧著不顯山不露水的,竟然敢在這時候和我們對上!”與李察罕共同舉事的李思奇憤怒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翻了桌上的茶盞,茶水濺在了一旁坐著的王保保的衣袖上。

王保保皺著眉看了他一眼,還是忍了,自己拿了帕子試圖擦凈袖上茶漬。

眼見泰州城陷落在即,朱元璋的軍隊突然救援保下了泰州,真的是讓在座的元將心有不甘,其中一位說道:“朱元璋原本的兵力也就只有八萬,如今來了五萬人在泰州城內,咱們不如趁機去攻他的滁州,把集慶城奪回來?”

集慶城富庶,若是能奪回來也是大功一件。

“不妥。”李察罕思量一番否決了:“他那留在滁州集慶的三萬人也都是精兵,咱們的士兵原本就疲乏至極,久攻不下軍心渙散了,再要去打集慶,路途遙遠怕是要引起軍中嘩變。況且朱元璋久在滁州,又極得民心,咱們攻城,他號召下便可以守城的名義召集民兵,那時可就不只是三萬人了。”

滁州城在朱元璋的管轄下發展得很不錯,朱元璋只練了八萬精兵,讓其餘人都好好務農營生,得了極高的威望,這時候去攻城絕不會只三萬人防守。保不齊還要被之後回防的徐達軍給裏應外合吞下,李察罕實在不敢冒這個險。

朝廷給他們的命令是消滅掉自建大周國的張士誠,他如果這個時候轉而去攻打滁州和集慶,攻下了還好,一旦沒能攻下便是不服政令的過失了,朝中眼紅他晉升速度的怕是要趁機好好參他一本了。

“保保,你如何看?”他踟躕了一陣,問了自己外甥王保保的意見。

“我與舅舅看法一致,朱元璋在滁州和集慶久無作為,看著也沒有稱王的心思,不是咱們應該首先對付的。陛下命舅舅消滅張士誠的這個大周國,咱們如果現在將大軍挪走,怕是要被小人進言說是擁兵自重不服朝廷。”

李察罕嘆了一口氣,他如今是位高權重了,卻也感覺越發束手束腳施展不開了,只能點點頭,就要下令讓軍隊修整待命,他手下負責情報的一人神色慌張滿頭大汗地沖入了他們議事的營帳中:“將軍,不好了!”

李察罕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能讓他比眼下的處境更糟糕了,煩躁地問道:“又出了什麽事?”

“濠州... ...濠州被朱元璋給奪去了。”

他戰戰兢兢地說完這話,李察罕震驚地站了起來:“怎麽回事!濠州怎麽會被朱元璋奪走!”

“就這十日的事,朱元璋親自帶著兩萬人馬不停蹄地一路打下各個縣城,半個人也沒有放出來,咱們也就沒有得到消息。還是我發現咱們派到濠州的探子沒有一個回來了才起了疑心仔細探查,好不容易聯系上一個被朱元璋關押起來的濠州官員,說朱元璋是親去的,帶了至少兩萬人。”

李察罕大怒:“十日啊,整整十日啊,你們竟然到現在才發覺,你說這話是還要向我邀功嗎!”那人連忙跪下口稱不敢,磕頭磕得額上全是血。

“舅舅,咱們在濠州的駐軍都被調到了這裏,防不住朱元璋也是理所當然,不必太過責怪這些人。”王保保攔在了李察罕面前,眼神示意讓這個人趕緊走,然後說道:“當務之急是決定咱們的對策,對這些沒用的手下撒火是沒用的。”

李察罕只能強壓了怒火,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泰州沒

有攻下來,濠州還丟了,這要是上報到朝廷,他怕是不止要被責問了,還要被問罪:“朱元璋身在濠州,滁州只一萬守軍,其餘人也沒有那個威望可以召集大量民兵。傳令下去,大軍拔營,棄掉所有輜重急速奔赴滁州!”他這也是沒了辦法,只有把朱元璋的根據地滁州和集慶打下來,他才能對朝廷有個交代。

身在鳳陽的朱元璋現在正帶著侄兒朱文正和外甥李文忠在自己爹娘墳前祭奠。

“文正,那是你爹的墓,你去磕個頭吧。”朱重五的墳就在旁邊,朱文正聽了話心中悲傷,雙膝一彎跪在了墓碑前,重重地磕了三下。

他被丟在軍中磋磨著,性情也比原先堅毅了許多,不再同以往那麽任性了。他把聰明用在了正途,很快也就從其餘人中脫穎而出,立下了幾項軍功,累軍功被朱元璋封作了百戶,說話也比以往有了底氣。

李文忠猶豫了一下,也跪在了朱父朱母的墓前磕了三個頭。他不屬於朱家的孫輩,外孫原本磕上一下也就夠了。朱元璋連忙拉了他起來:“你未曾受過我爹娘照拂,不需如此。”李文忠卻搖頭道:“我未能在外祖父母面前盡孝是我的不對,如今怎麽能不多磕頭賠罪。”

朱文正磕完頭站起正聽了李文忠的話,心中略有些不舒服,覺得李文忠是在故作姿態。他對這個表兄弟的感觀不是太好,雖然李文忠處處讓著他,但他總覺得朱元璋更看重李文忠是李文忠使了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他渾忘了當初他是如何惹朱元璋生氣,兩相對峙下說不再當叔侄看待的了。

朱元璋卻覺得李文忠懂事,他的教導沒有白費,拍了拍他的肩道:“若是我爹娘還在,疼愛你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怪罪你。你們兩表兄弟去別處說說話吧,讓我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

李文忠點點頭,轉身走開了兩步見朱文正沒有動,回頭一看,朱文正仍是立在那裏沒有動。他知道朱元璋此時傷情不願旁人看到,便要去將朱文正拉走。朱文正打開了他拉自己的手:“我不想與你一處,你別拽我。”

聽了他這話李文忠有些無奈,他和軍中其他人的關系都不錯,然而這位他血緣上的表兄卻是處處看他不順眼,任他如何說好話都沒用,只能遠著些避免起矛盾。若是旁的時候,他聽了這話自己走了也就是了,可朱元璋已經說了他想一個人在這墓前待一會兒了,朱文正在這立著明顯不對啊。

“表兄,我有一件事兒一定要和你說。”李文忠不顧朱文正的拒絕強抓了他的手臂,壓低了聲音補充了一句:“別在外祖父母面前惹舅舅生氣。”

朱文正緊緊皺著眉,看了一眼朱元璋的背對著他們的身影,又望了一眼自己父親的墓碑,終於還是沒有再掙紮,任李文忠拉著自己走了。

他們兩這動靜朱元璋當然是註意到了,心中又是嘆了口氣,朱文正這樣的性子實在不討喜。原本他看朱文正這幾次的軍功顯著還想給他個機會,找個名頭讓朱文正可以像徐達那樣獨自領兵作戰,更好歷練,晉升得也更快些。然而看他現在的表現朱元璋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朱文正這個性子獨自領兵怕是還要和他的手下鬧出矛盾,又要叫朱元璋難做。

二人走遠了,朱元璋將姜妍從衣襟中拿了出來,擱置在自己的身邊,自己跪在了朱父朱母的墓前:“爹,娘,八八回來看你們了。”他流不出淚來,上次從濠州過的時候他沒有來父母面前,這次若不是時機正好他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來拜祭父母,自覺不孝,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孩兒如今一切都好,部下們都與我同心同德,文正也升作百戶了。外甥保兒取了大名叫李文忠,如今書也讀的好,他的先生都誇他聰明。”

他絮絮叨叨地把最近發生的大事兒小事兒都說了個遍,然後將面貼在那凹凸

不平的石碑上:“爹,娘,我再也不用挨餓了,日子順遂,我只是有些想你們。”

“別難過了,你爹娘看到你如今過的好肯定很高興的。”姜妍不知說什麽好,想了半天才幹巴巴地說了這一句。

“嗯。”朱元璋將她重新捧在了手上,向朱父朱母介紹道:“爹,娘,你們給我買的碗是個小碗精你們沒想到吧,多虧了她,孩兒才能一路走到現在。”

“你說這話羞恥不羞恥啊,我哪兒有什麽功勞... ...”姜妍小聲地嘟囔了一句,朱元璋笑笑:“沒什麽好羞恥的,若不是你在我情緒最低谷的時候還陪著我,我也不會一直懷揣著希望。況且你教我的那些知識確實幫了我不少的忙,只是你自己沒發覺而已。”

“你這次來打濠州不會出問題嗎?”姜妍聽他這麽說依然有些羞惱,連忙換了個話題。朱元璋也就順著她的話說道:“不會。聽傳回來的消息說元軍剛剛被徐達打敗,咱們的保密工作看來做的很好,他們沒反應過來。”

“可你不是要韜光養晦嗎?趁著元軍打袁州,你跑來打濠州實在太招眼了。”

朱元璋拿手指在姜妍的碗壁上彈了一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可沒什麽招眼不招眼的,我自從起義就很招眼了。只是各地起義軍不絕,元朝朝廷顧不過來,我們這些沒有稱王的他們只當是反民,鎮壓是要鎮壓的,卻可以往後延,那些稱了王的才是他們眼中真正的敵人”

他頓了頓笑得瞇起了眼,遙遙望向袁州的方向:“不過現在他們應該反應過來了。我身在濠州,滁州只一萬守軍,他們為了彌補過失肯定會拼了命地往滁州趕。只有打下集慶城他們才能算是無功無過。”

“那你還在濠州待著!”姜妍一驚,集慶有多重要她也知道,怎麽朱元璋還不著急:“滁州地界只有一萬人了!”

“別擔心,我的兩萬人已經整頓好了,我拜祭完畢便可以回滁州了。況且只有他們打我的滁州集慶,徐達才能帶兵回防啊。”朱元璋站起了身:“要不然張士誠可就要找借口把我的兵全部留在他的地界為他守城了。”

“哪兒能有這麽好的事兒,四百車糧食就想讓我的兵一直幫他守著。”朱元璋將姜妍收好,把墓碑的樣子深深刻在心中。濠州城他已經安排好了,聯系上了曾經相熟的那幾個地主富商,招募了許多自願防衛濠州的人手。這些人不願跟著他四處征戰,但為他守住他們自己居住的地界他們是願意的。他又留下了在他軍中拼出了些名聲的千戶馮勝與鄧愈以及另外幾個百戶,有這些人在這裏練兵守城,濠州差不多也就穩了。

一切都如他所料,支援袁州,奪取濠州,回防滁州。十餘日的時間,一箭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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