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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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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家已經徹底亂成一鍋粥了。家中青壯男丁悉數被抓了去了,只剩年近七十的湯老太爺聽了這個消息,一病不起,昏迷臥床,才勉強逃過一劫。其餘女眷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稍微膽小些的便只落淚哭嚎,略有些理性地便強撐著到處打聽怎麽將湯家男丁救出來。

朱重八到的時候,湯饒與她的母親就在求鎮上的一個有些名望的老人,求他出面救一救湯家的男丁。湯饒指天發誓他們家的兄弟們絕對和白蓮教沒關系,更別說參與謀亂了。她雖然是外嫁女,可娘家有難也不得不回來,眼下其餘人都慌了神,只有她能勉強冷靜著說話了,她的母親只摸著眼淚哀求,話也說不清,只能由她來說——鎮上人都互相相熟,明明知道這些人只是些會點把子力氣的莊稼漢,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背著這樣的罪名送死呢。

老人幹枯的唇緊緊抿著,左手攥著的老藤棍在地上敲了好幾下,還是只搖頭:“不是我不幫你們,只是府衙裏已經給他們定罪了,我去求情也沒有用了啊。”

這下湯饒也慌了,說著話也帶上了哭腔。

朱重八站在湯和家門外,只聽老人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我也不瞞你們,我那嚴侄兒就是記恨著你們家湯和,湯和如今逃了不知道哪兒去了,你們如果能找了他,或許能用他一個換回來九個。”

湯饒楞了,湯和是他疼愛的弟弟不錯,但她的父親大伯叔叔幾位兄弟都被抓了去了,如果真能以湯和一個換了其餘九個回來... ...她咬了咬牙說道:“如果我們知道湯和下落,也願意這麽交換著的,只是我們也不知道湯和去了哪兒了啊。”

朱重八明白湯饒的想法,如果自己站在湯饒的位置,一個親人的性命換其餘九個親人的性命,大致也是會選擇放棄湯和的——或許湯和本人在這裏也會選擇犧牲了自己。他踟躕了一下,原本是打算到了湯家就告知湯饒,湯和現在沒什麽危險,但現在如果進去說了,湯饒大概就會出賣了湯和了。湯家其餘九條性命和湯和這個兄弟,朱重八握緊了拳頭,一時無法抉擇。

“他在騙人呢。”姜妍是個旁觀者,和湯家人都不熟,反而看的清楚了。她那些宮鬥宅鬥劇也看得不少,立刻就聽出來了老人話裏的漏洞:“既然說已經定罪了沒了辦法了,怎麽又能用一個換九個?”

朱重八聽了也反應過來了,攥成拳的手松開了,低聲說道:“嚴稅官是他家表侄兒,但他向來處事公允照顧著人的。”

“可現在嚴家已經和湯家結了死仇了,他再怎麽公允也不可能不偏向於嚴家那邊的吧。如果湯和跑了,日後報覆到他的親人身上怎麽辦?”姜妍的話說的明白,朱重八深吸了一口氣,剛剛臉上的猶豫全部散去了,重新裝出了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跑進了湯家屋內。

“湯饒姐,怎麽回事啊,怎麽突然就說湯家的各位叔伯兄弟通匪作亂了啊!”朱重八驚慌失措地嚷著,湯饒卻仿佛看見了救命的稻草:“八八啊,你看見我家湯和了沒有啊!”

“沒啊,他去了趟茅房就沒見了。我看府衙裏大陣勢來抓他,才尋到你家來的啊。”朱重八被湯饒的手掐得生疼,但面上也依然是那副無措的模樣。老人仔細打量了他的神情,沒看出破綻,只能站起來咳嗽了兩聲說道:“唉,那我也沒有辦法了,你們還是預備著棺材和墳地吧,我只能勸著我那嚴侄兒為你們家幾個留個全屍,讓你們好埋葬了他們了。”

“嚴老,不能這樣啊!”湯饒連忙就要去拽老人的袖子,卻被老人掩飾性地拿袖子遮口咳嗽正好躲開:“湯饒啊,我再勸你一句,你是外嫁女了,湯家的事兒你還是別太摻和了,你也是有丈夫有兒子的人了。”

這倒是他的難得好心,雖然已經和家裏其他人商議著,決定要讓湯家徹底絕了根了。但他公允的名聲也不是白來的,湯饒平日裏和他相處時也頗為尊重他,不至於外嫁女他還要置之死地,也就隱晦地向湯饒指條明路。

其實原也不用做的這麽絕的,都是街坊鄰裏。只是府衙上面下了命令,一定要抓住些白蓮教的人交差,如果到期還沒交人,就要拿府衙裏的官員小吏頂罪。可白蓮教的人哪兒那麽好抓啊,找都找不到,即便找到了也不一定能打得過。嚴稅官又和湯和有仇,心思一轉就預備著拿湯家開刀,只把這些人當成白蓮教的亂黨交差就是了,還出了自己的一口氣,一舉兩得。

湯饒聽了他這話呆楞在了原地,半晌沒有動作,似乎明白事情已經沒有任何改變的餘地了。她的表情呆滯麻木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來。原本就一直在旁邊掉眼淚的湯母反而稍稍平靜些,拍著她的背安撫勸她:“閨女啊,咱湯家是完了,你自己要好好過,以後還是和咱家撇清關系吧。”

她這話說的讓人心酸,一夜之間這個婦人就失去了丈夫與兩兒子,只剩了這個閨女和另一個失蹤了的兒子。既然已經沒辦法救這些人的命了,也只能指望著自家的女兒能帶著外孫好好過,也是讓自己心裏留著點念想。

“八八啊。”湯母一邊將湯饒攬在懷裏拍著她的背,一邊望向朱重八。朱重八應下,她繼續說道:“你要是見了湯和,一定讓他逃得遠遠的,隱姓埋名背井離鄉都沒事兒。嚴老兒不安好心,我們湯家就剩了他一個苗子了。”

湯母也是多年歷練過來的,雖然慌亂卻也比湯饒懂得多,聽了老人的話略一琢磨也發現了不對勁,幹脆就只一直抹眼淚不說話,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朱重八明白她的意思,和她對視著點點頭:“我記著了。那我先走了。”

“嗯,去吧,我們也要預備著喪事了。”湯母面色悲戚,語氣卻依然維持著平穩:“快著些去。”

朱重八也懂的,徐達向湯和說了湯家的事兒後不一定能真攔得住了他,還是得自己趕緊去一趟比較靠譜。反正在嚴老面前已經做足了姿態,盯著他的人大概也真認為他不知道湯和的下落了,繞條近路趕緊去破廟才是要緊事。

翻墻繞路,匆匆趕到破廟,果然湯和正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時刻準備著要往外沖。徐達扒住門,嘴裏喊著:“朱哥說了你現在絕對不能回去,你不逃也得等朱哥來了再做打算!”

“那你告訴我,我家到底出了什麽事了!”徐達哪裏敢向湯和講府衙要將他家男子全部算作亂黨殺死的事兒,只隱瞞著說是他出了事需要外逃。但是他也不大會說謊,支支吾吾說出來的話全是矛盾,湯和聽了更加不安。

“小達,開門。”朱重八拍了拍門,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的徐達聽出他的聲音,一臉驚喜地打開了門。

“八八,你說,是不是姓嚴的那貨找我麻煩找到我家頭上了!他是不是又要來我家要錢要物的!”湯和的憤怒積攢了很久,現在終於全部噴發了出來。

朱重八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著,沈默著沒有回答,讓湯和的怒氣就這麽慢慢地降了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你說,我能承受得住。”

朱重八握住他的手,讓他能有一個支撐點可以穩住:“你家中所有男丁都被判作是白蓮教亂黨,不日就要處死。”湯和的眼睛瞪得老大,完全不敢相信朱重八所說。朱重八抓著他的手握得更緊了:“這件事已經沒辦法回轉了,你娘讓我告訴你,即便是隱姓埋名流落他鄉,你也得留住一條命,你是湯家最後的血脈了。”

“你胡扯什麽!”湯和甩開朱重八的手,拉的朱重八一個踉蹌。他好不容易站穩,又聽湯和吼著:“我家裏人怎麽可能和白蓮教有勾結,姓嚴的怎麽敢栽贓這樣的罪名,我要要了他的狗命!”他說著就要扯開又扒在了門上的徐達,直接跑回鎮上去。

“湯和。”朱重八的聲音依然冷靜,拽著他的手臂說:“這件事已經定死了,你現在別說要人家命了,一旦回了鎮上就會被抓住處死。府衙裏的人各個都佩刀配劍,你只有一雙拳頭,怎麽和人家打?”

湯和大口地喘著氣,睚眥欲裂卻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抓在門框上的手掌紮入幾個木刺,一滴滴地滴落下鮮血,陷在了地面的塵埃中。他卻仿佛沒有痛覺一般,抓得更緊了。

“想哭就哭吧,只我和小達在,你的委屈難受都可以發洩出來。”朱重八的語氣也緩和了,明白他已經通曉厲害了也不忍心再逼迫他,拽著他手臂的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湯和的堅強再也偽裝不住了,他雙腿一軟直接跪坐在了地上,永遠掛著爽朗笑容的臉上涕泗橫流,一拳一拳地拿拳頭砸在地面上,哭嚎著是自己的沖動張揚害了家中親人的性命,聽得朱重八與徐達也神情郁郁,快要要落了淚下來。

哭罷,湯和用通紅的眼望向朱重八:“八八,你救我性命的恩情我不會忘記的。我今夜入夜就會趁著夜色逃走,以後若是還有相見的時候,這個恩情我會報答給你的。”

“都是兄弟,別說這話。”朱重八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有了想法決定要去哪兒了嗎?”

湯和慘笑了一下:“不是說我是白蓮教亂黨嗎,我就去投了白蓮教吧!府衙的人別人動不得,我就在亂黨中拼出些名堂,再回來報仇血恨!”

這樣做比逃亡危險許多,但湯和已經決定了,朱重八也不再勸他,只沈默著擁抱了他一下,然後說:“你家中喪事我和小達會幫襯著的,兄弟,一路平安。”

話畢,他與徐達也不能再久待讓人尋到了行蹤找到破廟來,只與這個一同長大的兄弟對視一眼,再心緒覆雜也得走上不同的道路了。從此分道揚鑣,不知何時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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