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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與人添鬃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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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野景行也真是糾結,吃是肯定要吃的。不然自己十月懷胎,東躲西藏,那可真成一場笑話了。苦蓮子幫著出主意:“我們可以找個廚子,讓他烹飪一番,再端給谷主食用。”

薄野景行托著下巴想了一陣:“有道理。”

闌珊客有些為難:“只是聲東擊西之計上次已然試過一次,這次恐怕得換戰術。”

薄野景行大手一揮,吩咐苦蓮子:“闌珊客身形跟江清流相似,我那裏有江清流的舊衣衫……”

苦蓮子心領神會,立刻拿出易容工具,把闌珊客一通搗鼓。

傍晚,闌珊客易容成江清流,溜進沈碧山莊,帶著江梅魂回來。穿花蝶找了一品齋的廚子前來。各種作料俱已齊備,如今主食材也到了。那廚子也是做慣各種新奇菜式的,聽聞客人的要求,倒也毫不奇怪。

他從闌珊客手裏把江梅魂接過,兌了淡鹽水,把江梅魂身上的小衣服剝了,就準備放盆裏清洗。

“令日食材果然特殊,但你們算是找對人了。這胭脂女所產之子,乃絕世珍品。若是換作他人來做,那真是暴珍天物了!”廚子百忙之中還不忘自誇。

江梅魂本來睡得正香,此時被人從繈褓中剝離出來,頓時哇哇大哭起來。周圍站立的苦蓮子、闌珊客等人也算是見慣風浪的,這時候卻一齊沈默了。

薄野景行右手輕撫左掌,看著他把孩子嘴捏開,欲將灌入淡鹽水。

“算了。”她長嘆一聲,“闌珊客,將他送回沈碧山莊。”

周圍的氣氛有些怪異,像是大失所望,又像是如釋重負。

闌珊客不管一頭霧水的廚子,將孩子從他懷裏抱過來,又笨手笨腳地把衣服給他穿好。江梅魂已是哭得臉色都變了,闌珊客見著怕是不好,又問薄野景行:“要不要餵他點吃的?”

薄野景行從他懷裏把江梅魂接過,胡亂抱著。

說來也怪,江梅魂到她懷裏就安穩了許多。雖然仍小聲抽噎啼哭著,卻不似先前那般聲嘶力竭了。

薄野景行輕輕拍拍他,他直往薄野景行懷裏拱,薄野景行大怒:“臭小子拱什麽拱,想吃奶啊!”

眾人皆無語,穿花蝶小聲道:“谷主……他恐怕……是真的想吃奶了……”

薄野景行無奈:“送回去送回去。”

這一次江梅魂的失蹤,連江清流自己都淡定了。及至夜間,江梅魂果然被送回來。一天沒吃東西,吃了平時三倍的量,最後又嘔奶了。

江清流抱了一夜,總算胭脂女雖母體屏弱,所產之子卻筋骨強健,並無大礙。江清流沒法時刻守著他,陰陽道之事,目前仍毫無進展,他必須解決。

而這時候他才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在江家幾乎無處不在的眼線之下,陰陽道竟然如同一個隱形人。誰也不能否認它的存在,卻誰也說不出它到底在哪兒。

似乎它吸收成員,一直非常嚴格,而且不浮於明面,那麽誰都有可能是陰陽道的成員。江清流心下微沈——個邪教罷了,有必要這麽機密嗎?

這一天,江清流調解兩個門派的糾紛,回來時路過驚風塢。去年的慘案震動一方,如今驚風塢尚未作他用。門上由官府貼了封條,原本粉墻環護、楊柳垂青的院落此時已是雜草及膝。朱漆斑駁,銅門生綠,令人頓生荒涼之感。

江清流行走在碎石甬道上,突見院中有未燃盡的紙錢。他雙目一凝,立刻上前,那確實是紙錢。痕跡幾經風雨,己經化為黑泥。

有人前來祭拜過驚風塢的亡靈?

江清流立刻轉身,吩咐齊大:“立刻探聽鄰裏,近日誰來過這裏。”

齊大領命而去,這裏兩百餘口被滅門,可謂是聳人聽聞之事。附近百姓們視此地為極兇之地,平時從不靠近。要打聽誰到過此處,倒真是不難。

不多時,齊大已經返回:“莊主,六日之前傍晚時分,確有人曾到此焚香祭拜。此人身高六尺有餘,面容清瘦,據聞來此之後曾落腳於客意居。”

江清流點頭,立刻前往客意居。

提起那個男子,客意居的掌櫃還有印象:“據說是湖州的客商,當時我還勸過他,他執意要去。江盟主何以問起此人,可是他惹下什麽禍事了?”

江清流搖頭:“我有急事,必須尋找此人,若是再見到他,你能認得否?”

客意居的掌櫃也是個仗義之人,平時喜結交英雄豪傑,跟江清流自然也熟識:“江盟主,若是再見我自然是認得。只是天下之大,區區一人只怕不易找尋。而且出門在外,他說的話也未必句句是真。”

江清流眉峰微斂,找了位畫師,按掌櫃所描述的,畫了那人的畫像。客意居掌櫃幾經修改調整,最後終於點頭:“是了是了,約莫九分相似了。”

江清流這才命人將此畫像抄送於各眼線,要求江家所有在外的探子留意此人。

要不怎麽說有錢好辦事呢,江家的消息網幾乎遍布各地,雖然找尋一人猶如大海撈針,但如果網夠大,撈的次數夠多,也未必不可能。

半個月後,果然有眼線發回消息,發現五六人均與此人相似。江清流挨個兒比對,其實這很好查證,這五六人幾天前誰到過七宿鎮,一查便知。

很快,一個人浮現在眾人面前。

此人是個開茶樓的,據說早年學過些武功,也曾混跡江湖。這兩年發跡了,不再理會江湖之事。每日吟風弄月,經營點小生意,也算是安然自在。

江清流先是找到他的茶樓,茶樓名叫棲風閣,坐落於南北要塞之地,平日裏南來北往的過客極多。

江清流已經收到這個人的資料,此人名叫秦懷,時年四十有七。膝下二子,妻妾二人,還有一個八十一歲的老母親。

因著棲風閣生意紅火,他家境殷實,在附近也算是個富戶。

江清流親自前往棲風閣,然等了足足兩天,小二都道老板不在。齊大己經暴怒,江清流卻略有欣慰之色:“此人在避著我們,他必已知我的身份。驚風塢當年本就是販賣消息的地方,其人哪一個不是百事通?此人,果然跟驚風塢難脫幹系。”

齊大將小二痛斥了一頓,這時候仍怒氣未消:“可他如今避著我們不見,如何是好?想我家莊主親自前來,這廝倒好,等了兩天竟敢避而不見!”

江清流起身:“他不肯出現,我們便上門去吧。”

探子早已將此人打聽得一清二楚,江清流如何不知他的住處?只是不想貿然到訪,驚嚇於他罷了。

當天晚上,江清流帶著齊大,前往秦懷的住處。然卻只見其妻兒老母,並不見秦懷本人。江清流倒是不擔心他跑了,畢竟如今已知此人身份,要找出他只是時間問題。他倒是有些擔心別被人滅了口,是以一直不敢大肆查找。

二人在門口站了一陣,秦懷的府邸十分氣派,其妻兒乍見生人卻顯得十分膽小。

“莊主,這姓秦的一直躲著我們,恐怕就是找到了他,他也未必肯如實招供。”齊大有些擔心。江清流轉身離開:“他如驚弓之鳥,自然是怕極了。如果讓他覺得危險,不用我們上門,他自會找來。”

齊大點點頭,覺得這不像是江清流的行事作風——倒有點像某人的德行。

咳咳,可不能說。

果然,江清流派出兩名殺手追殺秦懷,只追不殺。秦懷本就惶惶不可終日,如今被這一嚇,立刻就找上門來。

江清流一面命人暗中保護,一面避而不見。也讓姓秦的等了兩天,二人這才見上。

秦懷見到江清流,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江盟主救我!”

江清流也沒去扶他,端坐於桌旁:“秦老板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救之一字,從何說起啊?”

秦懷也不敢繞彎子,趕緊實話實說:“江盟主您既然找來,肯定多少也知道一些。秦某不敢隱瞞,其實……其實在下也是驚風塢的人。”

江清流點點頭,倒是不覺得驚訝。此人既然前去驚風塢吊唁,多少肯定有所關聯。雖然逃得性命不敢顯露,總算還有些情義。

秦懷磕頭如搗蒜:“驚風塢派我駐守於此,並開了這家棲風閣收集情報消息。江盟主明鑒,我們也只是靠著這個混口飯吃而已。萬萬沒想到,我驚風塢竟會被攻宿劍派滅了滿門!”

江清流這才開口問:“驚風塢被滅門之後,兇手百裏辭楚雖然伏誅,卻絕口不提行兇動機。你可知其中緣由?”

秦懷略微猶豫:“這……實不相瞞,江盟主,在驚風塢出事之前,門主曾經接到一個委托。”此話一出,江清流頗感興趣。然而秦懷後面的話,即使是他也吃了一驚:“有人委托驚風塢查及當年寒音谷被滅門一事的真相。”

江清流頓時驚身站起:“你們可是查出了什麽?”

秦懷搖頭:“寒音谷之事,一則年頭已久,二則寒音谷地處偏僻,很難查究。門主不打算接,於是來人提出讓門主查實陰陽道的一切信息。”想到當時之事,他仍心有餘悸,“門主於是下了命令,讓我等留意陰陽道的動向。”

說罷,他突然掏出一只檀木盒,把裏面的東西掏出來:“江盟主,陰陽道這樣的組織,比之當年的寒音谷更神秘莫測。本來我們也是一籌莫展,但是有一天,一個客人在棲風閣喝酒,醉後突然高喊‘天地陰陽,萬物紀綱’。我心中生疑,便親自扶他進房休息。無意間見他腰間有塊金牌,上面刻了一個陽字!”

江清流仔細留意他的每一個細微之舉,見他神色誠懇,倒不像摻假,這才問:“此人現在何處?”

秦懷接著說道:“回盟主,小的立刻命人暗暗留心,並在此人身上施下千裏追蹤香。此香氣味獨特,香氣卻極為幽微,是我們驚風塢專門用以追蹤之物。這人酒醒之後,便離了棲風閣。我派人一路跟隨,此人本是作行商打扮,誰知他竟然去了……驛館。”

江清流心中微驚,面上卻不動聲色:“何處府衙?”

秦懷記得十分清楚:“本縣驛館。後來小的再一打聽,知道此人是京中派來公幹的官員,在本地也是小作停留。第二天他便返回京中去了。我派人把消息傳遞到門主那裏,門主還回信於我,稱會另派人繼續跟蹤。誰知此事過去之後不到十天,驚風塢上下兩百餘口,竟然一個不剩,全死了!”

提及此事,他仍然心有餘悸:“小的乍聽此事,又驚又怕,接連病了兩三個月。後來聽說盟主已經揪出真兇,為驚風塢枉死之人報了仇,小的這才略微心安。但因懼怕兇手不止一人,一直不敢回驚風塢。如今眼看著已是年餘,小的這才想著返回故地,為眾人燒點紙錢。小人所說,句句屬實,請盟主主明察!”

江清流示意他先起來,他站在一邊,顯得驚魂未定:“前幾日盟主上門,是小的膽小如鼠,不敢相見。 但這幾日有人一直在追殺小的,萬望盟主搭救!”

江清流點頭:“你若實言相告,我身為盟主,必然保你性命。勿憂。”

秦懷怎麽可能不憂,但事到如今,他也只有連連點頭,勉強信之。江清流卻顧不上理他——官府中人,陰陽道怎麽可能跟官府中人有所勾結呢?

江清流滿腹疑竇,接過秦懷遞來的檀木盒。只見裏面有一沓紙,一是該男子的畫像,旁邊還有身高、年紀等備註。下面還有一頁拓紋,果然是一塊腰牌般大小的物件。

其正面是一個古篆的陽字,背面乃“天地陰陽,萬物紀綱”八個字。牌上飾以雲紋,鏤刻十分精細。

江清流沈吟半晌:“你且帶著家人在沈碧山莊住下,不會有人膽敢為難。”

秦懷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千恩萬謝地出去了。

江清流看著那個牌子的拓紋,想了很久。為什麽百裏辭楚好好的一個七宿劍派掌門,會親自出手滅驚風塢滿門?他寧願一死也不肯洩露一字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晚上,江清流草草吃過晚飯,先去看了周氏。

周氏在佛堂念經,少了江隱天,也沒有了單晚嬋的沈碧山莊,安靜得近乎冷清。江清流與周氏說了一會兒話,無非是新秀教習事宜之類。江清流侍立一邊:“陰陽道之事,已有些許眉目,近日我會前往京城一趟。”

周氏嘆了口氣,擡手讓他扶自己起來:“晚嬋之後,你的終身大事一直懸而未決。如今老身年邁,你又總奔波在外,這江家總需要有人主事。莫若再說門親事……”

江清流卻是全無此心了:“家裏有太奶奶,有諸位長老叔伯,我並不擔心。娶妻一事,容後再議。”

周氏頓時又有些發怒:“莫非你還想著那個殺害你太祖的薄野景行不成?”

江清流坦然面對她逼視的目光:“若非重擔在肩,孫兒與她早已決一死戰。”

周氏雙唇微顫,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從佛堂出來,江清流便去看江梅魂。

江梅魂有兩個乳母照料,倒是長得自自胖胖。江清流輕撫著他頭頂柔軟的頭發,他嘴裏咿咿呀呀,也不知在說什麽。

江清流伸出雙手把他抱起。整個沈碧山莊,只有他依舊鮮活。留下他的過程雖然艱辛,但總算是值得。

江清流輕輕將臉貼到他細嫩的臉蛋上,他嘴角流著口水,眼睛卻清澈明亮。

第二天,江清流起程,帶著齊大與十幾個江家下屬前往京都。

沈碧山莊在七宿鎮,離京都有不下一個月的路程。自古江湖遠朝堂,越是顯赫的武林世家,越不願靠近天子腳下。

京都自然也有江家的產業。江清流早已將秦懷所供稱的疑犯畫像傳遞過來。這邊也自有人打探。

他舟車勞頓,卻顧不上休息,立刻開始查看探子發回的情報——這個人竟然是個禁軍侍衛。

江清流也是不解,一個禁軍侍衛,如何會跟陰陽道這種勢力扯上關系?

他並不打草驚蛇,只是命探子嚴加監視。

九天閻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京都威儀,可見一斑。

江清流這次來京之事極為機密,倒也省去了友人應酬。他平日多去往茶肆酒家,像棲風閣這樣的聯絡站,驚風塢定是不在少數。既然秦懷漏網,其他地方也定然有人隱在暗處,未被波及。

他明察暗訪,竟然真的查出四五處仍以販賣消息為生的地方。但是一旦他旁敲側擊地提及陰陽道,這些地方無不三緘其口,稱自己不過是道聽途說,並不能真提供什麽消息。

江清流可是個紮紮實實的土豪,當即開出重金。終於在數次失敗之後,林林總總也打探到一些消息。

一個名叫萬家謠的酒樓透露消息,一名姓丁的管事,經常會采買各種藥材,有人無意間從他身上看到過陰陽道的腰牌。

又有茶肆的小二提及,有位吳姓城門史,曾經吹牛稱自己堂哥使是陰陽道的人。而一家賭坊的荷官稱有位樸姓賭客曾用宮中之物抵押,以換賭資這位賭客也曾報出陰陽道的名號。

各種消息林林總總,江清流命人暗中調查,有些是空穴來風,有些打著陰陽道的旗號招搖撞騙。

但有一些,卻是更令人不解。

這天夜裏,江清流接到沈碧山莊送來的家書。其中有各宗系繳納的錢糧賬簿,也有新秀弟子的選拔排名。這些資質優秀的子弟,將成為家族新生力量。

江清流一一看著,直到信末,才附有周氏的書信。上面提到江梅魂,己經三個月大的他,五指已能張合,開始認人,不讓生人逗弄,等等。

江清流一直面沈如水,直到這時才露出一絲笑意,他將這頁紙箋重看一遍,外面突然一陣喧嘩。

江清流擡眼從窗外看去,只見長街燈火通明,行人濟濟。

“今天是什麽日子,京都如此熱鬧?”他隨口問道,侍立一旁的催雪立刻接嘴:“莊主都快不知秦漢了,今天是乞巧節。”

守在門口的齊大也點點頭:“莊主出門,已經三個月了。”

江清流長嘆一聲,站起身來,望著窗外火樹銀花,也來了興致:“外出走走吧。”

乞巧節,又稱七姐誕。傳說女子在這一天結彩樓、穿七孔針,以向上天乞求自己心靈手巧、姻緣美滿。

江清流行走在人群熙攘的勞武巷,不時有衣著明艷的女子擦身而過,脂香如酥。江清流有時會打量這些嬌艷如花的麗人,她們有些提著花燈,有些拿著面具,有大膽的察覺到他的目光,回以盈盈淺笑。

齊大當然也註意到他的目光,還是他對男人比較理解:“莊主如果需要,可以命催成安排。”

催成是別苑的管事,江清流聞言,這才移開目光:“明朝風起應吹盡,夜惜衰紅把火看。只是憐香惜紅,多看一眼罷了,如何在你這裏,就成了這般不堪的心思。”

齊大面無表情:“屬下只是覺得,莊主正值壯年,對兒女情事雖應克制,卻也不必過於避忌。以免……”

他話裏有話,江清流卻是先笑了:“以免難舍舊情?齊大,除卻晚嬋,我對任何女子皆無舊情。”

齊大不再說話,街市喧囂,各種香氣混雜,仿佛這分熱鬧融人了空氣之中。

信步閑游,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許多人紛紛快步跑去,江清流倒有些感興趣:“發生何事?”

齊大逮住一人一問,對方腳步未停扔下一句:“前面有人扔金子!”

連催雪都是一怔:“誰呀,這麽大手筆?”

前面樓臺隱約,燈火輝映之間,只見一片金輝如星子般滾落。樓下一片呼喊,諸人爭搶。江清流皺眉,正欲說話,突聞一聲朗笑:“正馳玉勒沖紅雨,又挾金丸伺翠衣。說得好,有賞。”

一陣鶯鶯燕燕的歡笑聲,江清流眉頭緊皺,幾人上前數步,就見紅樓高閣之上,有人臨欄而立。黑發臨風、紅衣盤金,衣袂翻卷,張揚如其人。

其身邊侍立多位女子,個個紅酥手、水蛇腰,年華曼妙。然則侍立於他身側,卻如繁星襯月,姿容黯然。

燈影流彩,七彩風煙之中,她再度捧起一捧金丸,向人群聚集處拋撒。金丸乘光,如同漫天星子紛揚落下。

人群頓時你推我擠,不時傳來呼喝叫罵之聲。江清流快步上樓,就見二樓朱欄前,酒香馥郁。薄野景行紅衣如火,她旁邊桌上放著三個玉筐,分別置滿金葉子、金丸、金瓜子。

而在她身旁,除了一眾鶯鶯燕燕,還有一個身著靛藍綢衫的男子。

男子不過四十左右,這時候左手擁著一個紅粉佳人,眼睛卻不時看向那三筐金燦燦的黃白之物。薄野景行一手提著酒壺,一手又撒了一大把金葉子。她還招呼:“丁兄,來來來。”

男人見狀,也撿起一把金瓜子,似乎是試了試分量,猶疑片刻,往下一撒。

人群中又是一陣哄搶,江清流上得前來,卻突然見這男子,赫然就是他一直在追查的那位丁管事——有人曾經在他身上,看到過陰陽道的腰牌。

薄野景行跟他在一起,是有心還是無意?

他正猶疑,是否要裝作素不相識,那邊薄野景行已經將他拉了過來:“這位兄臺,有點眼熟啊。來來,花月之夜相逢,也是有緣,且共飲一杯。”

江清流英武偉岸,他的到來,一眾鶯燕頓時就圍了過來,紛紛替斟酒。江清流正思忖著應對之策,薄野景行又牽住那位丁管事,大聲吩咐:“小二,沒看見小爺又添新友嗎?快上酒菜!”

她這樣的聲勢掌櫃的哪肯得罪,立刻賠著百般小心另上了酒菜。那位丁管事看了看江清流,目光重新投向薄野景行。只見薄野景行俯著欄桿,又是幾把金葉子拋下去。

丁管事看得心疼——那可是真金白銀。薄野景行仍在說著醉話:“搶吧搶吧,誰陪小爺待到天明,小爺便賞他,重重有賞!”

下面一片歡呼之聲,也有嘲弄憤慨之輩。薄野景行全不在意,揮揮手又喝了些酒,招呼丁管事和江清流:“兩位兄臺,你們看,今夜真是花好月圓。”

丁管事連連點頭,卻將她從欄前拉回桌邊:“賢弟莫只顧風月,且再飲上一杯。”

江清流看著他的手牽著薄野景行的手,無端覺得甚為刺眼。只是不方便言語,那丁管事倒也沒管他,只同薄野景行搭話:“京都魚龍混雜,賢弟初來乍到,實在應知財不可露白的道理。”

薄野景行只是嘻笑:“此些黃白之物,於我而言,不過糞土。何足惜哉?”

丁管事眼珠一轉:“相識月餘,倒不知賢弟祖上是何營生?”

薄野景行一手勾住他的肩,笑得直不起腰:“兄長休問,來來,再飲一杯。”

兩人喝了一杯酒,薄野景行似乎這才發現江清流,又湊上來,勾著江清流的肩:“這位兄臺莫要拘束,來來,咱們也喝上一杯。”

侍女趕忙斟酒,江清流同她飲了一杯,卻只覺她搭在自己肩頭的手又軟又暖。那濃烈的酒香令神思繚亂,他趕忙收住心思,正色道:“這位小兄弟家中若有餘帛,開倉放糧接濟百姓便是,怎可鬧市逐金丸,引百姓自相踐踏?”

薄野景行瞇起眼睛看他,半晌嘖了一聲:“這個是來教訓我的。”

她轉而又倚到丁管事身邊:“來來來,咱們不理他。”

這一通酒,從天黑喝到黎明時分,丁管事雖表面上不勝酒力,但眼神尚有一絲清明。薄野景行卻似乎是真醉了,有侍女扶了她回房歇息。

不一會兒,酒樓掌櫃的前來,點頭哈腰地道:“丁管事,那位公子為您也備了客房,天黑路滑的,您也歇下吧。”

丁管事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江清流:“那這位兄弟呢?”

掌櫃的也沒怎麽猶豫:“公子極為好客,想來也不會丟下朋友不管不問,這位公子也在敝館一並住下便是。”

江清流卻起身,“不了,我所居館苑離此不遠。但你二人既是好友,”他一指丁管事,倒是教訓起來,“便應勸阻她如此態意妄為。”

丁管事微微一笑,任由侍女攙扶而去。

良久,江清流出了紅樓,齊大這才開口:“她如何竟也到了此地?”

江清流眸色微冷:“我們能查到姓丁的,她如何就查不到。”

齊大也點頭:“如今寒音谷已覆滅多年,她耳目定遠不及江家,竟能先我們一步,可見此人確實非同凡響。”

江清流卻在關心旁的事——寒音谷沒了,她領著苦蓮子眾人,哪來那麽多銀錢揮霍?

為什麽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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