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杉的話音落下後，密室裏好一會兒沒有響起新的聲音。雲杉在心裏默默計數，就在她覺得差不多了，可以再接再厲地勸對方把自己放了的時候，男人的視線忽然落在了雲瑯身上。

雲杉心裏咯噔一下。

“阿西婭小姐的勇氣讓人敬佩，我現在相信你是真的不怕死了，”男人站起來，大約有一米九五的身高給人十足的壓迫感，“你說得沒錯，我們不會殺你，但似乎很不湊巧，這次我們還抓了個附贈品。”

雲杉如他所料地白了臉，她咽了咽口水，小聲地說道：“你們也不能動他，你們應該知道他的身份，他是……”

“他是中國目前最為出名的地產大亨雲氏集團的繼承人，目前擔任雲氏科技的CEO，在去年公布的福布斯全球名人榜中名列97。”

“既然你知道，那你就應該明白……”

“Nonono，”男人搖頭，“雲先生此行由哈菲茲全權負責接待，人是哈菲茲弄丟的，你們國家就算想問責，也應該問哈菲茲。”他笑得揶揄，“阿西婭小姐，你的身份特殊，全阿聯酋人民都有義務保護你的人身安全，但雲瑯說到底只是個商人，他來到迪拜之前，可沒得到外交部長和國家主席的承諾。”

“你……”

“此外我還得到了一個有趣的消息，阿西婭小姐似乎與雲先生關系不簡單。”

雲杉的臉更白了，她猛地把頭轉到一邊：“有什麽不簡單的，我和他……就是校友關系。”

“是嗎？可優素福先生不是這麽說的。”男人說完，向身後招招手。

優素福……

“嘭”的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雲杉的身體抖了一下，這次卻是無論如何也鼓不起勇氣轉頭。

“不看一看嗎？”男人嘖嘖有聲地圍著地上的物體走了一圈，“真可憐，全迪拜人民都以為阿西婭小姐的終身大事盡一份力感到光榮，阿西婭小姐卻連看你一眼都不願意。”

雲杉終於回過頭來，對上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看到他喉嚨上血肉模糊的槍口，眼淚奪眶而出，喉嚨像被人掐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

“怎麽樣，阿西婭小姐願意重新考慮了嗎？”男人恢覆了悠閑的姿態，“你要知道，雲先生死了，於你於哈菲茲都只有壞處，而對你們有壞處就等於對我們有好處。”

雲杉閉上眼睛，強行將眼淚逼回去，再睜開眼睛時，聲音沙啞得不像話：“給我點時間。”

“行。”男人倒是好說話，立刻帶人出門，卻故意忘了把屍體帶走。

大門重新合上，雲杉看著不遠處的屍體發呆。

他倆全程用阿拉伯語交談，雲瑯只聽懂了雲杉和自己的名字，不用想就知道是自己成為了對方用來威脅雲杉的籌碼，他心中惱怒，卻無計可施，此時見雲杉兩眼渙散地盯著屍體，又擔心她嚇傻了。

“顧學妹，顧學妹？”他小聲叫她的名字。

一連叫了好幾聲，雲杉才轉過頭來，他抿著嘴角沈默一會兒，輕聲說道：“別怕。”

雲杉卻搖頭：“我不怕。”說完，她沒由來地問道，“雲學長，能讓我……在你身上靠一下嗎？”

雲瑯沒有拒絕地道理，他挪過去，任由雲杉大半個人靠進他懷裏，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近到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一陣一陣地拂過他頸側的皮膚。

他以為雲杉是折騰了這麽久終於覺得累了，想靠著他歇一會兒，沒想到雲杉剛將姿勢調整好，就湊到他耳邊說道：“綁架我們的應該是哈姆丹王儲的政敵，具體是哪一個我不知道，阿拉伯的皇室太覆雜了，擁有酋長繼承權的人很多。他們想從我這裏得知哈菲茲親王密室的密碼，裏面放著許多重要文件。我想好了，待會兒我會以放你回去作為交換條件……”

雲瑯低頭看看雲杉，心情說不出的覆雜，在他心裏總覺得雲杉還是那個受了委屈後偷偷躲在小花園裏抹眼淚的小女孩，即便已經參加工作，哈菲茲親王對她也是縱容有餘威嚴不足。現在的情況，換個女孩子說不定早就嚇懵了，可是她在經歷了被人掌摑、藥物註射、面前躺著一具屍體等一系列的折磨後，還能冷靜地思考，計劃出逃，甚至考慮到了他們必須用這麽親密的姿態——門後面就是監控，要是他倆就面對面坐著嘀嘀咕咕，任誰都知道是別有所圖。

他配合地貼近她，壓低聲音問：“你讓我走，你留下？”

雲杉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他們不可能放我走，只有可能放你走。”

這不是讓誰走的問題，而是誰能走的問題。

“繼續。”

“如果我的推斷沒錯，我們應該還在迪拜境內。”雖然坐車的時間很長，長到足夠他們進入阿布紮比或者沙迦，但期間一直在轉彎——作為一個頂尖的文科生，背地圖是雲杉的專長，中國地圖那——麽大，她都能背下來，相比之下，迪拜地圖就是一顆乒乓球的大小，她現在開車出門都不用導航的。

“我的衣袖裏有一把小銼刀，你拿去，路上看情況，能用就用，不能用別勉強。”她說著，努力把反綁的手挪過去，還好她柔韌性好，能反手摸到肚臍那種，沒費多大勁兒就把手湊到了雲瑯手邊。

“左手。”她提醒。

雲瑯將手指探入，稍微摸索了兩下便摸到了一個冰涼的金屬物品，他取下來，塞進自己的袖口裏。

“……對了，我身上還有追蹤器，他們沒有搜身，肯定是開了屏蔽器，但對你可能不會這麽防備，你要不摘一個走？”

他答應得很幹脆：“行，在哪？”

雲杉張嘴，話還沒出口就噎了噎，她抿了下嘴巴，說道：“鞋扣、腰帶、衣扣……還有耳環。”

雲瑯的目光隨著她的話一一掃過她的腳、腰、胸口……最後落在她的臉上，前三個地方，要麽是不太方便，要麽是動作太大會引起綁匪的懷疑，那就只剩下耳環，可他的手擡不起來，讓雲杉倒下去把頭靠在他手邊也太突兀，那就只剩下……

他側臉湊近她耳邊，聲音輕若耳語：“這邊？”

溫熱的氣息鉆入耳洞，雲杉忽然反應過來他想怎麽“摘”，臉霎時紅得滴血，忙道：“是……不是耳垂，是耳骨上的那個。”

“好。”雲瑯應了一聲，嘴唇貼上她的耳廓。

柔軟的觸感讓雲杉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體，感覺他正一點一點地她覆蓋在耳朵上的頭發蹭到一邊去，用牙齒拔掉耳迫，再用舌尖輕輕把耳釘撥下來含在嘴裏……

我今天早上洗頭的時候有把耳朵洗幹凈吧……雲杉暈乎乎地想。

感覺到雲杉的僵硬，雲瑯破天荒地覺得尷尬，他只顧著事急從權，卻忘了應該先征求她的同意。

“……是我冒犯了。”含著耳釘，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含糊。

壓下心頭的顫栗，雲杉搖頭：“沒、沒事。”

移交了所有有用的東西，雲杉也歇得差不多了，她眨眨眼睛，尋思著是不是該靠回墻上了，再這樣下去……豈不是白占雲瑯的便宜？

可這便宜來得這麽不容易……多占一會兒也沒什麽吧？這麽想著，她心安理得地繼續賴在雲瑯懷裏。

雲瑯看看她，問道：“你打算告訴他們密碼？”

“告訴了也沒關系，”雲杉平靜地說道，“那個密室的密碼，哈菲茲親王在手機上就可以修改，我被綁架的原因無非就是那幾個，一旦發現我失蹤，他會立刻修改所有密碼。”

“你怎麽知道他已經發現你失蹤了？”

“我不在他身邊的時候，會有人專門負責監控我的行蹤，而且你應該註意到了，我每過幾分鐘就會給他發幾條信息，我跟他的聊天模式，別人大概是學不來的。”

雲瑯回想一下雲杉在哈菲茲面前那語氣、那表情、那態度，要麽嫌棄、要麽鄙視、要麽無視，說她一句沒大沒小都是在誇她。

“而且我跟他設了暗號的。”

“什麽暗號？”雲瑯挑眉。

“‘天王蓋地虎，你是二百五’，‘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沒錢買饅頭’、‘左青龍右白虎中間有個米老鼠’……之類的。”若不是時機不對，雲杉簡直想笑得去地上打滾。

雲瑯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可聽見雲杉的聲音裏終於帶了笑，他的眼睛也彎了一下。

大約是看不慣這兩個狗男女大難當頭竟然還有心情虐狗，“嘭”的一聲房門被推開，剛剛開始在屋子裏蔓延的粉紅色泡泡“噗噗噗”的幾聲全部破了。

男人走進來，腳步比先前急躁許多，聲音還算冷靜，語氣卻不那麽友好了：“阿西婭小姐考慮清楚了嗎？”

看他這樣子雲杉心裏就有譜了，哈菲茲肯定是知道她失蹤，出來找人了。

她已經足夠清楚哈菲茲的行事風格，別看他整天不著四六似乎就知道亂搭紅線，實際上是一個粗中有細的人，他能把所有有關他的事牢牢把握在手中，不到萬無一失絕不透出半點風聲，什麽事情什麽時候能讓外界知道多少，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現在這些人得知哈菲茲知道她失蹤了，那就意味著哈菲茲已經有把握救出她了。

她更得先把雲瑯送出去了，萬一這些人一怒之下要殺了雲瑯洩憤……

雲杉從雲瑯懷裏退出來，低著頭為自己被綁架了還不忘占男神便宜的事情懺悔了兩分鐘，艱難地說道：“我答應你。但我要先確認他已經安全了才能告訴你。”

“阿西婭小姐，”男人不耐煩了，“您不要得寸進尺。”

“我信不過你們，”雲杉坦然地說道，“要是我一告訴你們，你們就一槍把他崩了怎麽辦！”

“我可以向安.拉起誓。”

“我也可以發誓如果我言而無信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像她的誓言更狠……

“如果你們不答應那就一拍兩散，反正你要是殺了他，我也不活了，”雲杉說著，突然樂了，“實話告訴你吧，我跟他不是戀人關系，我暗戀他七年了，你們要是對我有所了解應該知道。反正我可能這輩子都追不到他了，能跟他死在一起也不錯。”

男人大概是被她這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橫樣驚呆了，好半天沒說話，他開始懷疑自己綁架她是個錯誤的決定，這姑娘何止是軟硬不吃，連唯一能夠用來威脅她的人，此時此刻……好像也變成了買一贈一的福利……

又過了一會兒，男人咬緊牙關，從牙縫裏擠出一個詞：“好。”

很快就有人進來蒙上雲瑯的眼睛，然後帶他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若有所感地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雲杉的方向：“放心，我會回來救你。”

雲杉暗淡下去的雙眸重新閃爍起光彩：“好。”

男人冷哼一聲，再一次摔門而去。

雲瑯走了，不大不小的地下室只剩下雲杉一個人……和一具屍體。

不知道什麽時候了，應該天黑了吧。雲杉怔怔地想，感覺到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的寒意，她蜷縮著身子，一點一點地挪到離屍體最遠的角落，看著屍體發呆。

大約二十分鐘過後，男人再次走進來，直接把手機湊到雲杉眼前。

雲杉看著雲瑯，正要問他周邊環境，就見鏡頭下移，定格在了雲瑯持槍抵在某個綁匪喉嚨上的畫面。她心裏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詢問了一下四周的主要建築，給他指了最近的警.察局的位置。

雲杉話音剛落，男人就把手機收回去了，轉頭掏出一把手槍抵在雲杉額頭上：“我已經放了雲瑯，阿西婭小姐是不是也該踐行自己的諾言了呢？”

雲杉笑了笑：“當然，密碼是……”

冗長的二十六位密碼，男人只聽一遍就記住了，但他沒有離開，而是直接撥通了一個電話，把密碼重覆了一遍。

雲杉猛地睜大了眼睛，這是她進入這間地下室來流露的第一個真實的情緒。

男人猜到了她的想法，笑了起來：“看來阿西婭小姐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我的人已經安插.進了哈菲茲的家裏，安.拉保佑你給我的密碼是對的，否則……”

他用打開保險栓的動作代替了威脅的話。

雲杉的心開始狂跳，她剛剛還信誓旦旦地跟雲瑯保證哈菲茲已經更換了密碼，現在卻不管是祈禱哈菲茲更換了密碼還是沒更換密碼都不太妥當。

輸入二十六位密碼只需要一分鐘，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一分鐘後，對方傳來了密碼正確的回覆，男人收起手槍，裝腔作勢地對雲杉行了一禮：“感謝你的配合，尊敬的助理小姐。”

說完，他愉快地哼著歌離開了。

雲杉靠在墻上，像離岸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喘息，比起逃過一劫的慶幸，她心裏更多的是給哈菲茲造成了巨大損失的害怕。

而且……如果真的讓他們把那些資料拿走了，她丟工作是小事，還有可能面臨有心之人說她是間諜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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