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那怪樹今年一直沒有動靜。前兩年瘋長，一連燒了幾次後，今年徹底安靜了。

村裏不少人都好奇，時常過去看看。可上頭封著鋼板，誰都進不去。

日子依舊一天天過去，村裏少了兩個人，並沒有什麽影響。村裏頭的流言傳了幾天也就壓下去了，少了惹事的，其實對於村裏人來說，是松了口氣的好事。

當年的高家人，現在的林鳳英祖孫倆，算起來都是林謙一家收拾進去的，回頭想想，那都是村裏頭一霸。

林謙一家人惹不起，這是真的。給村裏除害，也是真的。

十一月中旬，開始下雪了。一開始只是洋洋灑灑的小雪，一連下了三天，弄得天氣陰沈，悶得厲害。

第四天，鵝毛大雪灑落，空氣降到了零下十度。家家戶戶燒起竈火，這樣的天氣，其實也是一種享受。

雪越下越大。沒有風吹，雪越積越厚，村裏人不用人組織，自發的清雪存水。家裏頭的容器存滿了，再去地裏頭將蓄水池灌滿。

雪下的大，不過存水這活還是個慢活，好在天氣不算冷，村裏人也閑來無事。今年享受到了存水的甜頭，現在做起來也更加有力氣了。

大雪持續了四天，久違的太陽才終於出來。

人們已經習慣了夏天幾乎滴雨未下，然後冬天面臨大雪甚至暴雪。這樣冬藏夏用，將冬天的水搬到夏天，雖說辛勞，但只要有用就好。

十月末的時候，林鳳英那邊有消息傳過來了，現在判刑一切從速，已經進入了尾聲。林謙家已經不追究那些死魚的事情了，而死者的本家收了糧食，也拒絕出庭。加上林鳳英平時多行不義，這種時候，村裏頭也沒人願意理他們。判決檔口，也沒人願意看望他們。

臨近判決，林鳳英只想見一見親哥哥，警方過來傳達了一下林鳳英的意思。

爺爺想了想，還是同意了。林鳳英以後能不能回來還是兩說，既然是爺爺處心積慮把她送進去的，在她被判決之前，當然要去親自看一看。

也算是給這份漸行漸遠的兄妹之情，畫一個句號。

爺爺要去，林謙當然不能讓老爺子一個人過去。林謙開車，何陽軒看家看孩子，這是末世後，爺爺第二次踏出村子。

這幾天，林鳳英在戰戰兢兢中想了很多，有些後悔，但後悔中，滋生了幾分瘋狂。

她跟爺爺一樣，是個子孫福薄的人，一輩子生了不少孩子，可到頭來剩下的只有一個孫子。這一點上，他們兄妹倆一模一樣。

不一樣的是，爺爺命好，教出來的孫子，又有本事，又孝順。林鳳英想不明白，明明都是捧在手心裏的孫子，為什麽她的孫子變成了這樣？

她特想看一看這個親哥哥，哪怕恨到骨子裏，這時候最想看到的還是這個哥哥。

他們兄妹這一輩子，坎坎坷坷，走到頭來，卻成了仇家。

林鳳英想明白了，她跟孫子進到這裏，雖說確實有這個罪過，但跟她哥肯定有很大關系。

車子一路進了本地的看守所。具體還沒判下來，祖孫倆都暫時在這裏看押。

當初送高家母子三人進來的時候，林謙過來錄過一次筆錄，所以找過來並不難。

如果按照以前，在沒判決前，是不能見人的。不過林鳳英的罪名較輕，加上又上了歲數，這算是特別批準了。

不過被批準的只有林謙爺爺一個人，林謙只能在接待室喝開水。以前應該是喝茶，現在茶葉還沒恢覆供應。

爺爺進了屋子，林鳳英就在窗戶的另一邊。這邊末世前還在經濟發展中，警局這邊還沒來得及更新換代，所以房間還是有些老式。因為電源珍貴，原本通話的揚聲器卸掉了，有一個用於傳送聲音的小孔，夠二人交流了。

爺爺拄著拐棍，坐到林鳳英的面前，衰老的容顏，掩蓋不住一雙眼睛中的銳利。他在看林鳳英，林鳳英同樣也在看著他。

“我以為你不會過來。”林鳳英道。

“以後不一定見得著了，總要過來見見最後一面。”爺爺面容輕松，好像只是普通的談笑。

林鳳英已經忘記了，他們兄妹倆上一次像這樣好好說話是什麽時候了。二十年了吧，或者更久。

“都是你算計好的吧？從我孫子去你那買肉開始，都是你算計好的！”林鳳英咬牙道。

爺爺輕笑，算是承認了：“同樣的局面，換做其他任何一人，都不會是現在的結果。鳳英，到現在你還想不明白嗎？”

“為什麽！就算咱倆處不好，我孫子也是你侄孫子！你就下得了這個狠心！”林鳳英站起來怒道。

“你孫子是孫子，我孫子也是孫子。”爺爺擡頭看看林鳳英滿是皺紋的臉，“年輕那會兒，你怎麽作，怎麽鬧，那是咱們兄妹倆的事。我忍著你，讓著你，那是哥哥疼妹妹。可我慣著你，不代表能看著你吸我孫子的血。你捫心自問，自打我家裏有錢開始，你哪一刻不是算計著我家裏的那點錢？哪一刻不是在怨恨，我沒有把錢給你？”

林鳳英喘了兩口氣，這話在理，可事情為什麽要做的這麽絕？

“我是你親妹子！”

“別把話說的那麽絕對。”爺爺慢條斯理道，“你自幼被賣出去，從咱們分開，到重新遇見，過了將近三十年。鳳英啊，你真的覺得，撂了這麽多年的感情，就靠著血緣能撐起來？比起你，顯然我更看重我孫子。事實上，這些年，但凡你自己顧念點我是你親哥哥，疼我一點，而不是想辦法從我身上刮油水，你也落不到今天。我兒媳婦一走二十多年，我都會勸著謙謙隔三差五的送些錢和肉過去接濟一下，更何況你這親妹妹。”

村裏人都說爺爺厚道，這是打他剛來村裏的時候，就一直流傳到現在的說法。當然，這樣的美名在林鳳英眼裏就是傻，又得不到什麽便宜，何必什麽都退一步。

可現在看來，爺爺遇事不急不躁，凡事不爭不搶，現如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反觀林鳳英算計了一輩子，現如今進了局子。

“咱倆的事情，你要真是氣我，你沖我來不好嗎？我孫子他是無辜的！”

“他一點都不無辜！”爺爺語氣強硬了些，“你真覺得那一千斤糧食，能換來一條人命？你不用說本家都不追究，可法律上從來沒有花錢買命這一說。再說了，這件事情捅出來的是你，我只是報警有人藥我家魚罷了。這件事情的錯誤在於你孫子殺了人，而不是我報警。活了這麽多年，你還找不到重點嗎？”

林鳳英身子一哆嗦，看著爺爺，忽然覺得，她真的一點都看不透。

或許從一開始，林鳳英就看錯這個人了。如果真的是一個包子，怎麽可能不顯山不露水的送他們祖孫倆進來。

“你還真舍得，就為了送我們進來，用了整整一池子的種魚。”

“比起長久麻煩來講，這個代價並不貴。事實上，我對你孫子已經留情了。告訴你，我家的鐵門上，其實是通了高壓電的。如果不是我有意放他進來，他爬上去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比起這個，他現在以未成年的身份在這裏等著判刑，是不是輕松多了？”

林鳳英孫子還差幾個月才算成年，所以判決會考慮到這一點而從輕。也就是十幾年，還有出來的可能，自然比當場被電死的強。

“我家從來沒占你家什麽便宜，你就這麽容不下我？”

“你占不到便宜，是因為我還在。我到底歲數大了，萬一我走在你前面，你欺負我孩子怎麽辦？我現在有重孫，又有重孫子在，你們祖孫倆的隱患，我當然要收拾了。”爺爺站起身，打算離開了。

該說的話都說清楚了。他們兄妹二人，從來都不是一類人，現在能說這麽多，已經很不容易了。

“哥！”林鳳英忽然喊了一聲。

爺爺回過半個身子，等她說完。

“我孫子，你到底管不管！”

“你真覺得我救得了他？那是殺人，又不是偷雞摸狗。”爺爺只覺得她這話好笑。

“那你也別怪我了，我跟我孫子認這個倒黴！林發，你也別覺得你就贏了。你等著，你的麻煩也來了！”

“還在執迷不悟？”林發這個名字，對於爺爺來說有些遙遠，甚至有些陌生。

“你別怪我！你也說了，你是我哥！咱們都別想好過！你給我記住，都別想好過！”

伴隨著林鳳英詛咒的聲音，爺爺走出了房間。心裏多少還是可惜的，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了，林鳳英還沒有悔過的意思。又或者她後悔了，只是事情到了這裏，她也徹底瘋了。

爺爺倒是不在意林鳳英最後的威脅。畢竟不論面臨什麽樣的局面，爺爺都還有最後一張底牌沒亮出來。

爺爺今生，手上的人命無數，導致子孫緣分稀薄。那又怎樣？有林謙這麽一個就足夠了。

更何況，他現在是有重孫和重孫子的人了。

四世同堂，人間美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