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在場的人，林鳳英也楞住了。

她知道爺爺是狠了心的要跟她斷交，就算直接拒絕了她也不奇怪。

可突然開出的這過分的條件是為了什麽？

爺爺家裏條件這麽好，又是牲口又是溫室的，為什麽要林鳳英家裏的收成？

最好的解釋是爺爺故意用這種過分的要求來逼退她，這樣不是不借，而是條件開出來了，林鳳英自己不願意的。

林鳳英這麽一想，仿佛真的看透了爺爺一般。此時此刻急於用糧食，林鳳英心眼轉了兩圈，張口就答應了。

“行！哥啊，只要你現在能拿出來糧食救你外甥孫子，你要啥我都給你啊！”

林鳳英抹著眼淚，心底還是松了口氣。

何陽軒繼續賣豬肉，林謙找了倆人幫忙，去糧倉裏頭擡糧食。

爺爺就拄著拐棍在一旁看著，林謙將放在裏頭陳了二年的玉米粒搬出來，看了眼爺爺，看爺爺點點頭，上秤稱一下讓林鳳英自己看著。

將糧食數好了，林鳳英步履闌珊的回去叫苦主（死者家屬）過來帶糧食走。

溫室那邊還在賣著豬肉，那苦主一家人罵罵咧咧的過來了。

林謙站在家門口，冷眼看著兩個男人架著一個年齡稍小的男孩進來，連拉帶踹的一臉的兇神惡煞，後面跟著幾個壯實的男人。

也難怪林鳳英這樣不講理的人，此時也頂多敢說兩句這事不怪她孫子，人家要多少糧食連還嘴都不敢乖乖的出來借糧食。這麽一幫人，怕是林鳳英也怕他們火上來把她孫子活活打死。

糧食碼在門口，一千斤糧食其實也就是六個麻袋而已。

林謙看著這些糧食堆在一起，想想那被打死的人，都替死者虧得慌。在他的家人眼裏，他的命就只值這幾麻袋子的玉米粒。

“這就是一千斤糧食？我看五百斤也沒有！”領頭的那人瞪著一雙眼睛。

林鳳英看見那被架著的小孫子，心都快碎了。剛剛帶人過來的時候走得快，此時氣還沒喘勻，還是勉強著說道：“苞米粒本來就壓秤，您要是不信您自己稱稱。”

領頭那人一撇嘴，上前幾步看看林謙，其實都是村裏人，相互見面都有個臉熟。此時看見林謙願意出這一千斤糧食，又覺得之前開價少了。

這林謙家是什麽家底？萬八千斤糧食跟玩似的！

“我兄弟命就值這麽點破苞米？我說林謙，你兄弟砍死人了，你真覺得你現在能用這點玩意換你兄弟命？”

後面倆架著林鳳英孫子的人聽了聲音手下力氣大了些。林鳳英孫子當即慘叫一聲，忙開口祈求道：“謙哥！謙哥你可救救我吧！”

瞧著要訛上自己，林謙冷笑一聲，道：“這糧食是他們家借的。別跟我說什麽兄弟不兄弟，早幾年關系就斷了！你要多少糧食是你們的事，我們只管借糧食。你們要是看不上我家的苞米，就讓他們去別人家借去！搬回去！”

林謙對身後幫忙的倆人喊了一聲，那倆人作勢就要將糧食往回搬。

“別啊！別啊謙謙！以前是姑奶做的不好，可咱打斷了骨頭不也連著筋嗎？一家人哪有記一輩子仇的啊！你可就這麽一個兄弟！姑奶就這麽一個孫子！你就行行好幫幫吧！”

一邊爺爺沒開口，林謙就知道他也默認了林謙說的話。如此，講話更沒了情面。

“算了吧。你這有事叫謙謙，沒事叫雜種我可受不起。這麽些年我家怎麽對你的，你又是怎麽對我們爺孫倆的，全村人都看著呢！用得著的時候過來攀親戚，平時拿我們家當仇人在外面怎麽罵我們的別告訴我你自己忘了？愛借不借，我還不稀罕給了。”

林謙轉頭要走。

林鳳英一看徹底慌了，作勢又要下跪。

爺爺一個拐杖伸過來推了林鳳英一個趔趄。林鳳英看著拐棍再看看爺爺，張嘴喊了聲：“哥……”

“你還是叫我老不死的好聽點。”爺爺收回拐棍，“好歹罵我的時候不必被你占便宜。價錢是你們自己談的，談不攏就回去慢慢談。我這還要做生意，別在我院裏惹事！”

林謙也轉頭對苦主道：“你們家人沒了，不是我砍死的，殺人犯跟我沒關系。你們在他們家怎麽鬧我管不著，可進了我家院子就給我老實點！別的不說，來年你們還要從我這裏買魚苗！”

看林謙的態度不像是裝的，本來有心加價，現在一看也不行了。

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日子過的還艱難。眼下要回來一千斤糧食，好歹家裏頭剩下的人能過幾天好日子。

能有這一千斤糧食也不錯了。這世道死的人多了去了，這一死能換來一千斤糧食，已經很好了。

領頭的回頭跟他們商量商量。事發突然，帶過來的基本都是左鄰右舍。死者爹媽都沒過來，還在家裏守著屍體哭呢。

最後他們商量出結果了，過來搬糧食了。

路過林謙的時候看了眼林謙，林謙目光直視他，沒什麽表情，一點都沒有作為殺人犯家屬的心虛模樣。

這邊一硬氣，其實對方也就硬氣不起來了。他們也不能強把林鳳英家的人命官司套在林謙頭上。更何況，來年的魚苗還要從林謙這裏買。真要是給惹急了來年不賣了，本來就少了個男丁的人家只會更加艱難。

糧食當面清點完離開了，好歹這事算是平了。

人放了，苦主也走了，林鳳英直接坐地上了。

那殺了人的半大孩子此時還在發抖，轉過頭看林謙，想起來林謙剛才說的那些話，心裏頭也有氣憋著。

林鳳英拉過小孫子，仔細看看，臉上都是淤青，還不知道身上被打成什麽樣。

勉強站起來，心疼的抱著小孫子。

林謙直接下了逐客令：“沒事就先回去吧。別忘了答應好的，來年我直接帶人去你們家要東西。”

林鳳英一下子想起來了答應好的，轉過頭看著林謙的臉不是在開玩笑，咬著牙道：“你這是把我們娘倆往死路上逼啊！”

“你擡擡眼睛看看，現場這麽多人呢。我怎麽逼你了？你要是反悔了，現在把一千斤糧食還給我，咱們就算兩清了。你急著用糧食的時候我給你掏了，怎麽一回頭成我對不起你了？”

林鳳英孫子轉過頭瞪著林謙：“你這話什麽意思！你別太……”

林謙截過話去：“沒你說話的份。你也甭用你殺過人來嚇唬我，我不吃你這套。後悔了就還糧食，還不起就滾蛋，時候到了我找人過去收糧食。人家死者家屬還沒走遠，再在我面前逞威風我這就追上去把糧食要回來。”

要說別人，林謙也不至於把話說的這麽絕。可林鳳英以前對他們是什麽態度？而她孫子又是跑別人家搞破鞋還把人家本家捅死了，林謙看不上這種人。如果不是爺爺的態度，林謙一粒玉米都不會出。此時林謙看他們就煩，哪裏還有什麽好臉了？

林鳳英孫子才十幾歲，此時沒人揍他了，氣焰又起來了。林鳳英清楚林謙是真看不上她們祖孫倆，眼下事情剛平下來，不能另起事端，攔住了孫子，低聲勸著離開。

林鳳英孫子被林鳳英拉著離開，回頭看一眼，林謙瞇著眼睛看他，那一雙眼睛帶著輕蔑和不屑，刺眼得厲害。

人走了，林謙扶著爺爺進屋歇一會兒。

進了屋，林謙翻出來兩斤小米，給幫忙的人分了。在普通人心裏，小米依舊是養人的好東西。這世道沒人種，就算是陳的那也是少見的東西。

“就搬個東西，哪好意思要東西。”一人不好意思道。

“也不是什麽好的。好歹累了半晌，就當補補了。不是要買肉嗎？今兒給你們打五折，麻煩你們了啊。”

倆人得了信，拎著小米出去買肉去了。

屋裏頭只剩下林謙跟爺爺。林謙坐在爺爺身邊：“咋就尋思借她了？就不怕她不給了？”要是林謙自己想的，說什麽也不能便宜那個人渣。

再說了，今年收成不錯，林鳳英家未必就拿不出一千斤糧食。頂多是拿出來以後她們祖孫倆吃樹皮餓肚子。

“今天這麽多人呢，她賴不掉。”爺爺老神在在道。

“那老太太什麽德行您還不知道？她是守信的人嗎？說不定來年去要的時候，人家就往地上一坐不讓，咱還能拿那個老太太怎麽著了？”

“你以為那小王八羔子就只能闖出來一千斤糧食的禍事來？”爺爺笑道。

林謙楞了楞，還是搖頭道：“那不還得有人遭殃嗎？眼前殺個人一千斤糧食就能平事還不用他自己家糧食，那以後犯事更沒個顧忌了。”

“這個結果是必然的，不管咱們家出不出這個糧食。那是一千斤糧食，對咱們家來說不算什麽，就是一萬斤都是小數目。可你看看村裏，能掏出來一千斤糧食眼睛眨都不眨的人家有幾個？林鳳英不可能自己掏的。咱們家不借，她七八十的歲數，到誰家門口一跪，怎麽也能借來百八十斤的。

一千斤糧食多跪幾家就是了，到時候那糧食更不用還了。既然結果是一樣的，咱就給他添把火。咱們一邊給他拿了一千斤糧食解決了眼前的事，轉眼再逼著他拿出來以後每年的一半收成，不怕他不氣急了幹出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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