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謙這些話是真有分量，把林鳳英氣得渾身發抖。

本身她就是個不講理的人，現在歲數大了愈發無法無天，伸手就往林謙的臉上招呼：“我打死你個小雜種！當老的沒長心你這小的心也讓狗給吃了！憑啥我兒子躺炕上你個畜生就好好的，你個兔崽子怎麽就沒死了！”

這話實在過分了，就算林謙是個軟脾氣的聽了這話也怒火中燒，狠狠推了一下，一把將林鳳英推地上了。

“你放尊重點！我叫你一聲姑奶是看我爺面子上，不是讓你仗著輩分上門欺負人的！”

林鳳英也不站起來了，就坐地上拍著地嚎啕大哭：“殺人啦！快來人啊！可沒天理了啊！我兒子那邊都快沒了，這就欺負我沒依仗了啊！”

這惡人先告狀，可真把林謙氣壞了。林鳳英這樣其實是打算叫來人了再賣個可憐，到時候人一多指點起來，為了臉面怎麽也得掏個三萬五萬先把事情過去。林謙爺爺是個好面子的人林鳳英清楚，這錢先要過來了，以後再過來說個軟話還能再要下來些。

其實真要是掏20萬林鳳英也有，關鍵那錢是留著小孫子娶媳婦買房子的，還不能動，所以才把主意打在剛蓋了新房子的哥哥身上，哪成想林謙爺爺是真鐵了心了。

林鳳英算盤打起來了，可沒打響。要是在平時的農村，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圍過來一大幫人，可現在這時候，家家戶戶開窗戶都不敢，生怕染上瘟疫，沒人出來看戲，林鳳英哭了幾嗓子看沒人，有些掛不住臉。

自己站起來要往屋裏進，她知道跟林謙怎麽鬧都沒用，眼下需要攻克的是林謙爺爺，只要林謙爺爺點頭了，那林謙反對也沒用。

林鳳英往裏走，林謙想要攔著又不敢太用力，生怕老太太破點皮就徹底賴上他們家了。

這三拉五拽的林鳳英都快到門口了，結果門一開，何陽軒端著盆站在門口。

“躲開點！”何陽軒喊了一嗓子，林謙跟他共事這麽多年太默契了，當即退後兩步，何陽軒手一擡，一盆水直接潑在了林鳳英身上。

“啊！”林鳳英也傻了，她覺得自己就夠不講理的了，今天怎麽遇到個更不講理的？上來就是一盆水！

潑完了水，何陽軒將盆往裏頭一扔，拍拍手直接倚著門框抱著手：“放心，這是消毒水，先給你嘴巴消消毒。”

嘴巴消毒一盆水把全身淋個遍？

林鳳英氣得直發抖，伸手指著何陽軒的鼻子。

何陽軒擡著頭鼻孔看人，道：“我可不是你哥，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說話之前想清楚了，錢我有的是，活活砸死你也綽綽有餘。我家是拆遷發的家，你敢罵我一句，我一個電話就把你家拆了。

你以後上街給我小心點，我那車你看見過，買來到現在不知道撞、死多少人了。你往後要麽別出門，要麽就別怕死。我撞人從來不看歲數，死一個還是一串對我來說沒什麽區別，也就是花錢多少的問題。我家裏幾個億，撞死你夠陪。”

何陽軒到底當了那麽多年的領導，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活像真的一樣。

林鳳英見過什麽世面？老一輩的思想還是覺得有錢能無法無天。況且她自打歲數大了以後，跟誰吵都怕她一個老太太有個好歹賠不起，多少都會讓著她點，這一下子有人比她還橫一點都不客氣，還真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林謙繞了兩步，直接進了屋。

林謙進屋了，何陽軒輕蔑地看了一眼林鳳英，狠狠摔上了門。

關門聲讓林鳳英嚇得一激靈，楞了一會兒，開口還想罵。結果突然門一開，何陽軒手裏又端了一盆水，林鳳英長教訓了轉身就跑。

潑她何陽軒都覺得浪費這消毒水。

何陽軒轉過身將消毒水放凳子上，林謙關上門走過來拍拍何陽軒肩膀比了個大拇哥：“太強悍了！”

“對付這種潑婦就得比她還潑。”何陽軒也痛快了，二人一起進裏面客廳，“你咋有這麽極品的親戚？還管咱爺叫哥。”

“那是我親姑奶，我爺親妹子。”以前雖說不親近，好歹見面還能笑著說兩句話，這回算是讓林謙看清楚了。

進了客廳，爺爺正坐在沙發上喘粗氣呢。

何陽軒看看爺爺，知道這時候不好提，最好先轉移註意力。老頭這麽大歲數了，別氣出毛病來。

何陽軒還沒說話，爺爺先開口了：“屁，我哪來這麽個倒黴妹子！”

林謙坐爺爺旁邊給拍拍後背順順氣：“行了行了，認清了以後別來往就是了。”

爺爺看看林謙，嘆口氣：“她小時候不這樣的。”

“誰能跟小時候一樣。”林謙倒杯帶枸杞子的熱水遞給爺爺，“現在這社會都能改變人，更何況是您那個年代？”

想想那個年代，爺爺思緒微動，嘆了口氣道：“我哪想得到。小時候家裏窮，九歲我就被爹媽送小茶館裏當夥計幹活，幾個月才能回家一趟送錢。十歲那年回家看鳳英就沒了，給賣了。後來日本人打過來了，我就再也沒跟家裏人聯系上。要了幾年飯，之後……過了好些年，我跑這邊來，累癱了就在村口坐一會兒，那塊石頭到現在還在那。就聽見鳳英跟個女人吵架。當時有人喊了句她名字，我過去一問，還真是當年給賣了的妹子。那時候可是快二十年沒見了。”

爺爺很少說過去的事情，這回要不是真被林鳳英傷著了，爺爺也不會主動去想以前的事。

“那近二十年的動亂年代也夠把一個人徹底改變了。”何陽軒道。

爺爺微楞，還是點了頭：“是啊，我想那個時候鳳英應該就不一樣了。可那個時候人都窮，鳳英家裏條件還不錯，不然也不可能把她買下來。她婆婆走得又早，他丈夫聽她的。我當時想帶她走，她不幹，覺得走了日子未必有當時自在，就留下來了。”

何陽軒不太理解：“那戶人家可是買人的人家，買媳婦的能有好人？”

“時代不一樣。現在你要說誰家買個媳婦回家，別說你，我都看不上。可那個時代，買媳婦說好聽點就是彩禮。現在的彩禮是留給小夫妻倆以後過日子用的啟動金，那個時候就是合法的人口買賣。加上戰亂、饑荒，能被買那是好的，更多的還是被活活餓死，肉都不知道被誰吃了。”

何陽軒想起來自己爺爺跟自己說的那些事，也點點頭。那時候都是包辦婚姻，是被爹媽賣給人當媳婦，還是被陌生人賣，其實區別都不大，最多是爹媽能把人賣進條件好的人家，還能打著“我為你好”的旗號。

“您就留下來了？”

爺爺點點頭：“我沒親人，好容易找到一個我哪舍得走？當時也怕她夫家欺負她沒人撐腰，又遇見林謙奶奶。”

誰又能想到，當初的妹妹成了現在這樣子。

“到底是那麽長時間過去了，人總是會變的。”林謙嘆口氣。爺爺就這麽一個親人，今天卻說出那些糟心的話。

林鳳英兒子要沒了確實可憐，可那也沒有把這份痛苦轉嫁在他們身上的道理。

雖說在氣頭上說的話都不能算，可林謙清楚，發生這事以後，爺爺跟林鳳英算是徹底不來往了。

爺爺這人重感情，可某種角度看也絕情。

“行了，別想了，想再多我姑奶人也那樣了。”林謙停下這個話題。

爺爺想了想，站起來道：“你跟我去趟老房子。”

自從搬來這裏，老房子的稱呼就落在了之前住的地方。

“這時候少出門吧。”林謙不太放心。

何陽軒看出來爺爺有心事，站起來道：“帶上口罩穿嚴實點應該沒事。”

二人武裝了一下，這時候臨近傍晚了，溫度照比中午好點，兩人快步到了老房子那邊。

一個來月沒住人了，沒煙火屋子很清涼。

爺爺搬梯子進廚房，直接打開通往房梁的“天窗”，上半身又鉆進去了。上回還是拿林謙打回來的存款，總不見得還有沒拿出來的吧？

這回爺爺又拿下來一個銹跡斑斑的盒子，林謙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上回看到的那個。

爺爺伸手將上面的灰滑下去，放在鍋臺上，緩緩打開。

“你這都長大了，我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原本打算你結婚再給你的，現在看情況我還不知道活到啥時候呢，就先給你了。”

林謙伸脖子一看，是一個存折和一塊花布包好的長方形東西，看樣子像是書。

“這是……”

爺爺先將存折交給林謙：“這是你爸當年沒的時候老板給的賠償金。其實這些年就是靠著這些錢供你上學的。早年我怕你年齡小，知道有錢就學壞了一直沒告訴你，現在你大了，裏頭還剩三十來萬，你看看，要是錢真不值錢了，就趕緊花了吧。”

林謙拿過存折打開看看，不禁想起來大學時候為了幾百塊錢舍不得跟爺爺伸手啃了一個月冷饅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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