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植之和蔣雲良的反應幾乎一樣快，他手中的水球立刻散為了水汽，飛快地站了起來，“雲良我們去看看，哥你跟在我們後面，小心一點。”

“嗯。”秦緩將手中的小冊子往空間裏一塞，同樣立即站了起來，跟在兩人身後。幾人都拿了武器，開著強光手電筒，越是緊急的情況就越不能慌，紹植之和蔣雲良都表現得很鎮定。

兩人是真正地從屍山血海中廝殺出來的，從末世降臨的第一天起，兩人就扛著各種武器在殺喪屍，什麽危急的情況都遇見過，上一秒某人還拼命護著身後人而下一秒就張開血盆大口咬了上去的情況已不少，眼睜睜望著親人逝去在這世道已屬於常態，然而聽到一個女人在夜裏泣血而哭，兩人還是禁不住面上凝重。秦緩更是心酸難忍，他直面喪屍的時候本來就少，更別提見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因此一聽到江山柳淒厲的哭聲，秦緩不由跟著心酸。

江山柳哭得極其淒厲傷心，已經不大像人聲，更像是母獸看到小獸死亡的那種嘶啞哀叫，她就在這靜寂又危險的夜晚旁如無人地嚎啕大哭著，嘶啞的哭聲不停地回蕩。秦緩心有戚戚，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能不動惻隱之心，他沈默地跟在蔣雲良和紹植之後面，腦海裏突然就浮現《楚辭》中的那句“悲莫悲兮生別離”，心中暗自嘆息，恐怕那個叫衛蘊的小孩子就要活生生地從他母親身邊離開，走向死亡的國度了。

秦緩早已經知道現在的世道分外艱難，可從一個母親的哭聲當中，他再一次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這一點，想到有一天也許他也會和紹植之他們生離或死別，秦緩就忍不住一陣難過，他下意識地上前兩步牽起了紹植之的手，在強光電筒的餘光中盯著他的側臉。

紹植之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反手握住秦緩那略顯纖細的手，拉著他往前走去。紹植之的手溫暖有力，將秦緩的手完全包裹住了，秦緩揪起來的心不由微微放松了些。

衛華池一家住的房子的鎖被蔣雲良砍壞了，他們用力推了幾下，使勁推開頂在門上的障礙物，大步跑上樓。越接近衛華池一家住的那個房間，哭聲就越尖銳，震得人耳膜發疼，蔣雲良走在前面，一腳踹開門，質量不怎麽樣的木門砰一聲摔在墻上又反彈回來，即使這樣，江山柳的哭聲也沒有絲毫的停頓。

門開了之後幾人才看到屋內的場景，衛蘊臉色青白，眸子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黃翳，可能是為了防止他咬人，他的下半張臉被枕巾包了起來，看不清模樣。江山柳箍著衛蘊的手腳，將衛蘊牢牢地抱在懷裏正放聲嚎哭，衛華池手臂被咬了好幾口，鮮血淋漓的，也沒做包紮，他就這麽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妻兒。

紹植之三人看著他們一家，心中酸澀難當，衛蘊呈現喪屍化趨勢，衛華池被咬，江山柳身上有沒有傷不清楚，不過她的情緒已經完全崩潰，這家人這種情況，現在無論說什麽做什麽都不合時宜，幾個大男人只能沈默地站在門口。

秦緩看了眼自己的手背，他的血能有效緩解喪屍化，要是弄點血出來，說不定這一家人就有救了，秦緩正想著，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下意識地擡頭望去，一下子對上了紹植之黑沈沈的眼睛。紹植之拉著秦緩，幾步走到拐角去，壓著怒氣和那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低聲問道：“哥，你在想什麽？！”

“沒，我什麽都沒想。”秦緩下意識地反駁，見紹植之不信，他抿了抿嘴唇，拍拍紹植之的肩膀，低聲說道：“你別擔心我，我有分寸，不會亂來的。”

紹植之伸手抱住秦緩，將他整個人壓在懷裏，秦緩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懷抱嚇了一跳，他不自在地在紹植之結實的胸腹見掙了掙，紹植之卻更用力地摟住了他的腰，秦緩剛想說什麽，紹植之的聲音便在他耳邊響起。

溫熱的呼吸噴在耳廓上，秦緩的心顫了顫，他聽到紹植之壓抑著在他耳邊低聲道：“哥，我很害怕。”秦緩一楞，他從小到大，幾乎沒有聽過紹植之示弱性的話，更別提害怕。

紹植之接著在秦緩耳邊低低說道：“喪屍剛出現的時候，我怎麽找也沒找到你，那時候我很絕望，顧忌著雲良的心情還不敢讓他看出來。再後來，高速路上的收費站前我和雲良都受了傷，我第一反應就是恐懼，不是擔心自己會死，而是不知道只剩你一個人，你以後要怎麽活下去。”

秦緩想插話，紹植之卻沒有給他機會，他徑直說了下去：“被喪屍抓傷的第二天醒來的第一時間看見你給我們餵血後血肉模糊的手背我也很擔心，更別說你半透明的魂體，後來你昏迷過去了，怎麽也叫不醒，我簡直心急如焚。再後來到齊雲寺，看見你睡在那個養魂陣中，我心裏沒底得很，卻沒辦法拒絕，怕錯過這次機會你再也醒不過來。”

“在屋頭背村你還昏迷了兩次，一次為了空間玉佩，一次預言到了空大師的情況，你自己可能覺得沒什麽，但是我卻被嚇了個半死。”紹植之的聲音頓了頓，低聲問道：“哥，你自己數一數，喪屍出現到現在也就十多天而已，你狀態好的日子有多少天？更別提你現在還是魂體狀態。”

紹植之的聲音很低，秦緩以為他哭了，聽得心裏又酸又軟，眼眶也跟著酸脹得難受，“對不起。”他知道紹植之一直堅強，卻沒有想過再堅強的人也有恐慌的時候，是他忽視了紹植之的感受。

“哥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爸爸和阿姨已經去世這麽多年，我身邊只有你一個親人，要是連你也不在，我一個人何必在這世道掙紮？”

紹植之這話說得很冷靜，秦緩聽出他話裏的輕生之意，一下子慌了，他推了一下紹植之沒推動，也不顧上什麽，昂起頭來急道：“植之，你這是什麽話？！”

“實話，”紹植之禁錮著秦緩不讓他動，在他耳邊輕聲道：“哥，你剛剛是不是想著衛華池一家可憐？是不是覺得只要給一點血他們，他們就能活下去？”秦緩答不上來，他剛剛的確是這麽想的，他現在的狀態還可以，給一點血出去不會怎麽樣，但說不定能救回這個面臨崩潰的家庭，他覺得很值，他不是聖父，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幫一幫同樣在這地獄中掙紮的人，就像他以前在書本上學到的那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無論命運如何，都不會磨滅心中那點善良的本性。

紹植之對秦緩的性格再清楚不過，他哥不算迂腐，內心卻確實善良柔軟，如果能幫助別人，他不介意一定程度地損害自己的利益。這性格在喪屍來臨之前沒什麽不好，做一個善良柔軟的人總比成為一個內心狠辣的人要來得幸福，就算秦緩再怎麽善良，紹植之也有信心護住他，但是現在不行。

紹植之見秦緩不答話，知道自己說中了，他輕聲說道：“哥，那你有沒有想過，華國十幾億人口，變成喪屍的就有幾億，因為喪屍的存在，每時每刻都有新的人變成喪屍，你要是救了衛華池一家，那麽下一個在你面前變成喪屍的人你救不救？你身上有多少血，有能救多少人？”

“再退一步說，就算你不顧自己的身體，真的救下很多人，你確定這些人都值得救嗎？萬一消息走漏出去，引來有心人的目光，要抓你去研究，那怎麽辦？哥，你是學歷史的，相關例子你比我看得更多，你想過後果麽？”

紹植之的聲音很輕，秦緩心頭卻如遭重擊，秦緩被紹植之這番話問得啞口無言，這些問題他壓根沒想過，紹植之這麽一說，秦緩心中不由升起無限的羞愧，他不知道紹植之一直在擔驚受怕，也沒考慮過救人的風險，冒失地救人是否會將紹植之和蔣雲良一起拖下水。秦緩嘆了口氣，低聲保證道：“對不起，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我以後回小心一點的。”

紹植之揉了揉他的腦袋之後，放開了他，低聲說道：“哥，我只希望你平安。”

蔣雲良一直站在不遠處，既為了防止他們的話被人聽到，也在放哨，怕紹植之和秦緩說話間會從哪裏突然躥出喪屍或喪屍貓出來，見他們說完話後，蔣雲良走了過來，望了眼衛華池一家待著的屋子，低聲問道：“現在怎麽辦？”

“走吧。”紹植之拉著秦緩的手腕，江山柳還在哭，淒厲的哭聲在黑夜中格外淒厲，因為凝聚了一個女人最大的絕望而分外滲人。紹植之帶著秦緩率先下了樓，他們什麽忙也幫不上，衛華池一家也沒有和外人交流的*，他們只能先離開，不打擾這家人最後的相處時光。

幾人走得幹脆，出了院子之後，幾人還特地仔細地關上了衛華池一家住的這個院子，蔣雲良用雜物堵上了門，免得被喪屍撞開，這才攀著院墻爬了出來。出來之後，看著院子前停著的越野車，紹植之用備用的鑰匙把方向盤鎖給卸了下來。越野車確實是重要的物資，不過車子還能再找，把越野車留在這裏是幾人唯一能幫衛華池一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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