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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憶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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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俊朗的方士繞過街角,隱隱約約的哭聲在蒙蒙細雨中越發得飄忽。昏黑的小巷內,蓬頭垢面的一大一小兩人,惡臭、泥濘、令人鄙夷作嘔的骯臟。小女孩的哭聲斷斷續續,就在自己來到她們身前的剎那,臟兮兮的小臉倏地擡起,亮晶晶的黑瞳中閃著盈盈淚花。

“你是神仙?”身後傳來女子的呼聲,不像少女的那般清脆悅耳,沙沙的,好似風拂過蒼樹,抖落了一煙的塵。

方士轉過身,女子衣衫襤褸,灰頭土面的,但是漆黑的瞳明亮奪目。

“我終於找到你了,”沙啞的嗓音難掩內心的激動,女子仔細看了他一會兒,笑言:“你還跟以前一個樣子。我叫馮篁,我能留下來嗎?”

“你想要毒死我?”女人的背撕裂了開來,一只蜘蛛探出了頭,邪邪地笑道:“還是毒死她?”蜘蛛張牙舞爪地晃動著毛茸茸的腿,眼珠滴溜溜地轉,毒液一點點地滑動,那光景異樣得誘人。

“滾!滾開!”他大吼著,狂揮著雙臂,怒砸那蜘蛛,但蜘蛛卻在瞬間消失,一拳重重地落在了女子的背上。

“啊!”女子吃痛,眼眶困不住淚花,一滴,涼涼的,落在他的臉上。“醒醒,無鬼,你怎麽了?作惡夢了嗎?”馮篁起身搖醒身邊的無鬼。剛剛的那一拳確實直直捶到了自己胸口上。

“篁兒?”無鬼驚起,一把抱住馮篁,雙臂顫抖著。感覺到馮篁臉上的潮濕,他拉開馮篁到身前,大驚,“怎麽!我剛才打到你了嗎?對不起,篁兒,我——”

馮篁溫和一笑,沙沙的聲線,徐徐吐著安撫之音,“不礙事的,不疼。無鬼,你沒事吧?”

無鬼冷峻的面容也只有在馮篁面前才能溫和下來,他舒展開眉頭輕笑著:“篁兒,我沒事,只是我睡覺不安穩,苦了你了。”

馮篁嗤嗤笑起來,伏在無鬼懷裏,戲笑道:“又不是小孩子,怎麽睡覺還這麽不老實!”

見馮篁看不見自己的面容,無鬼又鎖眉凝目,緊摟著馮篁。許久,喃喃道:“篁兒,把它除了,可以嗎?”明顯感到懷裏的嬌軀一僵,無鬼的神情更加陰沈。

只聞馮篁苦笑著幽幽道:“你不是已經決定了麽?你來辦吧。”

不見無鬼接聲,馮篁也皺起了眉頭,從他的懷裏掙開,勉強笑著,“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說罷,翻身躺下,背對著無鬼蜷著身子,依舊是她最無助最淒苦時的姿勢。她的背上,那只無形的蜘蛛仿佛正叫囂著,毫不留情地撕扯著她的肌膚。

次日,於丘山間草廬。

無鬼在藥房內忙活個不停,路遙借幫忙之由想要看看自己的烏蝕刀遭到了何等虐待。但大門一閉,他被狠狠關在了門外。

“餵!蟲,這無鬼他夫人到底得了什麽病?竟還要煙川林瀑的風氣做藥引,還真是稀奇啊!”路遙滿滿吃了一頓閉門羹,無所謂地摸摸鼻尖,聳肩問道。

虎烈倒是悠閑地臥在太陽底下,懶洋洋地舔著爪子,“得了什麽病我是不知道,不過,她身上的妖氣挺重的。”

“妖氣?”路遙劍眉一挑,“你不是說她是人麽?”

“她是人沒錯,只不過身上有妖氣。”虎烈漫不經心地回答。

“人身上有妖氣,難道她被妖附身了!”路遙思索了一會兒,驚喊道:“那也不對,無鬼是神仙,你們這兒又一山的妖怪,就算她被妖怪附身,你們要驅妖也用不著這麽麻煩啊!”

虎烈嘻嘻一笑,“猴,看來你還不算太笨。”站起身,優雅地邁步到路遙身邊,“這世界上的妖怪多的是,就算是附身,方式也多種多樣啊。至於馮篁身上所附的妖怪,屬於同心妖,人與妖心脈相合,心結相擾,強行除去只會人死妖亡。試問,無鬼如此愛妻之人,又怎麽會讓他夫人身陷險境呢?”

“同心妖?呵,連你們妖怪也這麽麻煩,搞這麽多花樣。”路遙無聊地聳聳肩。

虎烈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又蜷回去曬太陽了。

廚房內,馮篁挽著衣袖束著發,專心地做著各式各樣的點心。

千瓷大家小姐出身,下廚房也就只能打打雜,以前是幫著小敖洗菜端盤,到了這兒自然幫著馮篁。但馮篁卻搖頭謝絕,“千瓷,你就在一旁坐著吧。這些點心我想自己來。”

千瓷凝目看了馮篁一會兒,也不強求要幫忙,於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了一旁。驀地心中騰出了不少想法。馮篁真的是個好女人,人端莊秀麗,性子也溫柔嫻雅,又有一雙巧手,做出的飯菜單是聞見香味就口水連連,女紅也做得細致。當真不像自己,打架制瓷器,拼酒談生意,除了這副皮相,還真找不出其他有女人味的地方。

馮篁的眉淡淡的,雙目細長,但黑瞳晶亮。瑩白的皮膚,烏黑的發絲,紅潤的雙唇,都透著安靜溫和之氣,她身後的陽光為她籠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千瓷托著腮,想著自己老爹總是懷念娘活著時的樣子,形容的就是這般。不由好笑,馮篁姐姐如此年輕,怎麽自己會把她比作是自己的娘呢?但轉念一想,自己娘年輕時應該也是這個樣子,溫柔美麗。

“我以前小的時候,我姐姐最喜歡給我做糯米團子。我還記得那味道軟軟甜甜的,後來不管我怎麽嘗試,都做不到和姐姐一樣的味道。”馮篁的聲音有些沙啞,笑著回想著以往。

“馮篁姐的姐姐麽?”千瓷在江湖上也走過好幾遭了,一看馮篁的眼神便知,懷念逝者、心留苦甜。

“我爹娘早逝,我是由姐姐養大的。那時候,鄉下鬧饑荒,我便和姐姐一起逃到了城裏。呵,日子不好過啊!那兒的官爺不願白白救濟我們這些難民,便拉了我們去做苦工。”馮篁淡淡笑著,輕輕回憶著過往,看不出悲喜,“我姐姐因為摔斷了腿沒法子做工,我們倆就被趕了出去。餓了好久,也賒不來藥,我都以為自己和姐姐就要這麽死掉了,沒想到卻遇見了他。”

“無鬼麽?”千瓷偏過頭問。

馮篁霎時笑靨如花,用力點點頭。回憶起那時的無鬼,面冷似鐵,但替姐姐清洗傷口敷藥的手卻輕得溫柔。“無鬼他那時要比現在還要冷,幫忙照顧姐姐的時候也不會皺眉,感謝他的時候呢,他也不回笑。我當時還在想,天下間怎麽會有這麽令人生不起好感的人呢?”說著,笑得開懷,狠狠揉了揉手下的面團。

“啊?”千瓷驚異,既然生不起好感,那你嫁給他幹嘛!

“但是自己就是放不下啊!那時我才十一二歲,不懂什麽情什麽愛的。只知道自己有一天一定要再見他。”馮篁嘆著氣,微瞇著雙眼,“姐姐死後,我便開始尋他。去了很多地方,也曾想過放棄,但到最後還是說服不了自己的心。不過還好,只用了七年,我便在風州尋到他了!”

只用七年?一個人難道還有很多個七年嗎?雖說白駒過隙,但真是一點點體驗,其實時光也並不如想像那般快,只不過回首時才覺得光陰匆匆,韶華易逝。“馮篁姐不是風州人麽?”

“嗯,我是滄州人。”

滄州,離風州還真是遙遠啊!想來馮篁姐千裏迢迢來尋無鬼還真是歷盡風雨。“馮篁姐一個人從滄州到這裏,還真是了不起啊!”千瓷讚嘆,或許論武功馮篁比不過自己,但這份信念,自己怕是這輩子都難以體會了。

“也不算是一個人,還有小八陪著我呢。”馮篁輕輕念了一句,淡眉又擰了起來,原以為堅定的心又動搖了起來。

“馮篁姐,你剛說什麽?”千瓷沒有聽清她的話,偏著頭問。

“呵,沒什麽。我再去弄點東西。”馮篁掩過哀色,匆匆跑出屋子。

千瓷挑眉看著她的身影,心中一片迷惘。

“好久沒有見過人了。”千瓷一怔,身後驀地響起一聲尖細的笑語。

千瓷小心翼翼地回頭,只見一只蜷起腿來有盆那麽大的蜘蛛正趴在桌案上。千瓷大驚,忍住想要尖叫的恐懼,許久,安定心緒,冷冷問道:“你是誰?”

“哦?”蜘蛛讚許地擺擺毛腿,“我叫小八,馮篁的朋友。”

千瓷心中又是一驚,馮篁姐的朋友?

見千瓷面露異色,小八無所謂地笑笑,“我讓你看見我,是有事相求於你。況且我沒有騙你的必要。”

“有事求我?”千瓷越發迷惑,但與小敖、虎烈相處這麽久後,自己對妖的敵意沒有,好感倒是劇增。但她依舊警惕地問:“什麽事?還有我為什麽要幫你?”

“你知道冷屁股要給馮篁治病的事嗎?”小八爬上墻角,悠閑地織著網。

冷屁股?應該是無鬼吧!“知道,”千瓷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一本正經地問,“你想幹嗎?”

“嘿嘿,小姑娘,只要你幫我一個小小的忙,大爺我就送你個好東西。怎麽樣?”小八邪邪地誘惑道。

千瓷面上一冷,隨手抄起一只碟子砸了過去。“嘭”一聲,小八一時沒站穩,從網上跌落了下來,重重摔倒地上。千瓷操起菜刀抵到還沒回過神的小八腦袋上,冷哼道:“到底有什麽事!快說,少在這裏跟本小姐啰嗦!”

小八心下一顫,總感覺自己好像找錯人了。還是多年沒有下山,不知道原來山下的女人都變成了這副模樣?總之識時務者為俊傑,它賠笑道:“大小姐,小妖我眼拙,不識得您的英姿,一時冒犯,多有得罪啊!”感覺腦袋上的刀又沈了沈 ,它高喊道:“我說!我說!大姐!你可得把刀拿穩點兒啊!”

千瓷優雅地勾起唇角,朱唇略啟,“早點老實交待不就得了?還要我動粗,要知道,本小姐生平最討厭使用暴力的人!”

小八哭笑不得,但還是為保小命努力附和,“是是,大姐宅心仁厚,古道熱腸,誠懇待人,豁達大度,胸懷坦蕩,表裏如一,冰清玉潔,忍辱負重,舍己為人,視死如歸,死而後已——”

“停!”千瓷鳳目圓睜,晃晃手中的刀,怒叱道:“胡說什麽呢!你老實點!少油嘴滑舌!”

小八趁她手略一松,巨齒一刺,頂掉了千瓷手中的刀。旋即吐出一根柔韌卻結實的白綢絲,牢牢圈住她的細柔手腕,不顧一切拉著她就沖上墻頂。墻角織好的網宛若一個不停旋轉的洞口,千瓷看得眼花。在小八跳入的一剎,千瓷的手臂也一同沒了進去。

“啊!”千瓷只覺得雙腳被人拽住,手臂又被絲勒得發青。

“這是幹嘛!”無鬼馬上就要為馮篁做法了,路遙本是想看看千瓷這女人跑哪兒了,不想卻看到這樣驚人的畫面。他緊摟住她的腳,感覺自己似乎也已經雙腳離地了,不由狂吼,“你這女人!搞什麽!自殺啊!”

“什麽自殺!有只蜘蛛拉著我!”千瓷被扯得滿臉通紅,緊緊咬著牙。

“蜘蛛?”路遙無法想像拉著他們的是多大的力度,但這樣相持著,自己也有點吃不消了。想要安撫千瓷,想讓她緊繃的身體略微放松,勉強開著玩笑,“能拉得動你這麽重的女人,嘿,那得是多大的蜘蛛啊!”

“你——”千瓷話未說出口,就覺得手臂一松,路遙與她一同墜了下去。略微放松,二人正欣喜時,一股更強的力道猛地扯起,完全沖過兩人的抵抗,把二人拉到網洞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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