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星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他打量了一下屋裏的人，最後目光落到長桌另一端的情報處處長鈴木身上。

他想，在場的四個高官裏，吉田和松本先後都提出了問題，作為情報處長的鈴木恐怕也會不甘示弱吧。

就像得到了他的感應似的，鈴木也開口了，他的思路更加讓人吃驚，他把前幾個人逆轉了幾次的案情又給反轉了回來。

“劉桑，你剛才證明了，高橋不是地下黨的臥底大寒，犬養浩也沒有發現他是地下黨的證據，那麽，會不會存在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犬養浩才是地下黨的臥底大寒，但是被高橋龍一發現了。高橋龍一打電話叫他來，一來要為家人報仇，二來要為帝國除去內奸。”

這話一說出來，會議室裏發出“轟”地一聲，幾乎所有軍官們都笑了。

一個小小的密室竟有這麽多的變數，幾度反轉，讓他們感慨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劉星野心裏想，看來這幾個高官都不白給，一個比一個狡猾。

不過，這也正常，這幾個人就是哈爾濱地區日軍專門搞情報工作的頭目，他們的思路自然要比其他人全面，考慮的可能性更多。

今晚，劉星野第三次鼓起掌來。

“早就聽說鈴木處長是搞情報的老手，見識果然非同一般，在下佩服。

不過，我有一個疑問：如果高橋龍一發現犬養浩是大寒，他為什麽沒有報告特高課或者情報處呢？直接把犬養浩抓起來，這樣他的仇也能報了，也用不著自己動手殺他了？

高橋龍一之所以采取栽贓陷害的辦法是迫不得已，如果他真有了犬養浩是臥底的證據，他就用不著再這麽做了。”

鈴木說：“或許高橋龍一只是發現了一些疑點，如果當時就報告的話，現有的證據可能還不足以證明犬養浩就是大寒。但是，他又不能不采取行動，因為犬養浩已經看見小島純子了，如果不馬上采取行動的話，犬養浩可能就要動手殺人了。”

劉星野心想，看來情報處認定犬養浩就是大寒了。

他點點頭說：“唔，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的。但是，犬養浩是地下黨的臥底，這一點是否可信呢？在座的諸位都知道這個前憲兵隊長吃喝嫖賭，殺人如麻，尤其殺了不少地下黨，這樣的人會是地下黨的臥底嗎？”

對這個問題，鈴木顯然早有準備。他說道：

“的確，這樣的例子確實很少見。但是，我在考慮會不會存在這樣一種情況：犬養浩並不是真正的地下黨，他只是把情報賣給他們。

不要忘了，他是憲兵隊長，專門和地下黨打交道，抓過不少地下黨，他有可能和地下黨建立某種聯系。

這家夥花天酒地，吃喝嫖賭，他那點工資根本不夠花的。他發現地下黨需要情報，就和地下黨聯系，替他們收集情報，地下黨付錢給他。

雖然他殺了不少地下黨，但他提供的情報卻救了更多的地下黨和游擊隊，這樣一來，地下黨雖然恨他，但更需要他的情報，不僅不能殺了他，反而要保護他。

我們都和地下黨打過交道，都知道這個黨比起的反日組織來，最大的特點就是忍耐性極強，他們可以為了更大的利益而自我犧牲。比起犬養浩的情報來，他殺的那些地下黨人算不了什麽。

我們以前在調查大寒時，從來沒考慮過犬養浩，因為他根本不像地下黨。但是，我們都沒有想到，其實大寒可能不是一個真正的地下黨，他只是賣情報給地下黨，雙方是純粹的買賣關系，地下黨的紀律約束不到犬養浩。

劉桑，你認為這種可能性是否存在呢？”

鈴木的回答完全出人意料，他提出了一個以前從來沒有人提到的新思路，讓這些軍官們都驚訝不已。

連劉星野似乎也被這條思路吸引了。

他一時沒有開口，在今晚這還是第一次出現。

吉田見狀，湊過來對鈴木小聲地說：“鈴木處長，看來你把這個滿洲人給問住了。”

對劉星野，吉田的心情一直是非常矛盾的。

一開始，他根本看不起這個滿洲小警官，認為他不過是個擺設，說什麽已經把案子破了，不過是說大話而已。進入會議室後，他一直考慮的是如何在情報處和特高課的吵架中暗地裏幫助特高課，而又不得罪情報處，可是，沒想到劉星野居然把案子的來龍去脈查了個水落石出，讓他大為驚訝。

特高課和情報處那麽多人，比劉星野更早進入調查，卻什麽都沒查到，這個滿洲人只用了三天時間，就查出這麽多情況，讓給他對這個滿洲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隨著劉星野對案子的分析抽絲剝繭，逐步深入，另一種情緒在他心中慢慢浮起——那就是嫉妒。

他不是為自己嫉妒，而是為其他日本軍官嫉妒——看看你們這麽多人，卻不如一個滿洲人。

他的心情變得矛盾起來，一方面他希望知道事情真相，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劉星野的分析在什麽地方停下來或者犯什麽錯誤，可是，劉星野就像開足了馬力的火車，怎麽也停不下來。劉星野的分析越深入，吉田的心情就越矛盾。

他希望有人能問住這個滿洲人，可是，劉星野對所有的問題都對答如流，看上去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後來，他和松本親自出馬，也沒能問住劉星野，他甚至有了一種絕望的感覺，看來這個滿洲人註定要成為今晚的主角了。

其實，有這種心情的何止他一人，整個會議室裏幾乎所有的日本軍官看著劉星野在前面侃侃而談，心裏都不是滋味。畢竟，在一個全是日本人的會議室裏，看著一個滿洲人唱主角，的確算不上是一件享受的事。

不過，鈴木的問題似乎並沒有難倒劉星野，因為他看上去似乎還是很輕松。

他讚嘆道：“鈴木處長提出的思路大膽新穎，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我必須承認，這種可能性我還真沒考慮過。”

這是在今晚整個會議期間，劉星野第一次承認他也有考慮不到的地方。

劉星野的才華讓這些軍官們嫉妒不已，同時他滿洲人的身份，也讓他們倍感壓力，如果這個滿洲人單槍匹馬地就把案子破了，他們一大幫人卻什麽都查不到，這讓他們臉上甚是無光。所以，當看到劉星野承認他也有考慮不周的時候，不少軍官心裏都不由得松了口氣。

鈴木暗自得意，田煙仍然不動聲色，松本瞇起眼睛，吉田摸著下巴，都想看看劉星野接下來如何應對。

劉星野問：“如果犬養浩是大寒，當他接到高橋龍一的電話，高橋龍一說他已經知道誰是大寒了，犬養浩會不會認為自己已經暴露了？”

鈴木說：“不會。高橋龍一在電話裏說大寒在電訊處，可見他說的不是犬養浩。可能高橋懷疑電訊處的某個人，犬養浩聽了反而會高興，這說明高橋龍一懷疑錯了人，而電訊處那個人正好可以做他的替罪羊。”

“後來呢？”

“那天下午，犬養浩帶人來到高橋辦公室。他隨身帶著氰化鉀。他從高橋那裏偷情報，擔心高橋會發現他，所以，一直對高橋很留心，他準備了兩片氰化鉀，做的和胃舒片一樣，專門留給高橋的，一旦發現他察覺到自己，就殺人滅口。

去了以後，犬養浩就把氰化鉀放到高橋的藥瓶裏。在此之前，他想知道高橋龍一懷疑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但他沒想到，高橋在酒裏下藥，把他麻倒。而後高橋吃藥，結果中毒而死，犬養浩醒來後被抓。

高橋龍一設計誣陷犬養浩是大寒，但他沒想到犬養浩真的就是大寒，正因為如此，犬養浩無法為自己辯解。”

劉星野點點頭，沖著大家說：“其實，鈴木處長的這個推論和剛才吉田顧問官的推論有異曲同工之妙，它們都幾乎回答了那個密室的全部疑問，可以說把案情分析大大地推進了一步。

但是，很遺憾，和吉田顧問官的推論一樣，那些細節問題，這個推論也無法回答，比如藥片是如何消失的，酒杯是如何失蹤的，以及為什麽會失蹤。”

鈴木有些焦躁起來：“你總是提到那個酒杯，可是，連你都不知道那個酒杯在哪。可能那個酒杯根本就不存在。”

劉星野說：“處長閣下，我可以向你保證，那個酒杯確實存在。”

這時，吉田慢悠悠地插嘴說：“劉桑，那個酒杯真的那麽重要嗎？在我看來，這只是一個小小的細節而已。”

不少軍官附和說確實如此。

劉星野轉向吉田。

“顧問官閣下所言極是。我可以告訴大家，那個酒杯確實不重要。但問題在於，為什麽這個無足輕重的酒杯會失蹤呢？如果它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失蹤了倒還可以理解。可是，不重要的東西卻從現場失蹤了，這背後又有什麽隱情呢？”

一時間，會議室裏又靜了下來。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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