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高課和警察廳只隔著幾條街，開車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司機打道回府，劉星野走到大門口，站崗的士兵問他是幹什麽的，劉星野拿出證件。他以前來過這裏幾次，所以，對這裏並不陌生。

這時，一個等在大門口的年輕的軍官走了過來，用顯得有點生硬的漢語，問他是不是警察廳來的劉星野警官。

劉星野點點頭，收起證件。

他看到眼前這個軍官不過二十出頭，看上去比較文靜，個子大概一米七零左右，在日本人裏算是中等偏上了。

那個軍官對士兵說了幾句日語，然後轉向劉星野。

“我是……松本課長的……副官……多田。”

他用磕磕巴巴的漢語自我介紹說，同時伸出一只手來。

雖然劉星野在一些的場合看到過松本，但從來沒有和他本人打過交道。他想起來，在他幾次看到松本的時候，都能看見這個年輕的軍官站在他左右。

松本對劉星野不會有什麽印象，但是，劉星野卻對松本非常關註，畢竟他從來都沒有忘記他的使命，而松本就是地下黨在哈爾濱最大的對手。對於松本身邊的人，他也一樣關註，所以，對眼前這位年輕的日本軍官他也不陌生，只是對方根本不認識他。

“我就是警察廳的劉星野。”劉星野握住他的手，用日語回答說，“我們還是說日語吧，我能聽懂。”

多田馬上輕松下來，用日語說松本課長正在辦公室等他。

兩人一起朝大樓走去。

劉星野心中不免感到有點奇怪。

以前他和特高課合作過幾次，每次都是直接找憲兵隊或者特高課的股長，從來沒有和松本打過交道，這次是怎麽回事，松本的副官跑到大門口來迎接自己了？多田剛才說松本在辦公室等他，說明松本對這個案子也非常關心。

劉星野想，小島純子雖然是日本人，但她的案子還不至於把特高課長都驚動了吧。

或許是別的案子？

這時，走在他身邊的多田說道：“劉桑，我看過你的簡歷，知道你在哈爾濱警察學校畢業後，直接上了新京高等警官學校。據說那個學校很難進去，必須要有工作經驗，而且成績突出才行，你剛畢業就能進去，真是了不起。”

“哪裏，哪裏。”劉星野嘴裏謙虛道，心中再次感到有些奇怪。

日本人居然看了他的簡歷。

多田看過他的簡歷，意味著松本也可能看過。前幾次他和特高課合作，他們可從來不看什麽簡歷，這次是怎麽回事？他到這裏是來破案的，他們怎麽還查起他的經歷來了？

他隱約感到，這次要查的案子要麽和小島純子的案子沒什麽關系，要麽就是小島純子的案子涉及到日本人中的某個高層。這樣一來，他對要查的案子興趣大增起來。

他問道：“多田君，這次到底要查什麽案子，還需要我們警察廳配合調查？”

“你不知道？”

劉星野搖搖頭。

多田有些吃驚，不過他沒有馬上回答。走了幾步後，他才說：“我想最好還是由松本課長親自跟你說吧。”

劉星野愈發好奇起來，不知道等待他的究竟會是什麽案子。

多田邊走邊問道：“劉桑，請問你現在是什麽學歷呢？”

“警察學校畢業拿的是大專文憑，後來到高等警官學校深造了一年，這樣就專升本了，現在拿的是本科文憑。”

多田“啊”的一聲，好像羨慕不已。

多田很年輕，看上去也很坦率，沒什麽城府，風華正茂，更像是剛走出校門的大學生，而不像是老謀深算的特高課長的副官。

“多田君也是大學畢業嗎？”劉星野問。

多田搖搖頭。“大學只讀了兩年，就來到滿洲了。”

“你為什麽不把大學讀完呢？”

多田嘆了一口氣：“家境不好，沒錢讀下去了，加上國內經濟不景氣，想半工半讀，也找不到打工的機會。我所在的大學鼓勵學生參加聖戰，提出凡是到中國參加聖戰的人，以後回來覆讀可以免學費，所以，我就來到這裏了。”

“你來這裏幾年了？”

“兩年了。本來以為呆兩年就可以回去，繼續把學業念完，誰知道在部隊不是想走就能走的。”說到這裏，多田又嘆了一口氣。

劉星野心中想，這就是所謂聖戰的犧牲品吧。

他說：“多田君，我想你一定很快會回去把大學讀完的。”

“謝謝你，劉桑，我也希望如此。”

劉星野和多田並肩走著，心裏感覺有點怪怪的。

這兩個國家正在進行著一場殊死的戰爭，而這兩個敵對國家的年輕人卻在特高課的大樓前談論著學歷、文憑這種輕松的事兒。這是和平時期的話題，在戰爭這樣的背景下多少顯得有些不協調。

劉星野看了一眼身邊的多田，發現他似乎並沒有感到這個話題有什麽不協調。他的臉上有一種劉星野熟悉的光彩，那是只屬於年輕人的光彩，只有涉世不深，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年輕人的臉上才有這種光彩。這種光彩，劉星野在哈爾濱的中國大學生臉上也曾經看到過。

他不禁感慨，不論什麽時候，不論什麽地方，年輕人總是對未來充滿期待，即便是殘酷的戰爭也無法摧毀這種期待。

這是一種希望。

他想到，其實我們現在所進行的這種抗爭，不就是為了這種希望嗎？

劉星野看得出來，多田是一個比較單純的青年，在現在這樣的環境下，他所渴望的居然是得到文憑，渴望拿到一個進入社會的敲門磚，而不是像那些被軍國主義沖昏了頭腦的年輕的日本軍人一樣，只想著殺人立功，在別人的國土上進行所謂的“聖戰”。

劉星野想，不知道多田的這種單純，或者說是天真，在這樣的壞境裏還能保持多久呢。

走進大樓時，多田問：“劉桑，你知道我現在最擔心什麽嗎？”

“上前線打仗。”劉星野毫不猶豫地說。

“你是怎麽知道的？”多田有點吃驚。

“很簡單，如果上了前線，你就可能為帝國玉碎，那樣，你就無法完成你的學業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了特高課長松本彰二的辦公室。

一進門，劉星野註意到屋裏還有兩個年輕的日本軍官，都坐在靠墻的沙發上。

一個佩戴大佐軍銜的中年軍官正坐在辦公桌後看文件。

毫無疑問，此人一定就是在哈爾濱一時出盡了風頭的特高課長松本彰二。

劉星野大步走到辦公桌前，兩個大皮靴的鞋跟一碰，發生“啪”地一聲脆響。

他舉手敬禮，大聲地用日語說道：“報告松本課長，警察廳刑事科第三小隊小隊長劉星野向你報道。”

劉星野聲音洪亮，吐字清晰，讓坐在辦公桌後面，正低頭看著文件的松本，和那兩個坐在沙發上的軍官都擡起頭來。兩個軍官臉上顯出驚訝的神情。

松本看著劉星野，面無表情。

多田走過去，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松本未置可否，只是“唔”了一聲，就低下頭去，繼續看起文件來。

此時的松本根本沒有想到，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將是他今後最大的對手，讓他在以後的日子裏吃盡了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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