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四季如春的新守郡相比，現在的龍寧島，常年不下雨，調節氣溫的植物正在死去，溫度極低，王大山哄完了孩子，便和娘子商量著要不要給陸星音和封無寂二人送點棉被。

“雖然咱家糧食缺，但棉被不缺的，晚上寒涼，公子姑娘都有傷在身，凍病就不好了。”容娘說完，無奈的掐了一把王大山，“你可真心大，居然把不認識的人給帶回家裏，就不怕他們有壞心麽？”

王大山有苦說不出，畢竟自己非本心的，扛不住那位公子威脅啊，再說，家裏能有什麽值得其他人惦記的？倘若有人給自己個饅頭，整個家裏的物件任由對方挑都行。

“櫃子裏有幹凈的被褥，前些日子剛晾曬的，你拿去給他們吧。”

“……娘親，肚子餓。”

剛睡著的兩個孩子相偎著，嘀嘀咕咕的說餓，面黃肌瘦不說，頭發稀疏的不行，都養活大了真的不容易，畢竟目前村落裏，年紀一般大的孩童只有四個，其餘的都餓死了。

容娘聞言，忙心疼的回頭去看顧，背著丈夫偷偷流淚，再不行明天就去聖山塔獻祭血，讓孩子吃頓飽的。

王大山抱被子時頓了頓，聽到聲音，心裏被兩個娃弄的生疼，他有立刻就去聖山塔的沖動，但到底不放心大半夜的讓家人和陌生人同屋相處，暗暗決定明天一早聖山塔去換些米糧。

剛出屋，王大山就和‘閑逛’回來的封無寂撞了個正著，嚇的一僵，低頭小聲道：“晚上溫度低，怕二位生病，被褥都幹凈的，蓋著暖和些。”

封無寂只在陸星音眼前，神色偶爾溫和，碰見王大山，眼神比外面的溫度冷，他擰眉看了眼王大山懷裏的被褥，灰色的布料上倒看不見臟汙，雖然洗幹凈了，但明顯舊的。

“不用。”

“王大叔？”

封無寂和陸星音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王大山原本聽到封無寂說不用，心裏一咯噔，怕惹了人不快，自己跟著受罪，聽到陸星音的問話，慌慌忙忙的應下，“我在！”

剛應下，王大山就看見封無寂望向自己時，愈發不悅的神情。

王大山：“……”真的太難了。

吃了回春丹後，陸星音受的內傷痊愈了大半，聽到聲音就下了床，看見王大山懷裏的被褥，瞬間了然，唇角綻開笑，“大叔，被褥幫我們送到屋子吧，麻煩了。”

“行，不麻煩。”王大山恨不得放完被褥就回自己屋子，有娘子在，他就不怕！

但有時候，想象很美好，現實很殘酷，王大山將被褥放到木板床上後，剛準備，就看見陸星音笑意盈盈的攔在門口，而破舊的木門同時被封無寂給關上了。

“大叔，你不要害怕，我有個事希望你幫個忙。”

王大山已經開始哆嗦了，聽到陸星音話，強裝冷靜的點了點頭，“姑娘你說。”

畢竟你沒給我沒有拒絕的機會啊。

“明天你能帶我們去一趟聖山塔麽？”陸星音同封無寂雖然沒有提前說好，但他們倆的默契顯然不錯，剛才封無寂出去轉了一圈，問來的消息和從王大山這裏聽到的一致無二，兩個人對視後，心中有了抉擇。

陸星音對視完，在心裏默默的哭泣，不曾料到有天自己光憑著眼神，就能揣摩出封無寂的心思了，自己不正常了！

“啊？聖山塔？”說到聖山塔，王大山為難的撓了撓頭，謹慎的回道：“但你們非龍寧島上的百姓，聖山塔應該不會讓進的。”

“所以才讓你幫忙啊。”陸星音說完，聳了下肩，“塔沒有眼睛，純靠血認人，你借我們一碗血，讓我們進塔去如何？”

不待王大山說什麽，陸星音繼續詢問，“對了，聖山塔裏，獻祭一碗血的話，會給幾鬥米糧？”

聽到糧食的字眼，王大山眉毛都耷拉了，面色微苦，“哪有幾鬥，上回村尾的三叔受不住了，去獻祭了一碗血，就得了一小捧的米，米粥都做不出，只能熬米湯。

“其實原本日子沒有現在這般苦，各家院子裏的井有水，喝水不擔心，雖然說著作物種不活，但其實一畝田裏能收獲七八個番薯，產量的確不夠看，二十年來，唯一有收獲的作物就番薯，其他的壓根活不了。”

真要說的話，島上生命力最強的當屬野菜，樹木都不發芽不結果了，野菜會時不時的冒出來，可能由於草都沒有死絕吧。

“前幾個月，原本番薯該收獲了，誰知大家夥一去看，都爛根了，哪有番薯。”王大山心裏很清楚，島上又艱難了些，老天爺在逼著他們去獻祭啊！

“我們島上可能有人做了遭天譴的事情，讓老天爺降罪了。”

陸星音垂眸思索了一番，堅持活下來的島民真的很不容易，算一算，島上艱苦環境得有八十年了，唯一的幸在於即使時常不下雨，但由於在島上，井水不缺。

至於降罪一說，陸星音不信，真降罪，一波帶走不就行麽？龍寧島的現狀說明有人在背後借著某種手段拐彎抹角的逼死島上的人，希望島上的人快些死，但不敢直接下手怕被天道察覺。

“大叔，你幫我去拿個碗。”

聽到陸星音的話王大山後背倏地的僵硬，不敢相信的回望陸星音，“現在就要？”

“對。”陸星音倒看出了王大山的誤會，笑了笑，沒有解釋。

王大山躊躇了會兒，一步一步的挪去竈房拿碗，一碗血換一條命，值得，他倒是不怕死，但死前總要去把血都給獻祭了，給娘子和兩個娃留下吃食。

人啊，有時候就會很矛盾，明知前路艱難，但依舊不希望在乎的人死去，抱著一絲期待，渴求他們會得到美好的未來，從黑夜中掙脫出去，迎來光明。

屋內的小桌上，原本只有燭臺，後來王大山又補了兩碗井水端上來，陸星音接了碗，直接將其中一碗井水倒了半碗。

王大山看的一怔一怔的，手裏攥著的刀不知該不該給陸星音，畢竟割腕取血得有刀，可血兌上水，不會有問題麽？

“姑娘，一碗血而已，我可以的，不用兌水。”

“兌水？”陸星音失笑，“到時候在塔前直接取血就可以，難不成端著碗血去麽？”

陸星音說完，就將隨手扔在桌上的小玉瓶開了蓋，從裏面倒出一粒白色圓滾滾的，類似藥丸的東西，然後扔到盛了半碗水的瓷碗裏。

一直旁觀的封無寂不禁將目光放到碗裏，剎那間，只見黃豆大小的“藥丸”碰水膨脹，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了成年男人兩個拳頭大，一只碗根本就裝不住。

陸星音無視來自背後的好奇視線，自顧自的伸出食指戳了戳，柔軟蓬松，同上次的一樣，即使島上沒有靈力，對壓縮饅頭依舊沒有影響。

“拿著吧，一碗血預付的報酬。”陸星音從碗裏取出大饅頭，丟到呆楞沒回神的王大山的懷裏，神情平淡，用著最冷靜的口吻說著讓王大山澎湃無比的話，“比一般的饅頭大些，應該比聖山塔給的米公道。”

王大山嗅著‘饅頭’的香味，整個人的思維都亂成了一鍋粥，二十年前，作物大都種不活，靠著家裏的屯糧堅持了一兩年，後來大家開始種番薯，他就再未嘗到饅頭的味道，懷裏的饅頭，撕碎了泡水，能讓妻子和兩個娃吃上好幾天！

倘若平時，王大山自己一頓就能吃下兩個饅頭，但經歷了艱險的世道，誰的胃都被一縮再縮，每天墊點，餓不死就行。

王大山小心的抱著饅頭，慌忙跪下，一個大男人，眼睛哭的發紅，“謝謝恩人謝謝恩人，不說一碗血，兩碗，三碗都行！”至於饅頭有毒沒毒的，王大山已經沒有精力去懷疑了。

說對陸星音手裏的藥瓶沒有妄念是假的，但王大山很有自知之明，不說陸星音，單說封無寂，自己就打不過，而且交易公平，自己再做些什麽，老天爺不得繼續天譴麽？

“你回去吧，明天一早，咱們去聖山塔。”

王大山重重的點頭，保證自己不會食言，而後膽顫的繞開封無寂，推開門出了屋子，又輕手輕腳的將門給關好，待目光再次落到饅頭上，一顆心興奮的砰砰砰，站在原地繞了會，跑去竈房取了個幹凈碗，準備給家人泡上一碗，墊墊肚子，睡個好覺。

陸星音坐回木板床，對著封無寂攤了下手，“抱歉，沒有和你商量，擅自做決定。”

商量？

封無寂覺得他和陸星音間，就不存在商量這個詞，不管自己帶著人去截殺星落，還是陸星音搞出饅頭換一碗血的行為，都一模一樣。當然，他堅決不會承認，落到這幅田地，和自己沒有和陸星音商量有關系。

見人不說話，陸星音就當封無寂不介意，擡手又泡了一個饅頭，撕開一半給了封無寂，不待被問，一邊吃饅頭一邊解釋，“困境中，食物一向不可或缺，和你不同，我都醒來十六年了才承得仙緣，平時日子同凡人相差無幾，不光得囤法寶，食物同樣不能落下。”

封無寂撕了塊饅頭塞到嘴裏，嚼了幾下，輕挑了眉毛，“裏面有閃白草，你當丹藥煉制出來的？”說來，他第一次見到碰水就膨脹的饅頭，閃白草有幹燥和收縮的作用，以至於饅頭的口感微幹，並沒有被水影響。

修士們早就習慣了儲物戒，靈食直接放到儲物戒就行，裏面空間大極了，真沒修士會閑到思考怎麽縮小靈食占據的空間。

“對啊。”由於封無寂又背自己又好說話，陸星音不自覺的皮了下，傾身拍著封無寂的肩膀，很有擔當的承諾，“你放心，在島上，有我罩著，不怕。”

封無寂斜眼看著陸星音，褐色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直到把人看的不自在坐直回去，輕嘖著挪開目光，一聲不吭的繼續吃饅頭，偶爾借著吃饅頭，擋住忍不住上翹的唇角。

小星星說的話，倒真有些順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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