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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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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活一下,放在血親身旁效果應當也不會太差。

鐘翮隨手招來青鳥,在它的尾羽上掐下一根來。然後從蓮花中心穿了過去,做成了一個小墜子,她返回房間將蓮花墜系在了陸嘉遇腰間。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陸嘉遇,睡著的樣子倒是沒了黑夜裏帶著陰陽眼那樣嚇人,就是看著瘦了些。她突然想起來他還穿著自己的衣服,雖說送件衣服她無所謂,但是陸嘉遇要是一出門名聲就完了。

暗道自己實在是粗心,想了一半鐘翮忽然反應過來:呸!我怪自己做什麽?明明是阮青荇不靠譜。

鐘翮還沒出門就把自己說服了,小心翼翼出了門,理直氣壯向村長家走了過去。

天還沒大亮,可村裏的人都已經起來了。鐘翮常年晝伏夜出,頭一次大清早出現在阮家門口嚇了阮明德一跳。

阮明德彼時剛洗漱幹凈,正站在門口幫自家夫君擺早飯,一回頭就是一身雪白的鐘翮,由於她出現的場合大多都不是那麽簡單,阮明德當即一驚,連忙放下了手中的盤子站直了身體:“鐘道長今日需要我幫什麽忙?”

大有她說一聲就擼起袖子上去的架勢,鐘翮一楞,知道她是誤會了,擺了擺手:“夫人多慮了,不過我倒是有事相求,這事兒跟青荇也是有關系,她昨天丟給我一個被惡鬼纏身的小公子,今兒一覺睡起來我才想起來我那裏沒有男子的衣服,想著別人家我也不熟,就來想來問問霍先生可有什麽男子的舊衣裳。”

她頓了頓,似是有些難為情,無奈最後笑了出來,拱了拱手,“我實在是為難。”

鐘翮平日裏瞧著是溫和率性,長得又周正,笑起來少有人能直接拒絕。更何況阮明德一聽這麻煩是阮青荇打包給扔過去的,連忙道:“鐘道長這是說什麽話,我去問問我家夫君,不是難事。”她氣不打一處來,“要我說啊,您別慣著我那丫頭片子,一天天的上躥下跳,光給人找事兒了。”

鐘翮搖了搖頭安撫道:“職責所在罷了,談不上麻煩。”

如她預想一般順利,鐘翮抱著一個包裹回了院子,還沒進門就先看到了敞開的房門。

陸嘉遇沒能睡多久,鐘翮離開不久他就醒來了,身上的被子帶著若有若無的雪松氣息,與昨日那人身上一模一樣。他楞了片刻,腦子裏轉出一句:我是誰?

再迷茫也只是一瞬間,他動了動手腳小心翼翼地從床上下來,赤著腳站在地板上。他猶豫了一下出聲道:“……仙長?”

他其實還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可半晌無人應聲,想來應當是出門去了。陸嘉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皺了皺眉無奈只能慢慢挪向門口。這會兒他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像有點長,時不時就會被絆一跤,好在他經驗豐富,也不至於一路摔出去。摸索到了門外的柱子,陸嘉遇模模糊糊記得這裏有兩個臺階,他試探著邁步,可惜到底還是有了偏差,他的步子踩得太大,被長長的衣角一絆,當即從低矮的臺階上摔了下來。

陸嘉遇的腿磕到了院子中的青磚上,“碰”得一聲,半晌他都沒法站起來。他連眉毛都沒皺一下,跪在地上緩了緩,只在心裏小聲地抽氣。過了一會兒他覺得好一點了,換了個姿勢坐在地上用雙手輕輕揉著膝蓋,努力地將塵土從自己身上拍下去。

鐘翮進門就看見一個雪白的影子背對著她坐在地上,想都不用想這孩子是摔著了。她幾步走近,在陸嘉遇對面蹲下:“摔著了?疼不疼?”

陸嘉遇被她的聲音嚇得一縮,然後反應過來這人不是那個惡心的人牙子,慢慢坐直了身體,抿了抿嘴唇,面上波瀾不驚道:“我想找點水喝,結果臺階好像不在我記憶的地方,路沒走穩……”他似乎有些尷尬,偏頭咳嗽了一聲,“衣服好像也臟了……抱歉仙長……”

鐘翮沒說話,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腿膝蓋,陸嘉遇猝不及防被戳了一下傷口,疼得他皺起了眉,沒說完的話拐了個彎,“嘶……仙長當真小氣。”

鐘翮笑了笑,手下卻放輕了動作,“好在沒傷到骨頭,不然就這麽一下你這會兒該哭了。”

陸嘉遇無言以對,卻被人牽了起來。

“試試能不能走動?說到底還是怪我這身衣服,太長了,傷了公子,該罰。”鐘翮又是那個鐘翮了,她聲音裏帶著淡淡的戲謔。

陸嘉遇握著她的手輕輕緊了緊,他有太多問題不知道從何問起,思量半晌只是道:“仙長別叫我公子,想來應當是我父親的……魂魄告知了仙長我的名字,仙長叫我嘉遇就好了。”

好生聰明,鐘翮心裏讚了一聲。

她牽著他小心翼翼往房中走去,“四步,感覺到了麽?下一步擡腳,臺階不怎麽大,不用大步跨。”

陸嘉遇下意識就擡腳了,只是方才摔那一下的驚懼還沒過去,本能步子就大了些,他堪堪踩在了第二層臺階的邊沿上,可撤腳已經來不及了,沒等扭傷的痛感傳來,他就感覺到自己腰上一緊——鐘翮提著他的腰將他穩穩地放在了臺階之上。

“鐘翮,記得了?”她將他放好,還伸手為他整理了一下衣擺。

不知道她這句是讓他記住名字還是記住臺階的步數,陸嘉遇楞楞地點了點頭。

鐘翮瞧著他的表情,八成一個都沒記住。她無奈嘆了口氣,“沒什麽想問的?”

陸嘉遇的沈默有了裂紋,鐘翮本以為他受了刺激需要休息,“罷了,我要來了一些舊衣服,你先……”

話音未落,陸嘉遇伸手攥住了鐘翮的袖口,“我……只是問題太多,不知道從何問起。”

“那就慢慢問。”鐘翮耐心道。

“我先帶你去房中坐坐,你的膝蓋也需要上藥。還有些從村長那邊帶來的吃食,我去熱熱給你拿來,要問什麽一會兒一並問了吧。”鐘翮將屋中的窗簾拉了起來,開了窗。

陸嘉遇點了點頭,就聽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不一會兒手中被塞進了一個杯子,裏面的水竟然還是熱的,陸嘉遇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水。飯菜的香氣勾起了他的饑餓,其實他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

鐘翮早早想到了這一點,將粥放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然後靠在房中一旁的軟椅上支起一條腿,“飯都在你前面,摸摸就能夠到,先喝粥,不然胃疼。”

鐘翮這人八百年沒個正形,瞇著眼睛看坐在桌前摸摸索索的男孩,“要問什麽一邊吃一邊問。”

陸嘉遇呷了一口粥,鐵石一般的胃像是被這一口熱氣暖化了,他舒展了眉毛,沈吟了一會兒,想來大抵是在挑自己應當先問什麽,“我昨天……看到很多鬼魂,你肩上沒有一盞魂火,同我爹一樣。”

陸嘉遇攥住了手中的筷子,像是在緊張。鐘翮像是沒看見,輕輕笑了一聲,“膽子還挺大,不怕我也是個厲鬼麽?”

陸嘉遇不答話,只是抿著嘴唇等她的回答。鐘翮收了跟他開玩笑的心,“那不是你父親,最多是個傀儡,裏面鎖了你父親的神志,沒了神志你爹爹昨日才會直接變成厲鬼,對了,你父親現如今就養在你腰上的蓮花墜子裏,血親可以溫養魂魄,你好好收著別丟了。”

陸嘉遇摸了摸腰間的墜子,擡了頭,“你的身體真的沒問題麽?”

鐘翮被他的執拗氣笑了,半晌笑容卻淡了下來,她偏了偏頭不願多談,“不生不死,當然沒有魂火,大可放心,我不是厲鬼。”

得了這回答,陸嘉遇有些過意不去,“抱歉,我爹他到底怎麽了?”

鐘翮擰了擰眉,“就我料想,應當是被人做了李代桃僵罷了,收了神志放在桃木傀儡中,末流術法,多半是求而不得的癡男怨女用的,可死了就是死了,他們重新做出來的東西不是故人,那是什麽呢?”

鐘翮冷笑一聲,“怕都不敢想。”

陸嘉遇放下了手中的碗,眉間顯露一點悲慟,“是我娘做的,她早就瘋了,做個我爹的傀儡,不奇怪。”

鐘翮想起了什麽,“祖輩恩怨倒是其次,只是這傀儡可不是你爹,往後必成妖邪,留不得。不過你爹爹名諱是什麽?怎麽會跟蒼梧山扯上關系?”

“這我也不太清楚,大抵是我少時被妖獸傷了眼睛,被一位姓鐘的道長救過。我爹那時候過得不好,順勢就求那位道長收我為徒,只是我娘不願意,一拖就到現在了。我爹爹叫陸眠風,少時好像曾在什麽小宗派清修過。”

陸眠風?這名字讓鐘翮覺著有些熟悉,只是她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罷了,明日我去那宅子中收拾一下那只傀儡,你若是有什麽親人,我送你過去?”

陸嘉遇開了口,“我要回周府,我爹的神志我想自己拿回來……”鐘翮不說話,陸嘉遇有些著急,“你可以用我妻主的名義回去,三朝回門,想來我娘也沒法拒絕。”

鐘翮似笑非笑,“妻主?膽子不小。主意倒是個好主意……若是堅持,我帶你去就是了,只是要聽我的話,明白麽?”

陸嘉遇自嘲得笑了笑,“仙長不必掛懷我的名節,那些東西對我已經無用了。”

鐘翮心中一軟,“瞎說什麽呢,放心就是了。”

第 8 章

鐘翮沒反對帶上陸嘉遇,除了隨他的心願之外,那屋子外的陣始終在她心頭揮之不去,而這事情始終與陸家父子脫不開關系。血脈在破陣時應當會有些用,這些事情她不明說,想來陸嘉遇心中也明白。

鐘翮並沒直接動身,而是帶著陸嘉遇仔仔細細熟悉了一下院子中的布局,井水、臺階、花圃這些能夠絆到他的東西鐘翮都一一帶著陸嘉遇走了一遍。

阮青荇自打昨日將陸嘉遇連車帶鬼打包送給了鐘翮之後,總有些放不下心來,她也說不來自己是擔心那個小公子還是擔心鐘翮打不過厲鬼,早晨聽她娘說白日裏鐘翮來借衣服之後,就再也坐不住了。

阮青荇盡力控制自己不要瞎想,做足了準備然後推開門就看見鐘翮牽著一個淺藍衣裳的小公子在自己家院子裏溜圈。

鐘翮連頭都沒擡,“睡醒了?進來坐?”

阮青荇扒在門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陸嘉遇看不見,他不知道來人是誰,只能擡頭探向鐘翮的方向。

鐘翮會意,低頭對他道,“這人就是把你撿回來給我的人,阮青荇,是個鏢頭。”

阮青荇對這樣的介紹沒提出異議,她腦子裏還在為今天這兩個人好像成了這件事糾結不已。

陸嘉遇半晌沒聽見對面說話,只好先開口道:“多謝阮小姐救命之恩。”

阮青荇當不起,“不客氣不客氣……鐘夫郎?”

雖說剛才決定讓鐘翮用妻君的名號進周府,可乍然被人這麽一叫,陸嘉遇還是有些緊張,耳朵尖爬上了一點紅色。

鐘翮瞥了一眼阮青荇,低頭撥了撥陸嘉遇的耳朵尖,“一看就不會騙人。”

說罷將陸嘉遇引到院子中的石桌旁,對著阮青荇擺了擺手,“進來,正好我有事要問你。”

阮青荇坐在了陸嘉遇一側,趁著鐘翮去倒茶的間隙,湊近陸嘉遇道:“公子,鐘翮她沒欺負你吧。”

陸嘉遇也有些尷尬,“阮小姐願意將我交給她必然也是放心她人品的。”

這話實在是巧妙,可惜阮青荇沒聽明白這裏面的回避,一拍大腿,“我就說嘛!不過公子你放心,鐘翮這人看著有時候不太靠譜,雖說是個神棍,可人真的沒話說,相貌也好,若是公子有意,可放心與她相處。”

陸嘉遇更尷尬了,好在鐘翮的腳步聲很快就傳了過來,“頭一次聽你阮大小姐這麽誇我,多謝了。”

鐘翮將茶水放好,“咱們這邊回門禮一般怎麽給啊?”

阮青荇一口將茶水噴了出來,“??”

鐘翮懶得跟她解釋那麽多,“抓緊的,說說看。”

阮青荇幾乎是被按頭倒豆子一般,“沒什麽太多講究,帶些銀錢,給夫家人帶些尋常禮物便可了。”

鐘翮得了答案,“多謝,這幾日我不在家,鄰村常夫人家的頭痛病我是沒時間看了,方子我已經寫好了,勞煩你幫我給她一抵。”

從前鐘翮冬天外出獵游的次數多,時間不定,有時候一出去就是一個半月。前來求醫的人有時候尋不到鐘翮,就直接去找阮青荇讓她幫忙給捎個口信。時間長了鐘翮幹脆直接把已經定好的方子放在阮青荇那裏,省的讓病人白跑一趟。

阮青荇點了點頭,“對了,我爹說今年你別出去獵游了,如今不比往日……反正你過來一起過年吧,有點人氣。”

每個冬天,霍文都會囑咐阮青荇去敲鐘翮的門。家家戶戶都聚在一起,兒孫滿堂,闔家團圓,除了鐘翮。鐘翮來揭陽村第一年的時候,為阮家除了一個幽魂,然後暫居於此,兩家自此有了交情,那一年年關,霍文出門去接晚歸的阮青荇,路過那個破敗小院的時候,門還開著一個縫。路上拿著鞭炮到處跑的小孩吵得一刻都停不下來,霍文怕鐘翮忘了關門,於是輕輕敲了敲。大抵是太過吵鬧,裏面的人沒聽到,霍文幹脆就推開了門。門裏的天地與門外像是兩個世界,只有一盞燈在房檐下,而鐘翮坐在那盞燈之下披著衣服,她身前放著一個火盆,從來不怕冷的人將手放在炭火之上。她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霍文自從瞧見那一幕之後,怎麽都要將鐘翮叫到他家去過年,可惜鐘翮自那一年之後,每一年都會在除夕之夜出門,霍文只能作罷。

阮家人都隨了他們的姓氏,心腸軟。鐘翮像是往年一樣,一本正經地答應,“有時間我就去。”

阮青荇也知道她在敷衍,自打她去走鏢之後,鏢隊中常有江湖人士,大多都如同浮萍一般,身不由己,瞧著平常人家的煙火,可望不可即,望久了難受,她不強求。她擺了擺手,“那我先走了。”

鐘翮給陸嘉遇添了口茶,“不送。”

陸嘉遇放松了下來,“我覺得那位姐姐是個好人。”

鐘翮笑了笑,“是,阮夫人與她家夫郎人都很好,以後你就知道了。”

她又想到了什麽,“下午我去鎮裏一趟,要跟我一同去嗎?”這個年紀的孩子,少有不愛玩的。

陸嘉遇神色卻沒什麽變化,只是輕輕擡了頭,“要去買回門禮嗎?”

鐘翮答道:“是。”

陸嘉遇猶豫了一下,“會不會有些麻煩……”

鐘翮知道他顧慮什麽,“這次再去周府可不能飛過去了,你那輛馬車剛好拿來用,若是你不累的話,今天下午我便帶你去鎮子上買些東西,今天夜裏應當剛好到你家府上,你若是覺得有些累,就明日再走。”

陸嘉遇斟酌片刻,“好。”

青珈鎮離揭陽村不大遠,駕車過去的路程不過一個時辰,陸嘉遇家在睢城,要去睢城得翻過幾座山嶺,稍微有些繞,而青珈鎮則是必經之路。

陸嘉遇不太喜歡馬車車廂,鐘翮就將簾子掀開一些,然後讓他坐在門口,而自己坐在車轅之上。

這匹馬有些瘦,看著是匹老馬,鐘翮沒怎麽催老馬,由著它慢慢在路上晃蕩。

“你之前說你母親瘋了?怎麽回事?”鐘翮轉頭對陸嘉遇說。

陸嘉遇攏了攏袖子,他正在認真聽著路上大大小小的動靜,這個問題像是一顆被投入湖面的石子,“我母親早就瘋了。”他漫不經心道。

“聽我爹爹說他曾在嘉陵跟著他的師尊修行過一段時間,後來遇到了我娘,”陸嘉遇頓了頓,“那些事情我爹說得很少,故此我也不大清楚,我娘是在我爹出門獵游的時候救下來的人,後來我爹就跟著我娘回了周府。他睢城一呆就是二十年,一直到他死前,他也沒能踏出府中一步。”

鐘翮皺了皺眉,“我好像想起來了,嘉陵仙門是姓陸,二十年前宗主當是陸汀州,她脾氣有些古怪,你父親應當師從陸家。”

陸嘉遇從沒聽過陸眠風跟他講這些往事,在他印象裏,陸眠風身體一直很不好,常年纏綿病榻,而鐘翮口中的人,似乎怎麽都不會與他孱弱的父親聯系在一起,陸嘉遇晃了一下神,他似乎窺到了他父親不曾宣之於口的少年意氣。

“我娘好像很早就瘋了,深宅大院中那些手段讓我爹寒了心,當我母親終於當了家主,卻發現我父親的心再也活不過來了,她就瘋了。”陸嘉遇的聲音平淡,像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鐘翮感到有一絲不可思議,“這就瘋了?”

陸嘉遇也不偏頗,他笑著搖了搖頭,“我爹爹也真的夠狠,只是我娘從那以後就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地娶側房,然後成親夜裏帶著小侍來我爹爹門前鬧,後來她發現我爹爹無動於衷,便不再來了。”

陸嘉遇大抵對這位母親的評價也不怎麽高,頗有些一言難盡,“後來我曾經不止一次見到她在房中為我爹爹刻像。”

鐘翮無言以對,“你母親當年是怎麽娶到你父親的?”

陸嘉遇亦無言以對。

鐘翮嘆了口氣,“所以說你要是碰見什麽嘴特別甜的女子萬萬不要輕信,明白了沒?”

陸嘉遇,“……”

青珈鎮就在前面,鐘翮將馬勒停,然後栓在了鎮子門口,對著陸嘉遇伸出手,“下來吧,到了。”

陸嘉遇小心地搭著鐘翮的手挑了下來,“你眼睛不方便,我只能冒犯了。”

他倒是不介意,搖了搖頭然後將鐘翮的衣袖拽緊了些,“沒事,這樣就不算冒犯了。”

鐘翮失笑,“行吧,那你拉緊了。”

大街小巷的嘈雜聲帶著煙火氣灌進陸嘉遇的耳朵裏,他忽然發現鐘翮的院子裏,跟外面似乎有些不一樣,她的院子中總是一片寂靜,連蟲鳴聲都沒有,他躺在床上的時候寂靜地讓他有一種失聰的錯覺。而只要跨出那個院子的門,整個世界像是又活了過來。

他正想著,鐘翮停下了腳步,“我買幾匹好布吧,不知道你們高門大戶都喜歡送什麽。”說著鐘翮牽著陸嘉遇進了布莊,隨手挑了兩三匹布料。

店家夥計見鐘翮出手闊綽,笑臉迎了過去,“哎呦小夫君好福氣啊,你家妻主可是大方,這位夫人也來看看這塊布吧,水青色,配小夫君剛好。”

鐘翮看也不看,“包起來就是。”

夥計走遠以後,陸嘉遇輕輕拽了拽鐘翮的衣角,“鐘翮?水青色是什麽色?”

鐘翮想了想,伸手輕輕在陸嘉遇的眼睛上抹了一下。

陸嘉遇只覺得眼角上被鐘翮抹了一道濕淋淋的痕跡,燙得眼睛有些酸。他剛要伸手揉,就被鐘翮握住了手腕,“睜眼自己看,神識借你片刻。”

陸嘉遇睜開了眼睛,他看見放在臺子上的那匹布料,像是不能適應自己又能看見了這件事,他眨了眨眼睛看向鐘翮。

可惜片刻就是片刻,他只來得及記住鐘翮到底長什麽樣子,眼前就又黑了下去。

鐘翮耐心解釋道,“我的神識沒什麽人氣,會傷魂魄。”

陸嘉遇卻像是被定住了,鐘翮以為他有點傷心,“沒事,以後我想些法子……”

“不是,很長了。”陸嘉遇忽然攥緊了她的袖子。

他的聲音太低,鐘翮沒聽清楚,“什麽?”

陸嘉遇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就像是嗜糖的孩子吃到了甜食那樣,“我看到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了。”

那是陸嘉遇十年之後第一次睜眼看到的是人間,就像一個沒有噩夢的夜晚。

第 9 章

不遠處的糕點鋪子冒出一陣白煙,在街邊癡癡等待的小兒們歡呼一聲,用臟兮兮的小手握著一枚銅板,奔向鋪子,爭先恐後得遞出自己手裏的銅板。

糕點的香氣飄了過來,鐘翮將大包小包裝好,然後挑了裝布匹的袋子,然後放在了車上原先陸嘉遇坐的地方,扶著他坐好以後,鐘翮又想到了什麽,“你等一下我。”

陸嘉遇點了點頭,鐘翮轉身幾步跑到了鋪子門口,好在長長的隊伍還沒排起來,鐘翮隨手從懷中掏出錢袋:“大娘!來兩塊芙蓉糕。”

那位大娘的手很快,飛快在籠屜中拿出了兩塊,包在油紙中遞給了鐘翮,“小心燙啊。”

鐘翮應了一聲,“好嘞。”

她拎著點心走回了車旁,然後遞給了陸嘉遇,“多少吃一點,今天下午估計吃不上飯了。”

陸嘉遇被手裏的點心燙了一下,沒拿穩,還顛了一下,他楞了楞,“你不吃麽?我可能吃不完。”

鐘翮挑眉,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只小鳥,“你就吃這點?算了,吃吧,吃不完留著明天再吃。”說完跳上了車轅。

睢城其實是邊陲唯一一座比較大的城了,傳言瞻雲道人曾經在睢城清修過一段時間,瞻雲是個男子,修的是無情道,更有人說他已經到了臻化境。大抵也是事實,三千青絲一夜成了白發。他未曾依附於任何一個門派,也沒開山立派的心思,選這麽個地方多半是為了清修,可惜江湖夜雨難以預料,三十年前他留下一眾慕名而來的修士飄然遠去,絕跡於此。也是因為這樣上修界對瞻雲道人的評價不高,未走過人道的修士算不上正統,而無情道更像一柄稀世利刃,此道最孤。

而睢城在這麽一群烏合之眾手裏居然成長了起來,周家祖上是做游醫的,攢了些錢以後改做了醫藥營生,收留了一批游醫,讓這群無根浮萍有了落腳的地方,名聲很不錯。城中熱熱鬧鬧,燈火不絕,臨近年關賣春聯與燈籠的已經出來了。

鐘翮將馬車停在了周府門前,擡頭望向頭頂鎏金的牌匾,“你家倒確實是家底殷實,這麽一瞧我這回門禮買得實在是有些敷衍了。”

陸嘉遇抿著嘴沒有笑,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無妨。”

鐘翮笑了笑,下車將陸嘉遇扶了下來,然後像尋常的新婚燕爾一般攏著他的肩膀,將他帶至門前,伸手扣了扣門。

青銅的深漆門環扣在木門悶聲像是撞進了陸嘉遇腦海中,這樣沈悶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回蕩,陸嘉遇不知怎麽被激起一陣頭痛,伸手按住了太陽穴,冷汗就下來了。

神志還未歸位,門就開了。裏面一個小廝看見陸嘉遇先是楞了楞,“大少爺?”

隨即臉色又有些尷尬,“大少爺,府中最近出了些事情,容我先跟夫人通報一聲。”

陸嘉遇皺了皺眉,可還是冷下了聲音,略微不耐煩道,“就跟我娘說,我嫁出去了,帶著妻主回門來的。”

那小廝震驚了,一臉空白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鐘翮,而鐘翮本人盡職盡責地扮演著一個“鄉野村婦”,甚至還露出了一個懦弱而討好的微笑。

那人一聲不吭掉頭就走。

半晌門再次開了,這次那小廝將側門開開,然後盡職盡責幫他們將馬車牽了進來,一邊走一邊說,“大少爺啊,您不知道,自打您走了,這府裏就變了天,阿青不便跟您多說,夫人剛剛囑咐我天太晚了,正君已經休息了,更何況正君大病初愈,乍一見您怕情緒激動傷了身體,故此您先到東廂休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陸嘉遇倒是不介意,點了點頭,由小廝帶著走向東廂。自打進了周府,他就不再需要鐘翮的引導了,這個地方,他生活了十七年,每一寸磚瓦,他都熟悉。

鐘翮隱藏在黑暗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府。府中其實並沒有什麽陰氣,也沒見到半點幽魂。長廊繞過去之後便是一座假山,假山後是一個院子,看得出來曾經這個院子十分好看,門上刻著“游芳苑”,只是如今被一柄巨大的銅鎖鎖住,而門上精致的雕花都被砸碎。幾人走近,忽然就聽得門裏一聲巨響,是什麽東西被砸碎的聲音。□□撞在木門之上的聲音極為沈悶,鎖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音,露出一條只容得男子手臂出入的縫隙。那縫隙之內露出一雙充了血的眼睛,猛地又是一聲巨響,伸出了一雙滿是傷痕的手臂,像是瘋了一般想要撕碎陸嘉遇。

“周嘉遇?”那聲嘶啞而又陰沈的聲音,像是要把這個名字嚼碎。

鐘翮皺了皺眉,陸嘉遇卻像是才辨認出來這個人是誰,循著聲音的方向轉過了身,輕輕笑了一下,像是極為疑惑的樣子,“方側君,有事麽?”

那扇門內卻沒有了下文,陸嘉遇伸手探向鐘翮的方向,隨即被一只手握住,“妻君,是個瘋子,我們走吧。”

鐘翮瞥了一眼那人,低低答應了一聲,“嗯,走吧。”

小廝只送他們到了東廂房門口,就匆匆告退了,陸嘉遇熟練地在桌上摸索到了茶水,倒了一杯遞給鐘翮,“多謝了。”

鐘翮接過了水杯,低頭喝了一口,也不介意那茶水是涼的,“那人是誰?”

陸嘉遇勾了勾嘴角,“將我交到人牙子手裏的側君。”

鐘翮皺了皺眉,“有些奇怪,照你這麽說幾天前他還榮寵加身,怎麽今日就被鎖起來了?更何況那院子那樣破敗,梁上白玉的雕花都砸了。”

陸嘉遇皺了皺眉,“砸了?這個地方原先是用來安置有癔癥的病人的,人比較少,在我娘將側君擡進府中之後重新修整了這個院子。”

鐘翮放輕了腳步,然後走到窗邊,用手指將小窗推開了一個縫,果不其然,方才引他們進來的小侍並沒有走,而是在門口站著,像是在防備著什麽人,“你娘倒是奇怪,若是不重視你,在門口放這麽些人做什麽?”

陸嘉遇摸索著撥了撥燈花,房內亮了些,鐘翮放下窗子,走了回來,陸嘉遇一時間也答不上來,“我娘五年前才成了周家家主,她叫周溯,有三個姐姐一個弟弟,我小時候府中鬧得很兇,就連我爹都差點喪命,後來我出生了以後我娘漸漸掌權,情況才好了些,我娘對我不像個母親,我是他用來要挾我爹的籌碼。”

陸嘉遇眼裏一絲光線都沒有,不遠處的燭臺在他面頰上落下光線,看不出神情。鐘翮望著他心中生出一層又一層的沈默,這是個什麽樣的宅子啊。

陸嘉遇察覺到了鐘翮的沈默,他微微動了動,岔開了話,“這些事情,我那時候太小,記得也不一定清楚,不提也罷。太晚了,先休息吧,你睡……”

話還沒說完,門忽然就被叩響了。

鐘翮擺了擺手止住他要說的話,走近了開了門,門外站著的人是周溯。她比鐘翮低一些,長發攏在腦後,一身深青常服,瞧著倒像是才過而立,雙眉下一雙丹鳳眼,瞧著倒是不像想象中那樣嚴厲。

周溯對著鐘翮微微笑了笑,倒像個合格的母親,鐘翮身後傳來了陸嘉遇的聲音,“母親。”

鐘翮側過身子讓陸嘉遇露出身子來,周溯滿眼是欣慰,她沒有計較兒子忽然隨便就帶回來一個兒媳這件事,只是陸嘉遇有些不習慣,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步。周溯臉上有些尷尬,收回了手站在門外,“娘就是來看看你,這麽久不回家了,我兒清減了不少。”

陸嘉遇臉上並沒什麽動容,他只覺得怪異。

鐘翮笑了笑,低聲對周溯道,“母親。”

可周溯卻像是沒聽到,她眼中似有淚意,只盯著陸嘉遇,半晌低聲道,“紅藥,娘把你爹爹帶回來了,只是他還需要恢覆,記憶有些混亂,明日娘帶你去見他。”說罷,拂袖而去。

鐘翮望著周溯的背影瞇了瞇眼,帶著陸嘉遇回了房中,“先去洗漱吧,一會兒我再跟你說。”

陸嘉遇被周溯這樣奇怪的態度嚇了一跳,他只覺得很荒謬,像是一場他曾經做過的夢,可怎麽看都像是個贗品。

等到陸嘉遇洗漱幹凈回來的時候,鐘翮已經側躺在床上隨手翻枕下的書了。見陸嘉遇過來,鐘翮坐直了身體,讓出了一塊地方。

“你覺得你娘如何?”鐘翮將一只手垂在膝蓋上,另一只手托著腮。

“我母親是假的,她從不喚我小字。”他垂著眼睫,並無一絲不確定。

鐘翮望著他,“也算不上是假的,只是魂魄有些不穩,倒像是少了一魄,故此性情有些變化。”

陸嘉遇似乎也在沈思,他的手指輕輕搓著自己的衣角。

鐘翮偏了偏頭,“先休息吧,明日去見了你爹爹再說。”

陸嘉遇卻開了口,“我爹爹在我腰間的蓮花裏,我知道。鐘翮,血脈至親會有感覺的,是麽?”

他擡起眼睛看向鐘翮的方向。

明明他的眼前是一片空濛,可鐘翮還是感到自己被一束如有實質的目光註視著。鐘翮垂眸看向他腰間的蓮花墜子,墜上散發著一絲不甚明顯的暖黃色光芒,“是。”

血脈至親,怎麽會沒有感覺呢?

陸嘉遇得了鐘翮的答案,眉間的郁色消了下去,“多謝了。”

鐘翮轉身下了床,將燈吹滅,“睡吧。”

夜裏還未到三更,鐘翮常年睡覺不怎麽翻身,她筆直地躺在床間,忽然睜開了眼睛。她偏頭看了一眼陸嘉遇,這麽大的床,可能是怕睡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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