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一回家就是好幾天沒有消息，哈利這幾天也一直渾渾噩噩的。大人們旁敲側擊只能猜個情侶吵架，上學期間總是混在一起的孩子們就比較敏感，問哈利怎麽把德拉科氣走了。哈利能說什麽，總不能告訴自己的小夥伴們我準備為這個世界犧牲留德拉科給我守墓，所以德拉科生氣了。他只能揣著一顆確實很苦悶的心，悶悶不樂地告訴自己的朋友們：“你們不懂。”

這話糊弄別人都好使，對赫敏來說就是挑釁了。不懂？還沒人敢跟霍格沃茨第一說“不懂”。於是赫敏很幹脆很直接地把哈利堵在他的房間裏，和他促膝長談。

赫敏是這麽開場的：“不用瞞了，直接點兒，你又準備冒什麽險。”

哈利：“……啊？”

赫敏用一種看透一切的口吻說：“自打我認識德拉科以來，唯一能讓他生氣的就是你受傷或者冒險。因為你個人原因導致的他都把生氣建立在關心的基礎上，因為其他事——比如小巴蒂·克勞奇給你的那個鉆心剜骨，我可是聽說他立刻就回過去了。”

哈利：“……”

赫敏繼續說：“所以，你又準備冒什麽險，能叫德拉科直接回家，還不來信？”

哈利沈默著，真相在嘴邊過了一遍又一遍，最終還是只能說：“你們不懂。”

赫敏冷笑了一聲，再開口，語氣卻不自覺放柔了。

“我是不懂你和德拉科遮遮掩掩那些事情，你們有你們的小秘密，不管因為什麽原因你不告訴、或者不能告訴我們，哈利·波特，你聽好了，你不能自己擔負著這樣或那樣的事情。”赫敏輕聲說，“我知道一直有什麽不能說的東西困擾著你，這是我無比感謝德拉科陪在你身邊的一點。他能和你分擔，甚至是唯一能和你分擔的那個人。這樣一來，哈利，不管你要做什麽決定，你不能把他推開。”

“我沒有要把他推開。”哈利艱難地說，“我真的……這件事大概是我們不可調和的矛盾。”

“這是一件必須的事麽？”赫敏問。

“大概吧。”哈利說，“它本來不那麽必須，現在也只是增大了可能……德拉科很擔心，但是我沒法讓步。我不是推開，但是——但是——總之我不能和他一起。”

“沒有什麽不能和他一起的。”赫敏觀察著哈利的神色，大膽道，“哈利，你要相信德拉科，他不是什麽脆弱或偏執的人。哪怕你得了絕癥要奔赴死亡，你也要和他好好說清楚，叫他參與進你最後的時光。”

哈利手心裏捏了一把汗。他這位聰明的朋友聰明得過了頭，除了涉及時間的真相不清楚以外，幾乎是說中了一切。

“我知道，我在想。”哈利含糊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最好真的明白，哈利。你什麽情況下都不是一個人，你知道？我是指，擔心你的人、關心你的人，有很多很多。”赫敏說，“我不清楚你一直背負著什麽，那是些我們無法企及的事情。但是哈利，在這些事情推著你做出決定的時候，我希望你能想到這個決定帶來的所有後果。”

什麽後果？

哈利有點茫然地張了下嘴。他現在最壞的後果不過是死亡，但如果他的死亡能換回所有亡者，那麽他甘之如飴。可是他甘之如飴了，然後呢？

哈利的神色覆雜起來，赫敏沒再說話，起身走出去，輕輕帶上門。

哈利開始想象自己死亡以後的世界了，那個世界裏大家都幸福快樂的生活著，但是沒有他。這不是重要的，事情都得以彌補哈利會很高興，但是他看到其他的東西：沒能護住莉莉的孩子的斯內普，失去了教子的小天狼星，為自己難過的長輩朋友們，攥緊拳頭站在墓碑前的德拉科……

很好，他現在陷入新的困境：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他的死亡可能會構成新的罪，他知道痛失親人朋友是怎樣的悲痛，他不能讓別人因為他背負這樣的悲痛。這樣看來德拉科說錯了，哈利·波特不是只對德拉科·馬爾福自私，如果他要奔著死亡不回頭，他就是在對所有人自私。用自己的死亡換取不知情的人的存活，哈利不自覺地蜷縮在床上，搞不清這件事怎麽那麽困難。

——可那些他們都不知情。

一個聲音對哈利說。

——你能換回很多亡者，他們永遠不知道你付出了什麽，他們能好好活下去。若要說自私的話，從沒有人問過你要不要擔負起救世主的責任，不是麽？沒人問你是不是願意犧牲一切走到伏地魔面前被他殺死一次，這個世界本來就對你很自私。

——這不一樣。

哈利回答自己。

——這要怪到伏地魔頭上去，他相信了預言才造成這樣的結果，他把我搞成魂器的時候我就必須擔負這樣的責任。但是對於小天狼星他們，我知道他們不會願意用我的命換他們的命，我執意這樣做，這是我的自私。而德拉科知道這一切，我的決定會拋下他，這也是自私。

——你自私一下又怎麽樣呢？

那個聲音又說。

——你不覺得自己無私太過近乎虛偽麽？

——我正在自私呢。

哈利說。

——我回來就是為了救我的親人朋友，救那些被我害死的人。我是在贖罪，為此違背他們的意願做決定。我本來就是為了一個自私的理由回來的。

——那就自私下去。

那個聲音繼續說。

——那就去做吧，去奉獻，去改變，奔著死亡頭也不回。

——可是我不能這麽做。

哈利回答。

——我可以救他們，但我不能用我的命換他們。我不能要他們接受這樣的決定，我不能要他們像我一樣活在罪責裏。

——時間會沖淡一切。

——時間會沖淡一切，但是再想起來的時候還是紮在心臟的針。

——這不是你的罪。

——這不是我的罪。

哈利重覆著，終於聽出那是德拉科的聲音。他迷迷糊糊中想象德拉科支持自己的樣子，但是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扭曲到德拉科說服他的樣子。他潛意識裏就知道德拉科永遠不會支持他徹底奔赴死亡，那家夥會點著腦袋說行你去吧，然後在他快死的時候拽他一把。或者，如果他真的死了，最後時刻一樣會有強大的魔力碰撞，不知情的生命的獻祭，強烈的後悔、遺憾、想要改變的情緒。哈利幾乎能看見德拉科在最後時刻將肉體消逝在時間中的樣子，然後，不難想象二次重生的德拉科見到一次重生的自己，接著成為改變一切細節、付出代價的那個人。機會依然是機會，他的一意孤行卻要成為另一個人的又一次折磨。

哈利慢慢睜開眼睛，從一場大夢中醒來。混沌破開露出光明，照在鮮血淋漓的戰場。他不能說自己走出去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一意孤行。這些苦痛不是他的罪，救世主也只是戰爭的受害者，他要盡可能避免死亡、拯救死亡，而不是把自己也推上死亡，留下更多的受害者。

朦朧中，破碎的霍格沃茨重建了起來，荒蕪的土地愈合了裂痕。禁林裏某處嫩芽破土，迎著晨曦在葉尖墜上一顆露珠。

哈利翻了個身，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身上還穿著睡前和赫敏談話時的衣服。他這一晚睡得並不安穩，繁雜的思緒糾纏著他，讓他始終是半夢半醒的狀態。清晰完整的字句在腦中徘徊對抗，爭論爭吵，最後得出結論。

——這不是我的罪。

哈利把歪到一邊的眼鏡扶正，手指揉著被壓出來的紅痕。他又聽到德拉科的聲音，他的男朋友長久以來一直試圖讓他清楚他沒有錯。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被這個說服了，但是他能夠稍微欺騙一下內心深處那片壓抑，告訴自己，“這不是我的罪”。而能不能真正地相信這一句的話，恐怕要等到一切都結束以後，由那個結果來決定。

哈利看著窗外的陽光，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接著，臥室門被敲響了。

“哈利？”是羅恩的聲音，“你起來了沒有？”

“起來了！”哈利回答，聲音是這幾日來頭一次的愉悅，“進來，哥們兒！”

羅恩打開門走進哈利的臥室，奇怪地看著哈利，遞過去兩個信封。

“來信了，霍格沃茨的。”羅恩說，“你今天終於開心起來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是說，另一封信是德拉科給你的。”

“德拉科給我寫信了？”哈利微微驚訝，“我開心不是因為這個……我看看……書目有什麽？”他一邊拆信一邊問，但是根本沒聽羅恩的話。德拉科的來信很短，開頭一句”Dear Harry”，中間一句“我是級長了”，結尾落款”Your Draco”——這就是在說“原諒你了，我們可以和好”。哈利順利領會了其中含義，把信收好一回頭，就見羅恩拿著信封一動不動。

“怎麽了，哥們兒？”哈利佯裝好奇地走過去，搭著他的肩膀看那封信，“難道洛哈特又被應聘回來了——嘿！你是級長！”

“我是級長。”羅恩幹巴巴地重覆，“這怎麽——我是說——這不太可能啊？”

哈利的房門又一次被敲響了，這一次是弗雷德和喬治。

“你們有頭緒麽，是誰訂了斯林卡那本魔法防禦理論？”弗雷德說。

“我們應該會有新的黑魔法防禦術課老師了，一個大膽的人——嘿，羅恩這是在發什麽呆？”喬治問。

“他被選為級長了。”哈利笑瞇瞇地說，“順便一提，德拉科也被選為級長了。”

“德拉科終於給你來信了？”弗雷德眉頭一挑，“他當級長實在可能，不過，你前面一句說什麽？”

“羅恩？他是和級長這個詞搭上邊兒了麽？”喬治走到羅恩身後，越過他的肩膀看他手裏的羊皮紙，“天——是真的！弗雷德！”

“真的？”弗雷德這下睜大了眼睛，“我還以為——”他伸手搶過羅恩手裏的信封，從裏面倒出一個金紅相間的徽章來。

“天啊。”喬治目瞪口呆，“我知道羅恩現在成績不錯——”“往年也為格蘭芬多加了不少分——”“但是當選級長——”“我怎麽會是級長！？”羅恩從弗雷德手裏搶回信封，有點兒忐忑地看著哈利，“不管從什麽方面來看，我都不應該……這……”

“這是貨真價實的級長徽章呀。”哈利拿過徽章，在手裏拋了一下，漫不經心地調笑，“小羅尼，韋斯萊夫人會親吻你的臉頰，為你熱淚盈眶的。”

“別，哈利。”羅恩似乎更加緊張了，小心地覷著哈利的神色，“聽著，我認為這應該是——”哈利的房門第三次被敲響，赫敏沒有等，一下子就推門進來了。她滿臉通紅，顯得很興奮，一進屋就鎖定了哈利手上的級長徽章，哈利趕緊把它塞回羅恩手裏。

“是羅恩！”他大聲說，“羅恩是級長，信上也寫著他的名字，沒有搞錯！”

“羅恩——？”赫敏稍稍拉長了聲調，興奮稍減，“羅恩當然也值得了，但是，哈利，怎麽——不，羅恩，你不要多想，我是說——”“我也在好奇這事呢，應該是哈利呀。”羅恩看起來已經被搞糊塗了，“魔法石，蛇怪，三強爭霸賽……應該是哈利呀！”

“這不是很容易想到的麽。”哈利對朋友們露出笑笑，“想想你們一直致力於什麽，我打賭鄧布利多也不想叫我被太多責任糾纏著，是不是？”他大力拍了拍羅恩的肩膀，“來吧，哥們兒，高興起來——韋斯萊夫人！”他直接拽著羅恩和赫敏出了臥室，高喊著“猜猜誰是級長”跑了下去。

臥室裏，弗雷德和喬治面面相覷，聳了聳肩。

“我們的投資人瘋了。”弗雷德說。

“是啊，這樣我們把收益多分給他一點吧。”喬治假裝難過地說。

“是什麽讓我們的小哈利一下子這麽愉快？”弗雷德在房間裏搜尋，目光停留在桌子上，“哦，我找到答案了。”

“當然了，只有德拉科有這個魅力。”喬治也看見了那封信，“但是至少他一下子高興了不少，是不是？”

“是啊是啊，我已經聽到媽媽的歡呼聲了。”弗雷德的嘴角掛上愉快的笑，“這樣上火車後我們就不用去綁人了。”

“省了不少功夫。”喬治吹了個口哨，“走了，哥們兒。”

雙胞胎一前一後出了哈利的臥室，陽光透過半遮半掩的窗戶和窗簾撒進來，不能被溫暖的角落陰影也有了幾分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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