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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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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 懷瑾希望她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任何一個姓魏的了,不管是魏瑞霖, 魏建雄,孔荷珊, 劉雪霞,魏洪遠, 魏朝雅,還是那座宅子裏聽差的下人,甚至於那條總是在後門徘徊, 她是不是讓慧平去餵的流浪狗,她都不想再見到了。

或許有些人受到傷害了以後, 會恨不得親自將傷害自己的人的臉踩在腳下碾壓, 看著他哀求自己。但懷瑾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她拒絕在這些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她資助了曹哲競選總統, 把司徒嘯風送上了華北軍區司令的位置,這對於魏家和梅家來說都是致命的報覆,但實際上,這些都只是順便。

早在她還在總統府做大小姐的時候,曹哲就找上了她求資助競選,就事論事,她娘還在世的時候就對曹哲這個關系並不太熟的同學稱讚有加,稱他為當今少有的有政|治才華的國人。

而且本來如今民|主社會,四年一換屆,雖然魏瑞霖是她的祖父, 但任期內政績一般,東北問題一直沒能解決,要連任的概率不是沒有,但並不高,那麽她另外資助一個候選人,若是她資助的人當選,總不好對她卸任的祖父太趕盡殺絕,這對於魏瑞霖卸任後的發展其實是有好處的。

她能想到支票交給曹哲沒兩天,她就被迫夜逃出總統府?!然而,事已至此,她順便讓事情朝著更不利於魏瑞霖的方向發展,是自然的。

而司徒嘯風之事,也可以說是順手,東北算是她祖祖輩輩的老家,多年戰亂,慧平的父母就是戰死在那邊的,她家一多半的家奴家將都戰死在那邊了,就是撇開私怨,梅長亭如此荒唐,她也不能忍,若是沒辦法就算了,既然是幾張支票,幾封電話,幾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她何樂而不為。

她樂意順手給姓魏的找麻煩,但她不想見他們。

說她鴕鳥也好,她看見他們,就會想到她曾經多麽滿懷對親情的憧憬,不顧慧平的勸阻,違背她娘的遺願,走進他家的大門,而她的感情,又是怎麽的被棄之如履。

羞恥!她覺得羞恥!那種一時不查,腦子被門夾了,像個傻子一樣,跳進糞坑裏洗澡,忽然腦子好了,發現自己在糞坑裏,慌張跳出來,即便是沒有人看見,也清洗幹凈了,但回想一下都會覺得羞恥,只想把那個糞坑填起來,再也不想見到了。

但她知道,魏家遲早會找上門的,伍世青之所以讓她拜廖長柏為師,初衷應該就是希望在魏家人找上門的時候,有一個體面正直又能為她主持公道的人,其實她幾次都想跟伍世青說:“不用為見了他們怎麽辦打算,反正我是見都不想見他們,我不管你怎麽辦,你就不讓他們來上海就完了。”

可是這樣的想法,早些時候懷瑾沒好意思說出口,畢竟是自己的親爹親祖父。

今日早上她才接著罵伍世青的機會將這個想法說了,如今她非常後悔說晚了。

她怎麽就這麽要臉呢?!臉面有什麽要緊的?自己心裏舒坦還是最緊要的。

對於那個老流氓,什麽壞事沒做過,翻臉不認岳丈這樣的事,在他做過的壞事裏,應該算不得什麽的,是吧?

廖長柏派聽差的來請懷瑾出去的時候,懷瑾正是悔得腸子都青了的時候,可她也不能不出去,若是在伍公館,她真能不出去,她就呆在房裏,讓老流氓跟他們交涉去,但在廖府不行,她不能讓老師和師娘為難。

懷瑾臉上可見的是百般不情願,慧平道:“既然已經往公館那邊去過電話了,爺又是極在意你的,應該正馬不停蹄往這邊兒趕,你且出去應付一會子?他們那般做派,若是不出去,只怕先生與太太實難應付。”

這話說的也是,懷瑾又磨蹭了一兩分鐘,換了一身雪青色水浪花的綢衫,又取了她娘生前最鐘愛的那支珍珠流蘇排簪簪上,便帶著慧平出去了。

雪青色是金敏芝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顏色,準確點兒說,是懷瑾的英國繼父心裏她娘穿起來最美的顏色。

懷瑾繃著臉,提著裙子邁出房門,穿過廖府後院的花園,如今正是初春,又是接近正午的光景,花園裏新芽吐綠,陽光輕柔的落下來,微涼的春風拂過發梢,一切都是美好的樣子。

再有三天,懷瑾就要從這裏出嫁了,哪怕是剛剛過完年,府裏的下人從半個月前就開始打掃府裏各種平日裏會忽略的角落,腳下的石板路被早起的下人刷洗得光亮照人,正在修剪草坪的工人從地上站起來鞠躬問好,懷瑾點點頭穿過月亮門,慧平搶上進屋的臺階,打起湘妃竹簾子,懷瑾走進去。

懷瑾進門,便見廖長柏夫婦正與魏瑞霖夫婦交談,魏建雄坐在另外為他搬來的一張八仙椅裏,邊上還有兩張空軟椅,顯然是為貝克與威爾遜準備的,但兩人都沒有坐下,而是扶著椅背,背脊筆直的站在那裏,神情嚴肅的側頭聽著翻譯低聲的轉述。

總統的七八個警衛員分別武裝齊全的冷臉戒備在屋內的各處與屋外的院子裏。

真是可憐,本來都是極體面的人,卻因為她,不得不聚在一起與一些他們並不歡迎的人交談。

都是她的錯,若是她安心做個孤兒,便是沒事都沒有了。

懷瑾低頭對貝克和威爾遜行禮,道:“日安,貝克叔叔,日安,埃文。”又回頭對著廖長柏夫婦道:“老師好,師娘好。”

然後,也不等懷瑾想清楚她到底該怎麽對她的親生祖父和父親行禮,行不行禮,是不是索性就當不認識算了,就見孔荷珊站了起來,快步的向她迎了過來,情真意切的喊了一聲“朝佩!”

中肯的說,孔荷珊早前對懷瑾還是很關照的。相對於魏建雄,他的戲子姨太太,和一對便宜弟弟妹妹,懷瑾更喜歡孔荷珊。

金敏芝曾經教導懷瑾,沒有人是不能相處的,若是你覺得你完全無法與什麽人友好的相處,多少也有你自己的問題。那時懷瑾曾經極為愚蠢的問了一句“那您沒能和我爹在一起呢?”金敏芝一楞,但隨即也道:“那多少我也是有不對的地方。”

也許正因為金敏芝從未在懷瑾的面前說過魏建雄的不是,只是簡單的陳述了一個魏建雄想娶姨太太,但她不願意的事實,並且強調了這只是一種婚姻觀點的差異,所以懷瑾才存有有朝一日去找父親的想法。

然後,懷瑾發現自己無法與自己的父親好好的相處,更不要說與她父親的姨太太,和便宜弟弟妹妹,她想她大約是有些問題,在她打斷自己弟弟的腿,並從魏建雄的院子裏,搬到魏瑞霖的院子裏去了後,她忍不住與孔荷珊說了這個想法,孔荷珊笑著道:“按照你這麽說的,我可能也有問題,我也沒辦法與他們好好相處,十幾年來,怎麽努力都做不到,我看你祖父跟你跟我也差不多。”

孔荷珊出身名門,有教養,留過洋,知書達理,她讓懷瑾恢覆了一點點自信。

如果無法與人友好相處是一種錯,至少還有孔荷珊這個繼祖母,懷瑾是可以輕松愉快的與人相處,讓她覺得那麽也許她的錯誤不是太大。

然後,在魏瑞霖企圖安排懷瑾嫁給梅駿奇的時候,一向說著“當然,愛情是婚姻必須的,將來你喜歡誰了一定告訴我。”的孔荷珊托著她的手說“聽你爺爺的,好孩子要聽話。”

懷瑾不知道梅駿奇夜闖她房間的事,孔荷珊知不知情,但孔荷珊走過來的時候,她讓了一下,慧平往前走了一步,將孔荷珊擋住了。

雖然沒有說話,但這顯然是極不給孔荷珊面子了,孔荷珊楞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站在慧平的跟前,懷瑾已經坐下了。

魏建雄發出一聲有些刺耳的嗤笑,魏建雄很討厭孔荷珊這個繼母,他向來樂於在孔荷珊難看的時候大笑,哪怕隨後被他的父親用鞭子抽,他也不在意。

不得不說,當初懷瑾頭次見到魏建雄的時候,他還有些人模人樣的,至少表面上的體面是可以維持得住,但約莫是被鞭子抽得多了,慢慢的似乎表面的體面都有些維持不住了。

魏瑞霖這四年的總統任期過得不容易,按照金敏芝還活著的時候說的話,魏瑞霖的才華不足以擔任總統的職務,他焦頭爛額的將任期坐滿,但難免焦慮,他焦慮的時候最喜歡的就算找點兒由頭用鞭子抽打不成器的兒子魏建雄。

懷瑾第一次見到年近四十的魏建雄像一個孩子一樣被父親抽打的時候,也是驚訝不已。

虐|打不是一種好的教育方式,尤其是對已經成年的孩子而言,所以魏建雄的性格越來越不成樣子,懷瑾倒也不奇怪。

懷瑾看了一眼魏建雄坐在椅子裏,縮著肩膀,笑一聲,卻馬上倒吸了一口氣,她知道約莫這是又被打過了,傷還沒好。她扭頭又看了一眼墻角的西洋鐘,十點三十七,廖太太打電話給伍世青的時候是十點二十八,從伍公館開車過來差不多十三分鐘,給他一分鐘換件衣衫,十四分鐘,那麽,差不多還有五分鐘,他應該就來了。

如果可以,懷瑾希望在未來的五分鐘裏,一句話都不說,她甚至有些後悔她這麽積極的來了,她可以在房間裏再拖五分鐘,拖到老流氓的汽車嘀嘀的開進廖府的大門。

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認定老流氓能夠應付這一家子人。

然而,不說話是不可能的。

廖長柏不得不說道:“瑾兒,大總統說你是她的孫女。”

懷瑾垂眼沈默片刻,道:“總統府的孫女不是與人私奔了嗎?”說到這裏,她擡眼,一雙明媚溫柔的眸子朝魏瑞霖看過去,她問道:“她與誰私奔了?”

可不是,多可笑,且不說如今社交自由,有沒有私奔這一說,就說古往今來多數都是外人發現哪家的姑娘私奔了,傳出閑話的,鮮少有哪家自己爆出自家女眷與人私奔了的,不管是為了家族名譽,還是骨肉親情,自家人通常都是要極力掩蓋的。

魏瑞霖聽了這話,臉上頓時皆是悲痛之情,道:“這都是那些記者胡編亂造!”

然而此話一出,便聽一旁沈默著一直沒說話的貝克上前道:“總統先生,雖然不知道是府上哪位將這些私下的交談散布出去,但這種說法是您的兒子魏先生親口說給我們聽的。”

一旁的的魏建雄聽到自己的名字,立馬便咧嘴說道:“我說的是事實,你們不知道她就快結婚了?!半年就找到了一個男人結婚?難道不是早就有了……”

魏建雄的話沒有說完,就聽慧平憤怒的打斷了他的話,喊道:“閉嘴!”魏建雄卻立馬站起來指著慧平,道:“你算什麽東西,主子說話,輪到你來個下人來插嘴。”

這話讓威爾遜怒不可歇的幾乎跳起來,大聲的說道:“她是霍爾太太的養女,霍爾小姐的姐姐,怎麽不可以說話。”

懷瑾是因為慧平打斷了魏洪遠的腿,準確點說,魏洪遠的腿應該是慧平親手打斷的,魏建雄對慧平可謂是恨之入骨,聽了這話,卻是露出嘲諷的神色,陰惻惻的說道:“什麽養女,不就是金敏芝家的世代的狗奴才,不過她的膽子確實大的離譜了,什麽幹姐姐,只怕是親姐姐,怕不是金敏芝與狗奴才的私生……”

慧平比懷瑾大一歲,她出生的時候,金敏芝剛從國外回來,這話說得簡直就是如狗一般亂咬人了。

莫說是慧平,便是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失了身份的懷瑾也是氣得立馬從椅子裏站了起來,見多識廣如廖長柏也是從未見過如此信口開河,詆毀誹謗之人,立時拍著桌子,呵斥道:“不要胡言!!!”

然而,與此同時,卻見魏瑞霖的警衛長往前一步,橫眉冷眼,而一眾警衛也是扶搶擡腿一並,雖然沒有說話,但整齊的哢嚓一聲長靴落地聲,已是極盡警告之意。

如此,眾人難免一怔,冷靜下來,魏建雄咧嘴笑了,因為背上的傷,他一邊兒笑,一邊兒抽搐,像一個傻子。

廖長柏這般文人只怕過去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本國總統的警衛威嚇,一時竟氣得臉都漲紅了,緩了幾口氣,才盡量語氣平和的與魏瑞霖說道:“總統先生,貴公子這般言行,只怕尊駕是認錯人了。”

聽了這話,魏瑞霖立時連連擺手,道:“並未認錯,並未認錯。犬子魯莽,先生見諒。”回頭便對著魏建雄厲聲道:“坐下!”

魏瑞霖打魏建雄最離譜的一次,據說是因為那天說好了一起吃飯,魏建雄晚了兩分鐘,於是被魏瑞霖拿鞭子抽了一頓,如今魏建雄胡說八道成這個樣子,把他尊敬的廖先生臉都氣紅了,他只讓魏建雄坐下,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懷瑾之前見著魏建雄的時候,就在想,魏瑞霖不是最討厭魏建雄這個兒子嗎?這一刻懷瑾明白了,魏瑞霖帶魏建雄來就是給她找不痛快的,用最下作,最讓她討厭的方式,讓她不痛快,讓所有幫她的人不痛快,魏瑞霖自己不屑於說太失體面的話,親自像個神經病一樣亂咬人,所以,他讓他最討厭的兒子替他咬。

如此,懷瑾又看了一眼鐘,已經十點四十五了,比她估算的伍世青來的時間晚了兩分鐘了!!!

說好的馬不停蹄的趕來呢?!這是死哪裏去了!!!

懷瑾面無表情的拉著慧平氣得有些顫抖的手,然後聽這魏瑞霖搖著頭,聲情並茂,痛心疾首的說道:“廖先生,您有所不知,一切都是誤會,當時朝佩離開的時候,我們是真的全然不知,一覺起來,這麽個大活人就不見了,您說我們怎麽想,我們真的不願意往壞處想,但也實在想不出別的可能,我與我太太是極疼愛她的,您去打聽一下,北平無人不知,為她安排的親事也是極好的……”

一旁一直沒出聲的廖太太沒忍住,白了一眼,往地上淬了一口:“呸!!!”

魏瑞霖沒有想到竟然有人這般粗魯,也是一楞,轉頭對著廖長柏道:“您太太這……”卻見廖長柏冷臉道:“大總統國事處理得一般,自己家事處理得一團糟,還是別來評判鄙人的內人,她很好。”

廖長柏說完,也看了一眼鐘,十點五十了。

懷瑾覺得如果老流氓再不來,沒準她老師氣狠了就不讓她嫁了,完全有可能。

大概又過了五分鐘,漫長的五分鐘,魏瑞霖仍然在繼續他的表演,他似乎是在胡說八道,和廖長柏極力忍耐的表情裏找到了樂趣,他說話的時候甚至會時不時的瞥一眼一邊貝克和威爾遜憤怒的表情,魏建雄的臉上甚至帶上了笑容,快樂得似乎連背上的傷都不疼了,倒是孔荷珊垂眼默然,中間望著懷瑾說了一聲:“我很擔心你。”

懷瑾同樣默然的點頭。

五分鐘後,廖府大門的方向終於如期盼的一樣,開始出現由遠而近的汽車聲。

廖府的一直躲在門房裏伸著脖子,豎著耳朵,聽著屋裏的動靜,又聽著門外動靜的聽差幾乎一躍而起,跑出門房,便欲開門,卻被守在大門處的魏瑞霖的警衛一把抓住按在了墻上,拿命警衛大聲道:“大總統在此,閑雜人等,不得放行。”

然而,也就是此時,幾乎同時的幾聲槍響,前院的警衛應聲倒地,只見數個黑色短衫的男子從廖府院墻的各處跳了進來,屋內的四名警衛大驚之餘,那名警衛長快速的擋在魏瑞霖的前方,然而數個黑色短衫的男子已然竄到了屋內,四名警衛槍都尚未上膛,就已然被扭著手臂按到在地。

廖府的大門被一左一右的打開,一輛嶄新的黑色林肯緩緩從外面開進來,車子後面,齊刷刷兩行黑色短衫的男子,目無王法的節奏,六親不認的步子。

車子在廖府的前院裏停下,車門打開,頭發又有點兒白了,約了理發師準備今天再染一次好結婚,卻被耽誤染不成了的伍世青從車子裏出來。

伍世青撩著長衫邁過門檻進屋,在沙發裏坐下,架上腿,聽著魏瑞霖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害怕得手指發抖,指著他說道:“無法無天!無法無天!伍世青,你敢伏擊大總統!”

“大總統?”伍世青笑了,擺擺手:“上海沒有大總統,上海只有伍世青。”

門外,水生看著被七零八落按在院子地上,挨了槍子嗷嗷叫,沒挨槍子還是嗷嗷叫的大總統警衛隊,皺眉道:“亂!太吵了。”

真事兒逼!混個幫派還這麽講究!齊英白了一眼水生,扭頭對著一院子的人喊:“把這些官老爺頭都朝大門,臉朝左邊,誰再叫,讓老子聽到一個聲!直接斃了!”

一眾流氓一邊心裏想著齊爺還是一如既往的變態,一邊嬉皮笑臉的開始按照吩咐收拾大總統的警衛。

齊英看著收拾得差不多了,回頭,卻見水生還是一臉嫌棄的樣子。

“你要怎樣?!”

“我是說你找個地方把他們都帶走關起來!”

“你不早說?”

“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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