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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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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嘯風這天晚上本來是準備去新世界舞廳見伍世青的,伍世青準備進一批洋酒,約了洋酒商在新世界舞廳談,讓司徒嘯風去嘗一嘗,免得到時候酒上了,又說他新世界的酒沒一種能喝的。然而車行至半道上,司徒嘯風想撒尿,就讓車停下來了,去路邊一家小旅館借廁所,小旅館的廁所衛生做得不太好,有點兒臭,司徒嘯風借完廁所出來罵了旅館老板幾句,然後在旅館老板連連的鞠躬道歉中,在旅館門首點了一支煙,想散散被那破廁所熏出來的味兒,然後,看見一個小姑娘從旅店的門首前走過。

小姑娘一身及膝的藍色的夾棉長衫,黑色的直筒長褲下是一雙黑色的皮鞋,提著一個看起來有些沈重的黃色皮箱,極普通的打扮,若不是這條街不算繁華,又是夜裏,幾近無人,可能完全不能引起司徒嘯風註意的,不想小姑娘走過去沒多久,扭頭抽煙的司徒嘯風卻聽身後一個油氣的聲音在說:“這是哪家的姑娘,大半夜的,一個人,怕不怕,要不要兵老爺給護護駕?”

兵老爺?

司徒嘯風如今是上海駐軍參謀長,雖然不是司令,但說全上海的兵都歸他管也不算錯,畢竟司令也是他父親司徒磊的下屬,也是聽他父親的。

剛才過去的小姑娘雖說是夜裏獨行,但分明是個良家女子,非舞女交際花之流,司徒嘯風說起來是個風流人,家裏姨太太都三個,唱戲的,堂子裏出來的都有,但他勉強算是個有點兒原則的風流人,比如,他不禍害良家女子,除了他那位本來就在堂子裏討生活的三姨太詹憶秋是進門前便與他有首尾,即便是他那位唱青衣的二姨太,也是他瞧上後,一本正經的上了禮,擡進門的,沒有說大街上瞧見個女的,便跟人拉扯的,對這種事他多少是有些不齒。

何況這地界與新世界雖然不在一條街上,但也並不遠,周圍住的人許多是為伍世青做事的人,商家也是年節皆向伍世青上敬的,一個小姑娘半夜的在這附近,很可能家並不遠,若是這當兵的鬧出什麽事來,隨後發現人是伍世青手下的家眷,雖然伍世青總不至於因此跟司徒嘯風怎麽樣,但總歸是不好。

司徒嘯風扭頭回看,便見一個穿著軍裝的兵油子已經將閃躲的小姑娘逼得退到路燈燈桿邊上了。借著路燈的光,司徒嘯風有些驚訝,這姑娘雖然衣著素凈,甚至臃腫,不想卻面容端秀,尤其是一雙大眼睛清澈又水靈,尤為動人,顯然已極為不快,但說話的聲音依舊又輕又柔,道:“不勞駕您,我家就前面,兩步就到。”

要說如今當兵的多數是走南闖北多年,快活的時候是快活,但今天快活著,明天一道命令下來,沒準就要被人打得死了連個名字都沒有,又大多數本來就沒怎麽讀過書,甚至是字都不認識,平日裏行為難免不受約束,放浪形骸一些,但因為司徒嘯風對於自己手下的兵違法亂紀的態度,只要法庭裏能判,該死的死,該判的判,他不保護不縱容,所以多數便是放浪形骸,也不敢犯什麽大錯。

司徒嘯風以為這個事到這裏應該就完了,那兵油子耍耍嘴皮子也就撤了。但是約莫是因為小姑娘確實生得好看,那似乎是喝醉了酒,站都有點兒站不穩的兵油子竟然不依不饒的往那小姑娘的跟前湊。

正經人家的女子哪裏經得了這樣的事,那小姑娘被嚇得一直往後退,一不留神竟然身形一矮,手撐著地才好險沒摔到地上,那兵油子竟然伸手想拉人姑娘的胳膊。

這事兒若是司徒嘯風聽人說著,估計也就當個樂子,如今大上海雖然比過去戰打得最兇的時候治安好了許多,這樣的事還是不時發生,但這事兒發生在司徒嘯風跟前了,或許是小姑娘委實長得標致,而那兵油子尖嘴猴腮,實在難看,司徒嘯風有些看不下去。

然而,也就在司徒嘯風準備上前的時候,忽然見那小姑娘借著摔倒的勢,順手在路邊兒撿了一塊石頭揚手便往那兵油子的後頸一拍,那兵油子本就喝醉了酒,站都站不穩,這麽一下可不得了,直接就倒在了地上,到底是個男子,倒是也沒有就這麽起不來了,只是還沒等他回過神,小姑娘擡腿就是一腳,直接踩在了那兵油子的臉上。

這一腳踩得有講究,小姑娘用鞋跟踩的,雖然小姑娘穿的不是那種小跟的高跟鞋,但方形的鞋跟正巧踩在那兵油子的鼻子上,哢嚓一聲響,司徒嘯風覺得十之八九這鼻子是斷了。

如此還沒完,雖然鼻子斷了的兵油子約莫是因為鼻血倒流嗆到喉嚨裏,開始一邊嚎叫,一邊劇烈的咳嗽,但小姑娘約莫也還是怕兵油子緩過來後追著找她麻煩,回頭撿了路邊一根棍子,往兵油子的腳踝上敲了幾棍子。

這幾棍子也敲的很講究,就一個小姑娘的力氣,如果是往一個成年男人的腿上敲,沒準頂多也就疼一下,但小姑娘棍棍都敲在腳踝上,毫無疑問的,這個人別說緩過來了追她,絕對站都站不起來了。

如此小姑娘應該是覺得自己安全了,丟了棍子,撿起自己在地上的皮箱,低頭看見自己的協商似乎臟了那兵油子的鼻血,於是擡腳在兵油子雖然沒多幹凈,但也算是一塊布的軍裝上蹭了蹭。

這般小姑娘便覺得真算是妥當了,扭頭便準備走,而一邊兒一直遠遠站在旅館門口的司徒嘯風咧嘴笑了。

不錯,他手下上過戰場打過東洋鬼子的兵做起事來怕都不及她一半,關鍵是人小姑娘從頭到尾,神情淡然自如,司徒嘯風都佩服。

司徒嘯風丟掉手上吸了一半的煙,不緊不慢的踱到小姑娘的身後,道:“姑娘,就走了?打人犯法的,你這一出到警察局裏至少也是個故意傷害。”

懷瑾跟伍世青說的都是真話,她原本真的沒想著在伍世青這裏長久的耽擱。

當年懷瑾的娘臨終與她特地交代即便是往後過的不順心,也不要去找伍世青,當時伍世青還沒有如今這樣赫赫有名,娘倆兒也是許多年沒提過這個人了,誰曾想她娘到要咽氣的時候忽然提了這麽個人。

懷瑾雖一直正如她所說的,從來都不覺得伍世青是壞人,但終究還是沒有想過違背她娘的遺言。此次找上伍世青的門,說起來也是不湊巧,她本是路過上海,想休息一宿,然後換船南下去香港,不想換船的路上錢被小偷扒了個精光,天又下著雨,又冷又急,去警察局報案,警察也是敷衍了事,一看便是錢財不大可能追回來了,在上海她又不認識什麽別的人,只得來尋了伍世青。

她也是真沒想著伍世青能對她這麽好,誰都討厭窮親戚,她這樣身無分文的,就是去個親戚家,也頂多住一個禮拜,人家便可能要擺臉色了。何況她救伍世青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按照她想的,伍世青能認她這個人就不錯了,頂好的就是能借她百來塊錢,讓她買張船票,趕緊走,那就是極其仁義之輩了。

誰能想到伍世青沒問她怎麽來,沒問她什麽時候走,一句多餘的話沒有,從第二日中午開始各種吃穿用度的就開始往她房裏搬,全府上上下下的聽差的,顯是得了他的吩咐,對她無一不是恭敬有加,伍世青更是先想認她做女兒,後想認她做妹妹,雖然她想著應是想送她去讀書,但顯而易見的,這是想管她一輩子的架勢。

伍公館住得太舒服了,甚至比懷瑾的娘還在時她在自己家裏住著的時候還舒服,那時候還有她娘整天的逼她讀書,而且即便是那時候,她若是成天的打絨線衣,澆花除草,只怕要被她娘罵得狗血淋頭。

所以懷瑾一直也沒跟伍世青提她要走的事。

她絕對不承認是因為知道伍世青要送她去上學,才走的,她是本來就要走的。

她也絕不承認自己的偷偷跑的,她只是不想當面道別太過傷感。



懷瑾知道她跑出來的事也瞞不了多久,不敢叫黃包車,畢竟前幾日,上海的幾個大的黃包車老板才都陸續給伍世青上了炭敬,若是她上了黃包車,沒準走不出一裏路,就要被那車夫拖回去。便是走路,太繁華的街道她也不敢走,怕太多人見著,但太偏僻的街她一個女子,也是不敢走的,選了一條沒什麽商店,但公寓樓房較多的路,雖然這麽個夜裏路上幾乎沒人,但周圍公寓樓燈火通明,她提著箱子慢慢的往碼頭去,不想沒走出幾步,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一個穿著軍裝的兵油子。

其實遇到個兵油子也沒什麽,但沒想到處理完兵油子,不知道從哪裏竄出個軍官大爺,跟她說傷人犯法。

勞駕,調戲良家女子犯法嗎?

懷瑾餘光看了一眼那軍官的肩章,金色的。

他大爺!竟然是個少將。

大上海一條不算偏僻的街道,或許是因為已經半夜十一點了,又已是初冬,寒風刺骨,街上幾乎空無一人,慘叫的兵油子因為太吵,已經被司徒嘯風的副官拖走了。司徒嘯風一身軍裝太打眼,周圍因為聽到聲響而推開窗戶的人唯恐看到什麽不該看的事,皆快速的縮了回去,並將窗戶牢牢的關上,拉上窗簾。

懷瑾低頭看著腳下的石板地,聽著頭頂上司徒嘯風說:“你家兩步就到,我送你回去。”

【不要臉!】

司徒嘯風自然知道之前小姑娘說家就兩步遠,十之八九是假話,他也不過是拿出來起個話頭,不想小姑娘低著頭,跟嘴巴被縫上了一樣,就是不說話。

然而,不得不說,小姑娘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又安靜又乖巧,真是頂頂可愛的模樣,司徒嘯風幾乎都要懷疑剛才那個踹斷人鼻子和腳踝的小姑娘只是他的喝醉了的錯覺,可他今日還沒喝酒。

司徒嘯風也不願總看著人頭頂,蹲下來擡著頭往上看著小姑娘被風吹得有些紅的臉,笑得不像個好人:“我看你這也不是一般家裏養出來的,我給你十個數,我數完十個數,你如果不告訴我你哪家的,我可就把你送警察局了。”

說完,司徒嘯風也不等小姑娘搭話,氣定神閑,老神在在的便開始數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一直到司徒嘯風數到九了,小姑娘總算開口說話了。

“你叫什麽名字?”

這個沒什麽不能說的,司徒嘯風樂於向小姑娘顯擺他的身份,欣然說道:“不才上海軍區總參謀長司徒嘯風。”

還能更倒黴嗎?剛從伍世青的公關裏逃出來,就落在伍世青難得的幾個好友手裏了。

懷瑾覺得如果是別人,她還能想點兒辦法,落在司徒嘯風手裏了,只怕是真沒辦法了。

“我是伍世青的妹妹,你送我回家吧。我請他謝謝你。”

“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就他伍世青,就算是祖墳上冒青煙,他家也出不了你這麽好看的姑娘。”

原本還因為出逃計劃失敗而鼓著臉不高興的懷瑾被逗樂了,紅著臉咯咯的笑。

“你別只是笑,我看你這架勢是離家出走吧,你跟我說說,伍世青那老流氓怎麽招你了,你不跟他玩兒了?”

“他讓我去學校念書,我都說了我不想念書,他還偷偷給我報名!!!”

“就這事?”

“就這事!”

司徒嘯風也被逗樂了,笑得捂著肚子扶著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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