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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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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堂之高】

第五日,裴元來了。

夾帶著黃沙,風塵仆仆而來,當他取下帽兜露出臉來,卻還是那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仿如一縷輕煙,飄飄蕩蕩,可沒來由的叫人心安。

“謝盟主。”

“裴先生。”

裴元掃了一圈在場眾人,視線停在穆玄英身上,穆玄英等他先開口,卻未等來半句寒暄,反倒是對莫雨說了一句:“你也在。”

說話間,楊逸飛得了消息趕來,一見裴元神色十分緊張,裴元表情不變,卻是微微垂了垂眼瞼,楊逸飛極快地移開視線,便已不再緊張。

旁人說話時無暇顧及,穆玄英卻是將一切盡收眼底,不等他開口,楊逸飛道:“謝盟主,可有僻靜些的屋子給子現稍作休整?”

翟季真一聽頗顯為難,“龍門客棧如今荒廢破敗,實在……”

謝淵打斷說:“裴先生一路趕來辛苦了,東北角有間屋子還算安靜。玄英,你帶路。”

這時候人人都是疲憊不堪,夜不能寐,要說辛苦的話,未必裴元最辛苦,可怎的他就可以休息?挑三揀四一番不說,還有人伺候?聽了謝淵的話,連翟季真也有幾分不滿。

這個裴元當真是不好伺候,可能怎麽辦呢?誰叫人家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穆玄英上前道:“先生這邊請。”

裴元卻站定不動,望著謝淵說:“謝盟主竟縱然小瘋子留在此處?委實叫我驚訝。”

楊逸飛道:“子現你就少說幾句吧,我與謝盟主與你們同去,待我解釋過你便知其中原委。”說罷對謝淵道:“盟主,請。”

裴元看了一眼楊逸飛,轉身走了。

“他這是……”翟季真忍無可忍,一聲嘆氣。

謝淵不動聲色隨楊逸飛一同跟上裴元和穆玄英,四人陸續入屋。莫雨自然是跟著的,莫雨進入後又跟來兩人,方才沒註意,這兩人一直戴著帽兜和披風,遮得嚴嚴實實,就跟在裴元身後。他們與裴元打扮相同,都當是萬花谷的弟子,無人註意。

此時卻顯得格外紮眼。

莫雨正在打量,屋內裴元道:“怎麽?你進得,我裴元的人進不得?”

裴元的言辭犀利穆玄英是有領教的,遂道:“雨哥,你快請他們進來吧。”

莫雨又看了看那兩人,側身讓路。

當先的那個徑直走了進去,後面那個微微遲疑,隨即也跟上,卻是故意撞了一下莫雨。

待門關上,楊逸飛作揖道:“外面人多口雜,事到如今小侯與子現不得才已出此下策請各位來此密談,還請見諒。”

話音剛落,後面那個人一把脫掉帽兜和披風,氣聲喊了一句:“毛毛!”

穆玄英還在方才的驚訝中沒緩過神來,又來了一個驚喜,楞住了。

陳月回身看著莫雨,笑瞇瞇眨眨眼。

莫雨聲音還是冷冰冰的,說:“難怪一股甘草味道,很熟悉。”眼神卻是少見的柔和。

陳月做個鬼臉說:“那你也沒敢認我。”

話音落卻已被穆玄英抱住,“小月?小月!真的是你!小月是你嗎?”

“你這個傻子!要是雨哥不在身邊你早被抓走了!連我也認不出來!”陳月一邊笑一邊罵。

“我也是沒想到……我聽說你與裴先生在長安四處行醫,沒想到你也會來龍門!你可好嗎?宇晴姑姑可好嗎?萬花谷的大家可好嗎?還有長安,那邊叛軍還多嗎?戰事如何?”

“玄英。”謝淵喚了一聲。

穆玄英這才想起還有旁人,忙松開陳月站好,“在下失禮了。”

“也不算失禮。”裴元道,“他鄉遇故知,確是喜事。我倒樂於促成。請你進來便是想讓你們見一面,亂世之中,見一面也許就是最後一面。”

“子現你……”楊逸飛哭笑不得。

穆玄英卻是若有所思點點頭,看著裴元說:“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多謝。”說罷便要鞠躬。

“免了吧,不如看看他。”裴元指了指另一個還戴著帽兜和披風的人,對謝淵說:“這位是來見謝盟主的客人。不妨猜猜看。”

半晌無人說話,氣氛變得意味不明。

穆玄英便道:“是否是長生?”

還記得萬花谷裏,裴元在哪裏,那個名叫長生的少年也在哪裏。

裴元笑了一下。

穆玄英撓撓頭說:“看來不是了。”

“你倒是聰明。”裴元說了一句變沒了下文。

陳月說:“長生已經……在長安的時候。”頓了頓,“也就幾個月前的事。”

穆玄英早猜到此人不是長生,可總要有人接話。但卻沒想到會是這樣,驚訝道:“先生也沒能留住……”話出口又覺不妥便沒再說完。

裴元又笑了一下,“你不是早知道嗎?世上多得是我留不住的人。”

屋內靜了好一會兒,大約是因為這句話。

這屋內的幾人,都失去過,所以也懂得失去時的無力,也懂得無須安慰的心情。何況,戰事頻發,生死之事也見怪不怪了。

可偏偏這句話是裴元說的。

他那雙手救活過那麽多人,可他最想留下的,好像都沒留下。

不知怎麽,總覺得令人心疼。

楊逸飛打破沈默,道:“此人事關緊要,在座各位還請務必守口如瓶,今日在此說過什麽,聽到什麽和見到什麽,都不可外傳。”

莫雨冷不丁說道:“莫非是李亨(皇帝)?”

“你……”楊逸飛剛要說話,那人取下了帽兜,不疾不徐說道:“本王雖非天子,卻是授命於天,為天下蒼生而來。”

李倓!

還不等穆玄英有反應,謝淵已跪地道:“草民謝淵拜見建寧王!”

穆玄英楞了楞,也單膝跪下打算行大禮,卻被李倓阻止,“穆玄英?本王見過你。”看向裴元,“好似那時你跟在子現身側?”

“是我。”穆玄英點點頭。

陳月也嚇著了,沒想到一路同行的人竟然是皇子,也連忙要下跪。

李倓說:“虛禮都免了罷,此行本王前來也不願引人註意,是以扮作子現身邊的人,也請謝盟主勿怪。”不得不說,李倓作為皇子,這番話實在給足了這些江湖人士面子。

謝淵見多了這樣的人,自然也清楚如何應對,便也不推脫阿諛,起身道:“聽聞建寧王在為剿滅叛軍的事四處奔走,睢陽一戰以少敵多,老夫略有耳聞,實在佩服!”

李倓苦笑道:“可惜沒守住。”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裴元道。

楊逸飛附和說:“不錯,如今叛軍氣焰囂張,驕兵必敗,正是反擊的時候!”

謝淵看了看這三人,又看了看穆玄英等三個晚輩,方才作揖說:“建寧王,這三個晚輩留在此也無用,讓他們出去忙活,我們從長計議。如何?”

“留著吧。”李倓卻道。

謝淵不明李倓的來意,本想支開穆玄英幾人,可竟無用,只好說:“關於反擊,還請建寧王示下。”

李倓道:“擒賊先擒王是不變的道理,可安祿山已死,安慶緒沒有半點本領,不足為懼。可叛軍仍然一路高歌猛進攻占睢陽。皆因叛軍統領和軍師用兵如神,能力非人。故而,楊侯(楊逸飛)諫言,先斷其臂。”

楊逸飛接話:“建寧王找到我,正欲率長歌門刺殺令狐傷,裴元來信談及謝盟主的計劃,雖是三言兩語,但卻與我等想法不謀而合,是以前來面談。”

聞言,謝淵看向裴元。

誰知裴元一擺手,道:“我不過是個中間人,別看我。所謂廟堂之高,江湖之遠。我裴元不過是個大夫,從前是,往後仍然是。有的只是治病救人的本事和一腔無處可用的熱血罷了。”

楊逸飛道:“你就別謙虛了。你能做的都做了,若非是你,呵,我也未必能拋下一切站在這裏。”頓了頓,朝謝淵說:“望謝盟主成全!”

謝淵卻不說話。

穆玄英看向陳月,陳月搖搖頭表示一無所知,他又轉頭想去看莫雨,一回頭,身後無人。

莫雨竟出去了?

這時,李倓道:“謝盟主有所顧慮是應該的。不過,本王也帶了一個好消息來,勉強算作一點籌碼。”

“建寧王言重。”謝淵道。

“本王略有所聞,謝盟主的得意弟子穆玄英十分了得,為人品行皆是上等,更有一身武藝,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今日一見,倒有些叫本王驚喜。”

謝淵道:“建寧王過譽。這孩子命苦,自小雙親慘死,老夫將他撫養長大,教了一些拳腳功夫,勉強防身罷了。”

“本王要他留下,正是因為本王聽說他曾去昆侖見過長孫忘情。”李倓這句話是看著穆玄英說的。

謝淵一驚,看向穆玄英。

這話透露出不少信息,穆玄英心裏有了猜測,反倒氣定神閑說:“是,晚輩不日前見過蒼雲軍一眾將領。”又補了一句,“就在雁門關。”

“本王都聽說了。”李倓道,“你,意圖假冒軍令,派遣蒼雲軍,可有此事?”

“建寧王,玄英這孩子……”謝淵立刻跪下。

李倓擡手示意他噤聲,看著穆玄英又問了一遍:“可有此事?”

穆玄英挺了挺胸說:“確有此事。”

李倓微微蹙眉,沒說話。

穆玄英心一橫,道:“晚輩雖是一介布衣,但見不得百姓受苦,家破人亡,更見不得這山河飄零,國祚不穩,晚輩求蒼雲軍出兵馳援睢陽,可長孫統帥說無詔令不出兵。晚輩想過,若是鄴城一戰詔令仍然不到,我便……”

“便如何?”李倓問。

“玄英!”謝淵喝道。

“讓他說。”李倓說。

穆玄英道:“我便偽造詔令,騙蒼雲軍出兵鄴城。只要能守住,我甘願領罰!”說完雙膝一起跪地,卻是仰著頭望著李倓。

楊逸飛也驚了驚,看了一眼裴元,這才說:“偽造皇家詔令那是死罪你可知道?”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若能換鄴城數萬百姓性命,我不怕死!”

唰!

李倓突然把劍,夾在穆玄英肩上,就挨著脖頸。

“不要!”陳月想攔,可又不敢,嚇得忙跪下說:“求建寧王不要殺毛毛!不要殺他!他是好人!”

穆玄英盯著李倓的眼睛,握緊了拳。

“你不怕死?”李倓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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