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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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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不壽】

“祁進。”

谷之嵐的聲音像是一道催命符,越是溫柔如水,祁進越無法承受,他用大大的手掌環抱住頭,跪在地上,整個身子蜷縮在一起,身體前後搖晃,嘴裏嗚嗚發聲。

在場眾人自然各有所思,知情者不多,可真正能知祁進之情的人,恐怕沒有幾個。

谷之嵐也不動,看那神情卻是很覆雜,裴元只好又做最先開口打破僵局的人。

“幾年前,我奉恩師之命來純陽觀辦事,阿嵐貪玩,求了我帶她來。萬花谷從不下雪,阿嵐自幼在谷中長大,自然未親眼見過白雪紛飛和山舞銀河的壯闊。”裴元講起往事,眾人皆噤聲,他講著講著便對谷之嵐說,“那一回,當是你頭一次見雪景吧?”

谷之嵐垂下頭,乖巧應了一聲。

裴元微微皺了皺眉,無奈只好繼續說:“沒多久我們便回了萬花谷,那一年晚冬時節,阿嵐獨自離了谷去,我問長生她去何處,去作甚,長生只答:谷姐姐長大了,也有自己想看的景致了。我問長生你也長大了,你想看何種景致?長生在我面前一貫嘴甜,說只想看萬花谷百花常開,看我懸壺濟世。倒是個沒什麽理想的精明孩子。”他越扯越遠,不知究竟想講什麽。

不等旁人發問,谷之嵐忽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大師兄……”叫了一聲後,卻沒說下去。

穆玄英忽然就懂了谷之嵐的沈默。

兩人相愛,不論年齡和門派如何,兩個人想的只有對方,本該是多好的事。可顯然,祁進讓兩人的關系變了。谷之嵐為了祁進想必做過叫裴元和萬花谷失望的事?可到頭來,祁進卻一直在做叫谷之嵐失望的事。而事到如今,祁進卻連一句話都不肯說。

谷之嵐是否覺得寒心?

“男歡女愛,錯不在你。”裴元道。

李忘生上前,虛扶谷之嵐,待她站起又凝視了許久,最終只說:“谷姑娘,該認錯的人……”頓了頓,“他是我師弟,我在此替他說一聲抱歉,盼往後能再覓機會補償姑娘。”說罷,李忘生彎腰鞠躬,久久不起。

“掌門師兄!”上官博玉欲攔,“這也不是我們的錯。”

於睿嘆口氣道:“上天弄人,孽緣。”

谷之嵐虛扶李忘生,忙說:“這卻是和純陽,和萬花谷都無關的。李觀主不必這樣說。”

李忘生望向祁進,說:“我不只是純陽的掌門,我更是你的師兄。對你有責任,教導你,管教你。谷姑娘情深義重,有的事當年做錯,可如今未嘗不是一次改過的機會?既已有心結,便去解開就是,人生在世,能有機會對自己在意的人解釋一番,也當珍惜。”頓了一下,李忘生好像頗有感悟,“我觀幾位同門弟子,如今只剩這幾人,我除了有責任將純陽光大門楣,還有責任照顧好你們。好不叫恩師失望。可我想,恐怕是……”

“師兄,別這麽說。”於睿忍不住打斷李忘生。

“師兄,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做掌門,做我們的師兄都很好!我觀上下無一不服!”上官博玉情緒頗為激動,道:“師父他老人家絕不會怪你!我幾人既然是同門,生死同命,哪有怨怪一說!”

這番話自然令在場眾人都很觸動,但谷之嵐卻是第一個選擇面對的人。

上官博玉見她走向祁進,而祁進仍一言不發,甚至連擡頭面對的勇氣都沒有,宛如被擊潰的逃兵,登時氣極,上前一掌打在祁進頭上,罵道:“男子漢大丈夫,莫非當年你敢做,如今已然悔改,卻連站起來挺直脊背面對都不敢嗎!”

祁進跌坐在地,垂著頭,緊緊握著拳頭。

谷之嵐走到他面前站定,也不動作,說道:“我與祁進相愛在那時,我常常到華山來見他。他總笑我全無女子的矜持和嬌氣,也不怕路途辛苦,也不懼旁人閑話。我知他是說笑,自然也說笑回他:我萬花谷的人活得自在,不為旁人而活,自然不怕流言蜚語。其實我的話也不全是說笑。我跟在大師兄身邊多年,骨子裏還是只求快活的,旁人閑言碎語決不能動搖我。我甚至想過,倘若有人不許我和他在一起,我們便躲進萬花谷裏,像琴畫雙聖一樣做一對尋常夫妻。只要他真心待我,誰也不能動搖我的心。”

祁進聞言,終於忍不住擡頭望向谷之嵐。

那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盛滿了淚水,望著谷之嵐,萬千話語就在口邊,卻是像那一汪淚,盡數堆積在眼中。越來越滿,越來越多。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情深不壽。

兩行淚忽的如泉湧一般傾瀉而下,順著祁進的側臉嘩嘩往下流。

“直到有人告訴我,當年,我谷家滅門全是淩雪閣所作所為,我一心覆仇,尋根問源追查下去,勢必要找到兇手。那時,大師兄曾勸過我,真相未必能換來心安,活在當下才是最好的選擇,只要我還活著,我過得好,我家人慘死也能瞑目。可我不聽,我只覺得大師兄不懂人心和世事,他活的太自在了。”谷之嵐說到這裏,回頭去看裴元,心裏自然滿是崇敬,“我該聽他的話的。”

話出口,淚流滿面。

我該聽他的話,不要去知道真相。

穆玄英這才明白事情始末,怔怔對莫雨說:“祁進是谷之嵐的仇人。當年兩人相識相愛,卻都不知對方過往。等谷之嵐越來越靠近真相,兩人就越來越遠。”

莫雨沒言語,緊緊握住穆玄英的手。

穆玄英也終於明白了祁進做了那麽多反常舉動的原因。

那些事是他所做,人死不能覆生,而這個人是他所愛。除了悔恨和逃避,祁進又能做什麽?生死大仇,滅門慘案,谷之嵐縱然活下來了,可她一夜白頭,一夜之間失去所有。祁進恐怕連請求原諒的話都說不出口吧?

穆玄英心裏滿不是滋味,轉身便走。

莫雨追上去,“多多和源明雅還未脫險,李忘生恐怕也解決不了古曼童。”

“你真是……”穆玄英哭笑不得,“你太了解我了,我心裏很憋悶,我見不得有情人如此,我見不得浪子回頭卻是這樣的結局……我心裏不舒服,你知道。你說這些,我也不會好很多,可我至少沒時間再去想了。”

“雨哥,多謝你。”

莫雨摟住穆玄英極快地親了一下他的額頭,“我只想你好好活著,在我在你身邊或不在你身邊的時候,都好好的。”

“啊——”

姬別情!

穆玄英只見姬別情發了瘋一般在地上打滾,祁進見了,先是楞楞出神,繼而轉為驚恐,攔住要上前查看的人,對李忘生道:“是淩雪閣的□□。不成功,便……”

“啊——祁進——祁——”

昔日兄弟如此痛苦,祁進欲上前,谷之嵐下意識拉住他,“別去!”

祁進兩邊為難時,裴元道:“此人作惡頗多,此番更是因為他,紫虛道長才進退維艱,昔日往事才被翻出來。種因得因,這也算是他該得的。”

“可他是我最好的兄弟。”祁進喃喃說了一句,猛然跪下,對裴元說:“先生醫術高超,我知先生必定有法子可以解毒救他。祁進已失去太多人,也深知小姬罪孽深重,但還是想求先生出手相救!”

眾人嘩然,齊齊看向裴元。

裴元走上前,看向祁進身後滿面淒然的谷之嵐。

祁進磕頭道:“求先生出手!”

“不錯,我或可救他。”

祁進道:“求先生……”

“可我不會救的。”

祁進楞住,顯然是沒想到,卻也很快接受了這個答案,只說:“先生恨我,祁進無可辯解。我與阿嵐……是我……祁進縱然是死也無法贖罪。是我,是我令她全家慘死,是我令她一夜白頭,是我……是我令她孤苦無依!我曾對她許諾,要照顧她一生一世,要讓她開心,要替她報仇……”祁進看向谷之嵐,苦笑道:“殊不知,我就是她的仇人。”

裴元全不為所動,道:“不是為此事。你不知她就是谷家的那個丫頭,何況當年若不是你放她一條生路,我趕到時,她也是個死人了。”

祁進道:“那先生為何……”

裴元低頭看祁進,道:“我只是與淩雪閣有個人恩怨,我跟隨恩師行醫救人,不能殺人,但我可以選擇不救。不救他,他就會死。我等著一天很久了。”

祁進還沒說話,裴元又道:“你心中放不下的人很多,可唯獨沒有阿嵐。她為了你……”說到此卻是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四個字:“韶華白首。”

裴元態度堅決,祁進本就有愧於心,自然無顏繼續哀求。其他人見姬別情如此慘狀,也於心不忍,可惡人該死,裴元尚且棄之不顧,何況其他人。

裴元不救,姬別情不多時便七竅流血而死,死狀觸目驚心。

祁進跪在一旁,合上姬別情的眼,一言不發。

裴元對李忘生道:“李觀主,今日之事還請見諒,裴某有自己的原則。”

李忘生道:“言重。我理解。先生此番肯來,能解他心結已是奢求,何況其他。況且,古曼童才是當務之急。”

聞言,穆玄英和莫雨回頭,見源明雅周身黑氣越來越多,看樣子即將失去控制。卻在這時,與無名纏鬥的黑齒元祐不知使了什麽巫術,那些縈繞在源明雅周身的黑氣漸漸轉向黑齒元祐。

大事不好!

穆玄英快步跑回,對李忘生道:“李觀主,眼下恐怕還是先解決了古曼童和黑齒元祐。這情形不太對。”

於睿道:“黑齒元祐恐怕是比源明雅更具有吸引力。對古曼童來說。倘若他和古曼童聯手,借陰陽師之力,恐怕我們聯手都不是對手。”

裴元冷不丁道:“那就趁早除掉。”

“不錯,趁古曼童和黑齒元祐還沒有完全融合之前,除掉宿主,古曼童無人依附,自會散去。”於睿思維清晰,冷靜客觀,的確不愧是“三智”之一。

穆玄英正有此意,立刻拔劍,“李觀主,全聽你的號令。我們這麽多人合力,要殺黑齒元祐也不是難事。”

李忘生對穆玄英說:“我純陽觀有陣法或可解此局,加上無名,應當足夠了。穆少俠在一旁護法即可。尤其要保住趙姑娘的性命。”

穆玄英點頭,“好。”

莫雨道:“卓鳳鳴死了,謝雲流不在,祁進又這樣子,純陽觀的陣法還能起嗎?”

眾人心中的擔憂被直接說出,純陽中人都不樂意,可偏偏又無法反駁。

李忘生心知肚明,卻沒解釋,望向於睿和上官博玉,還是淡淡的樣子,問:“師妹,師弟,你們可願與我合力試一試?”

“弟子緊隨掌門師兄!”

李忘生忽然雙指為劍,指尖透著藍光,嘴裏念了一句什麽,嗖一聲,不知從哪裏躥了出來。

那柄劍——玉清玄明。

李忘生握住長劍,對祁進道:“身為我純陽弟子,當以大局為重,祁進,撿起你的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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