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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番外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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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逸飛】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沈雨打萍

長歌門主島大觀樓旁有一座稍小一些的水上樓閣,名叫漱心堂。這裏原是門下弟子犯錯時面壁思過之處,這些日子卻是高絳婷一直久住。

這日傍晚,焦頭爛額的楊逸飛踱步間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漱心堂外。遠遠便見著高絳婷坐在漱心堂外的風露石上,迎著冷風、對著夕陽,幽幽然撫琴。走近些,高絳婷未施粉黛,穿著也十分素雅,看上去更為憔悴,讓楊逸飛忍不住駐足停留。

這絕世琴音裏,卻沒有半點感情。

自古以來,奏樂便講究“以情動人”,琴,排在四藝之首,向來最能打動人心,可高絳婷的琴聲卻沒有註入絲毫情感,聽起來空空如也、萬念俱灰。

楊逸飛想到高絳婷心結所在,想安慰些話,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一來二去,站在原地難進難退。

在這時,“你過來。”高絳婷開口。

楊逸飛略有些猶疑,卻還是面色和氣走上前去,“姐姐的琴聲還是那麽好聽。”

高絳婷停下撫琴,打量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說道:“我的這雙手恐怕是彈不出什麽名曲了。”

想到高絳婷受到的傷害和這幾日在長歌門發生的事,楊逸飛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勇氣,一改往日對高絳婷的敬愛,上前去握住高絳婷的手,正色道:“那一日姐姐心傷不已、難以自持,也許並未聽得清楚,我再說一遍也好。”便道,“康雪燭那廝已幾乎是個廢人,沒有三兩年絕無可能恢覆,他雖未死在這裏,但姐姐的大仇應當到此為止了。我不希望姐姐成為殺人兇手,哪怕手上沾染的血是大惡人的,我也不希望。姐姐不是答應我會留下來嗎?我會幫你,讓你回到過去那樣,不再被仇恨蒙蔽,不再被仇恨控制。”

高絳婷惆悵哀怨地看向楊逸飛,癡癡問:“我還能回去嗎?”

“我會幫你。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楊逸飛承諾。

“可我的手……”

楊逸飛打斷她,“姐姐,往後你無須再彈琴,我會彈給你聽。”

兩人四目對視,也不知是否是心有靈犀,竟同時想到了過去。雖未說出來,但看對方的眼神,兩人竟然都已會意幾分,當即會心一笑。

“勾和挑極其難控制力道,太輕,琴聲不穩,太重,破了音。托的時候手指要隨之轉動,這角音最難把握,你要勤加練習。”

“勤加練習就能像姐姐一樣彈得好?”

“會比我更好。”

“姐姐可以彈給我聽嗎?”

“不可以。現下該你彈了。”

“姐姐彈給我聽吧!彈吧!”

兩人相識在幼年,僅存的記憶也就是高絳婷坐在二十四橋頭給楊逸飛彈琴的場景。

那時候的高絳婷也只是七秀坊的尋常弟子,剛剛入門而已。那時候的楊逸飛則已憑借“天才之資”名揚天下。但楊逸飛對琴的掌控卻不如高絳婷,所以兩人時常一起練習,毫無間隙。

後來再見,高絳婷已是名滿天下的“七秀”之一,出落得亭亭玉立,而楊逸飛則四處游歷學習,已長成十五六歲的少年郎。

在揚州重逢,兩人巧遇年少的周宋,三人一見如故、知音難尋,立即結為摯友,一起游玩。

那段日子,三人游歷了很多地方,讓楊逸飛記憶猶新的卻是一起放水燈那一晚。

涼風習習,江浙一帶乞巧節時有放水燈的習俗,周宋是頭一次遇上,頓覺新鮮,叫上高絳婷和楊逸飛,吵著一定要放一次水燈。可來到河邊,人群熙攘,三人走散了。

楊逸飛沿著河流往東走,一路上看著無數盞水燈漂浮在水面,匯成星河一般,越飄越遠,最後在盡頭與天上繁星相接。

就在不遠處,他看見高絳婷站在河邊,拿著一盞水燈。

燈火闌珊,一眼萬年。

“逸飛!”高絳婷看見了他,沖他招手。

楊逸飛快步上前,錯開人群,站在高絳婷身邊問:“姐姐一個人也玩的很開心,害我白擔心了。”

“不要緊,我會在這裏等你們的。你看,我去買了水燈,等你們來一起放。”高絳婷搖了搖手裏的水燈,笑的十分好看。

“周宋恐怕走遠了。”楊逸飛四處張望。

高絳婷蹲下身去點燈,說:“我們替他放一個吧,等他來了,讓他猜一猜我們許了什麽願望。”

“好。”

等三人的水燈一起飄遠時,高絳婷側頭看楊逸飛,見他雙目漆黑如墨,裏面能看見自己站在星河之中。

而楊逸飛卻看到高絳婷雙眸璀璨如星,讓人移不開視線。

高絳婷看著他問:“你許了什麽願望?”

“你呢?”楊逸飛反問。

“我先問你的。”

“問者先答。”

高絳婷蹙眉道:“好啊,口齒伶俐不少!我希望年年歲歲都有人陪我放水燈。”

楊逸飛道:“這算什麽願望?”

“我自幼孤零零一個人,對我來說,這就是一個想要實現的願望。”高絳婷笑了笑,“你呢?到你說了。”

“我沒什麽願望。”楊逸飛如實回答。方才他根本沒許願,心中無所求,對凡事不強求,所以沒有願望。

“怎麽會沒有願望呢?”高絳婷顯然不信,“人生在世,你總有想要完成卻還完成不了的事吧?”

楊逸飛想了一會兒,謹慎說道:“剛才我真的沒有任何願望,真的。”聞言高絳婷自然有些掃興,意興闌珊道:“好吧,還肯不說給我聽。”

等她要走時,楊逸飛突然說:“姐姐怎麽不問我,現在有沒有願望?”

“你不是說沒……”

“我希望年年都能陪你放水燈。”

星河燦爛,天上人間。

比天上人間更美好的便是純潔而堅定的心。

當年對著水燈許下願望的兩個人,多年後再見,卻還是沒能實現心願。

時間久遠,已不可追。楊逸飛收回神思,對高絳婷說:“姐姐,等你身子好一些,我們一起放水燈吧?”

高絳婷像是也想起了曾經的願望,頓時心中五味雜陳、有喜有憂,嘴角抽動,說:“這一次周宋倒是能趕上了。”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隔閡盡去。

“門主。”漱心堂外傳來周宋的聲音。

楊逸飛道:“說曹操曹操到。”便去開門,“何事?”

周宋說了些什麽,聽不大清楚。

楊逸飛肅容略作思索,道:“請到諸賢殿,我隨後就來。”等周宋離開,他回首看著高絳婷。

高絳婷微微一笑,“有客人?”

“嗯……”楊逸飛點點頭,“很難得一見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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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楊逸飛步入諸賢殿時,殿內一派門窗緊閉的場景,不點燈燭,全靠白日的光照進來,也未用爐子,使屋裏透著一股冷清。

楊逸飛的客人就負手站在窗邊。

“來人。”楊逸飛問:“天寒地凍,怎不燒爐子?”

門下弟子頗顯為難,那客人聞聲回頭,款款道:“是本王吩咐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穿的太多、屋內太暖、吃食豐盛,都會讓人失去鬥志。”

楊逸飛示意弟子退出去,走上前,恭敬地行禮道:“拜見建寧王。”

李倓等他禮畢,微微頷首道:“楊侯爺安好。”

等兩人陸續入座,身邊也無奴仆照顧,楊逸飛便自己動手煮茶,“建寧王遠來辛苦,嘗一嘗杭州送來的龍井,雖比不上貢茶,但品相也不差。”

李倓道:“本王不喜精雕細琢的東西,貢茶比不得農家的粗茶。”

楊逸飛笑了笑,沒再言語。

李倓的性子朝野上人盡皆知,耿直率性,因此開罪過不少朝臣,早年間在朝野上很受排擠,若不是陛下照拂,他的日子打小就不好過。可其父李亨這些年很得陛下(李隆基)器重,加之成年後他從關外歸來,也漸漸嶄露頭角。

楊逸飛一邊煮茶,一邊說:“因長歌門有其他可人在,建寧王的身份多有不便,所以才在此處見面,還請勿怪。”

“是那個叫穆玄英的少年?”李倓問。

楊逸飛有些驚訝之色,側目看李倓,問:“建寧王與他相識?”

李倓反而似有所指地看著楊逸飛,道:“楊侯爺替他完成了那東西,難道還猜不到幾分?”

心思被識破,楊逸飛抿嘴笑了一下,“建寧王見笑了。”

李倓也不再繞彎子,道:“既然是他選擇了長歌門,雖出乎本王的意料,但也算是情理之中。裴元來信說他在長歌門時,本王心中尚有疑惑,不知該不該來這一趟。”

“現下建寧王覺得如何呢?”

李倓思忖道:“尚不好說。楊侯爺算一半江湖中人,應該知道江湖中人很難控。當年本王祖輩也與他們打過交道,到本王這裏,事關天下,還須三思。”頓了一下,問,“東西還在楊侯爺手中?”

楊逸飛將煮沸的茶水倒入茶杯,緩緩道:“恐怕要叫建寧王失望了,不日前,東西我已物歸原主。”

李倓果真一怔,“如此重要的東西你又交到那少年手中了?”

楊逸飛慢慢倒茶說:“建寧王還請稍安,不知可否聽我一言?”

李倓沈聲道:“請講。”

“起初得知那東西落在了穆玄英手中時,我也頗感驚訝,對初唐四傑做的這個選擇不甚理解,但終歸此事不該我管。巧的是,穆玄英帶著那東西親自上門來,求我相助。恐怕那時候建寧王也料得到,於情於理,我必定會出手。呂洞賓死後,如我不能完成,那東西便就是一張廢紙,毫無用處。我說一句心裏話,這天下的事,長歌門不想插手,也不想卷入,但終歸看在建寧王的面子上,我完成了。”

聞言,李倓道:“裴元曾暗示本王,那東西多半是要落在江湖門派裏了。本王頭一次見那少年,他和裴元同行,本王心裏琢磨,恐怕是萬花谷,沒想到……”

楊逸飛搖了搖頭,“建寧王應當比我了解裴元的性子。”

李倓默然點頭。

楊逸飛道:“不過,我卻比建寧王更了解穆玄英的性子。他雖年輕,但心智卻不輸我等,只是還欠磨礪。”

“恕本王直言,倘若他考慮事情妥當,絕不會將那東西帶到這裏來。”

楊逸飛好像也同意此話,說道:“但他卻沒有打算把東西留給我。”頓了頓,“建寧王以為他打算將《山河社稷圖》交到我手裏?他給我圖紙,卻不交我使用九轉玲瓏塔,顯然,他對我也不信任,何談交到我手裏?”

“當真?”李倓頗感驚訝。

楊逸飛點點頭,道:“他還在打探。與其說他在觀望,不如說,眼下他也還未想好該交給誰。所以建寧王的擔心是多餘的,長歌門不會插手。”

李倓沈思片刻,道:“裴元呢?”

“他只說,穆玄英的確考慮過將東西交給他,但他拒絕了。”

李倓又不作聲默默思考。

楊逸飛看他一眼,擡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才說:“唐門,他就算交回去,唐老太太不會收的。其他幾個與他有接觸的門派,唯藏劍山莊可考慮,加之穆玄英與葉凡乃結拜兄弟,可能性很大。故而為以防萬一,我已書信一封前去,相信葉英能理解。”

李倓吹了吹茶,道:“別忘了浩氣盟。”

楊逸飛反說:“那就要看建寧王的意思了。”

“怎麽說?”

楊逸飛道:“要我說,浩氣盟是個好去處。江湖上,沒有哪一個正派不認同浩氣盟,也沒有哪一個門派敢和浩氣盟公然作對,以此論,是個好去處。且,唯一與浩氣盟公然作對的惡人谷,因為穆玄英身份特殊,與惡人谷似乎有些交情,我還沒搞清楚,單足可確定不是極大的威脅。”卻又補充,“但,建寧王顯然信不過謝淵。”

李倓知道楊逸飛看的很透徹,心思也很縝密,只得開誠布公說:“不瞞你,本王並非信不過謝淵,只是這件事由江湖中人把握,本王冒不起這個險。”

“為何?”楊逸飛問。

李倓看向他,眼神犀利,像是有些不快。

楊逸飛像是沒看見,繼續說:“因為郡主錯信李覆還是因為謝淵離開天策府?”

李倓登時沈聲提醒:“楊侯爺註意你的措辭。”

楊逸飛再是大膽,也不敢和李倓硬來,便緩和語氣說:“建寧王信不過浩氣盟和謝淵,但穆玄英眼下信不過朝廷的人,恕我直言,要硬強,穆玄英未必沒有勝算。不知有沒有折中的辦法?”見李倓神情依然不悅,繼續說,“不如就選一個江湖朝廷都信得過的地方?”

李倓心裏有怒氣,卻還是問:“何處?”

楊逸飛胸有成竹一笑,“天策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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