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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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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賬群居之處】

司空仲平恢覆地很快,除了總嚷著要吃葷,其他都很配合萬花谷的弟子們。

穆玄英原本打算問清楚的事也沒有問起,自打在賞星居上和宇晴談過後,好像真的釋然了。

三日後,穆玄英前來看望司空仲平,卻在入口處遇上長生。兩人各自行禮,都沒說話,擦肩而過。

穆玄英走出幾步,忽的轉身叫住長生,上前去幫長生擡很重的藥缸,“不知裴元先生可有空?我想請教一些東西。”

長生帶著穆玄英先放好藥缸,才說:“先生不在院子裏,你隨我來。”

“勞駕。”

兩人一路往杏林深處走,不到半個時辰,遠遠便看見裴元。

長生繼續往前行,穆玄英跟了一段路後終於看清裴元在做什麽,登時止步,低聲道:“長生!裴元先生是否在祭奠,還是不要上前吧?”

長生回頭問:“那你來做什麽?”

穆玄英啞口無言,長生又道:“活人的事總比死人的重要,先生是這麽說的。你到底要不要見先生?”

穆玄英正猶豫間,裴元在不遠處說話:“有客人來了?”

長生立即站定,朝裴元的背影鞠躬,起身才說:“是穆玄英要見先生。”長生說完,推了一下穆玄英,轉身便走開了。

穆玄英站在原地,覺得甚是尷尬,但事已至此,只得緩步上前,在裴元身後站好,微微行禮道:“無意打擾先生,我還是在那邊等候吧。”

“有什麽事?”裴元回首問。

穆玄英此時正巧正對墓碑,清楚地看見上面的人名——洛風。

裴元見穆玄英的目光停在墓碑上,也不氣惱,淡淡說:“今日是洛風忌辰,你若不介意,等我片刻。”

穆玄英自知失禮,忙移開視線道:“抱歉。”

裴元全不在意說道:“何以致歉?他非死於你手。”說完便上前去蹲下,將該倒的酒倒好,將飯菜香燭也擺好。

穆玄英無事可做,看看四周,發現只有這一座墳。不知此人是誰,為何葬在此處,又為何只有裴元來祭。

裴元一一擺好祭奠用品,這才起身,默默站在碑前。

穆玄英不願上前打擾,卻是一直關註著裴元的一舉一動。見他站了一會兒,又往前一步,又站了一會兒,一直沒說話,看背影好似也不像在悲傷默念,但總覺得背影十分淒涼無助。

就在這時,裴元擡起一只手,輕輕覆在碑文上,一一用手指撫過碑上的刻字。

純陽洛風之墓。

眨眼間,裴元從懷裏拿出一束花環,輕輕掛在墓碑上。花環以青藤編就,花樣精巧,顏色繁多,但細看都能認出,盡是梅花。或粉嫩嬌貴,或鮮紅熱烈,或芬芳清新,或純潔無暇。

一朵一朵,都是梅花。

萬花谷中花雖多,此時也正是冬季,但穆玄英入谷以來卻從未見過梅花。說來也奇怪,好似萬花谷裏百花爭鳴、團團簇簇,唯獨沒有梅花來熱鬧。

“華山的梅比往年開得好。”裴元幽幽說了一句。

隨後,裴元摘下其中幾朵,在掌心碾碎,松開手掌,梅花瓣隨風揚去,飄飄灑灑,滿地芬芳。

他滿身風華,站在墓前,看著梅花一片片落下,仿佛昔日往事一直在彼此記憶之中,如萬花谷的花,永久鮮艷不敗。

裴元緩緩轉過身,見穆玄英閉了雙眼,垂首默哀,心中感念,面上卻是不見任何喜色,只說:“穆少俠也認識他?”

穆玄英忙睜開眼,楞楞搖頭。

裴元拂去肩上的梅花瓣,像是方才什麽也沒有發生,問:“穆少俠為何前來?我有什麽能幫你?”

穆玄英有點不適應,但也沒再多想有關洛風的事,只說:“想請問先生可清楚咒印是怎麽一回事?”

裴元作出了然的模樣,說:“作為回答的報酬,請穆少俠護送我前往別處,如何?”

“先生要外出?”

裴元頷首,有些不大樂意地說:“想要清靜些的,但偏偏名聲在外,自己惹禍上身,不想去也非去不可。”

穆玄英也沒什麽事,便說:“既然先生相邀,樂意作陪。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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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在馬車內,一路疾馳,離開了青巖。

走了一段路後,裴元突然問:“不好奇我要帶你去何處嗎?”

穆玄英答:“看這條路應該是長安。”

“長安城外的一座寺廟。”裴元又問,“不好奇去做什麽?”

“先生帶了藥箱,應當是看診。”

“世上可沒有幾個人請得動我前去看診。”

“對此我略有所聞,的確是很難請動先生外出看診。所以可想見,這位在長安城郊等候先生的病人,身份非常。”

裴元饒有興趣笑了一下,“妙人。”

穆玄英道:“先生過獎。若要說妙,我以為先生當排首位。”

“不必奉承我,咒印之事我既已答應,必定知無不言。”裴元說完,立即開始講起咒印,果真如他所說“知無不言”,十分詳盡。

說了約莫三刻,裴元終於說:“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

穆玄英呼出一口氣,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些,說道:“的確是很有幫助,多謝先生。”又望著裴元,真心誠意補了一句,“穆玄英感激不盡。”

“雖不該打聽,但你身上沒有咒印,可見是為別人詢問。據我所知,當今世上身有咒印卻還活著的人,可不多。”裴元道。

穆玄英心虛起來,想著裴元對莫雨的了解有多少,對惡人谷的憎惡又有多少。

靜了一會兒,裴元又開口說:“若我沒猜錯,此人應當和上次餵你解藥和迷藥的,是同一人。”

穆玄英沈默回應,心裏有些發慌。

裴元看也不看他,繼續說:“還以為再提起此事,穆少俠會對我表示感謝呢。”頓了一下,“畢竟我為你對浩氣盟隱瞞了此事。且,我原可以不必這麽做。”

穆玄英作揖行了半禮,道:“不錯,那一日多謝先生替我隱瞞。”

“言謝是我最不需要的。”裴元又轉了話。

穆玄英抿著唇笑,“我知道,所以那一日並未言謝,只牢記於心,待日後先生用得上時,再圖報。但先生不收是先生的事,先生的好意,我是絕不忘的。”等了一會兒裴元也不說話,穆玄英索性豁出去,“先生不是當日也很好奇嗎?”

“的確。但似乎你不想說。”裴元閉目養神,道,“何況,我也大約知道他是誰了。”

穆玄英反而大膽起來,“願聞其詳。”

“既然是惡人谷的□□,又那麽霸道,十之八九出自米麗古麗之手。若下毒的人是她,那麽給解藥的是她,或不是她。若是她,她為何給你下藥又替你解毒?除非你是沈醬俠。可見下毒的人也許是她,但解毒的人必定不是她。她在惡人谷中與誰走得近,近來又與誰一起活動,不難知道。而偏巧,那個人和穆少俠你也是淵源頗深、糾葛不斷。這樣一想的話,”裴元睜眼望向穆玄英,“還要我說下去?”

被裴元識破,穆玄英反而坦然,問:“那先生當日為何沒說?”

裴元道:“作為大夫,我知道的秘密恐怕不少於隱元會,若是樁樁件件都拿出來人前說,人生的樂趣不也少了許多?”

穆玄英雖不大懂,但卻是相信這番話出自真心,點點頭說:“不管我做什麽,也不管先生如何解讀我們,我不會做違背正道之事,所以我還是很感激先生那一日替我隱瞞。的確讓我們少了很多麻煩。”

“我卻有些想不明白他為何下迷藥。”

穆玄英一轉念頭,說:“先生若想知道,我自當告知。但我也有些事想問先生,不知能否作為籌碼,與先生交換秘密?”

裴元看過來。

穆玄英歉然說:“我只是想問一些事,答不答,先生可自己選擇。”

裴元擡手示意,“說說看。”

“他救我,因為他不想我死。下迷藥……呵呵。”穆玄英苦笑說:“大概是他也不想我活吧。醒著的時候,我很讓他心煩,讓他操心,所以索性就讓我這麽睡著,好像還能待在一起,好像還能好好相處。”

裴元做了個不明所以的表情,沒說話。

穆玄英反而有些訝異,“我以為先生能理解。”

“不大理解,讓你失望了。”

穆玄英卻十分堅定說道:“說謊。先生方才祭奠的那位故人對於先生來說,難道不是這樣的存在?”

裴元沈默了一會兒,淡淡說:“你不認識他,又怎會知道他與我之間的事。”便再沒了下文。

出於禮貌,穆玄英再沒問起。

不多時,兩人抵達城郊寺廟,下車後裴元當先往寺廟後院走,穆玄英拿上藥箱跟上去,也沒再說話。

剛進入後院便看見一院子的神策軍。

穆玄英微微一頓身子,裴元的聲音響起,“萬花谷裴元前來看診。”

看守們便讓路,裴元輕車熟路往裏走,進了屋子後,穆玄英方才看清對面桌邊坐了一個絡腮胡的男人,打扮尋常,氣度卻是難掩的雄壯威武。

見裴元,此人慢慢起身,臉上帶笑,“裴元先生到了,歡迎,歡迎。”便迎上前來。

他表現熱忱,裴元不遠不近的態度反而顯得冷漠生疏,不近人情。裴元只躬身行禮,不冷不熱道:“左將軍安好。”

左將軍?何人?穆玄英對神策軍不大了解,只覺這稱呼有些熟悉,便只是默默行禮,兀自思量。

左將軍擡手示意,請裴元入座,道:“裴元先生車馬勞頓,特備一些吃食,請先生稍作休息。”

裴元坐下,不言謝,也不動筷。

“莫非酒菜不合先生胃口?”左將軍問。

穆玄英站在裴元身後,掃了一眼桌上飯菜:約莫三十幾道菜,每一道份量雖很少,但每都清淡雅致、做工精細。旁邊的酒都是盛在琉璃碗中,配以琉璃勺和兩盞琉璃杯。這頓飯的格局頗似宮中宴請,一應物事也都不是民間俗物,飯菜口味顯然也是針對裴元不喜葷來安排,的確是用了心思。可裴元為何不吃?

“過午不食。”裴元說了一句。

左將軍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但對裴元的脾氣卻好像還算清楚,全不見怒色,笑呵呵說:“原來如此,是我考慮不周。那先生飲一些酒吧,此酒來自西域,聽聞用新鮮葡萄釀制,酒色紅艷,美容養顏,這冬日裏還能暖胃解乏。”

裴元仍是不動。

左將軍示意身後的侍從,“給裴元先生斟酒。”

那人上前,倒了一杯,擱在裴元面前,粗聲粗氣地說:“先生請。”

裴元看了一眼葡萄美酒,看向那人。

左將軍哈哈笑了一聲,說:“我常年在外,身邊不帶侍女,都是些舞刀弄槍粗人,不懂禮節,請先生勿怪。”

裴元移開視線,重新看向左將軍,全不在意地說:“不妨事。只不過閣下的好意裴元領受不了。酒能壞事,我是從不喝的。”

左將軍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他身後的幾人更是吹胡子瞪眼睛,十足十不樂意。穆玄英也覺尷尬,這接連的舉動,未免太不給面子,但看看裴元,卻是雲淡風輕。

左將軍硬生生又擠出笑意來,“先生還要看診,理當如此,理當如此。”頓了一下,“聽聞先生喜花茶,正巧我命人準備了一些,不若先生嘗嘗?”說完,已有人端著五六杯泡好的花茶過來,品種繁多,應有盡有。

穆玄英想,這茶水怎麽也該喝一口了,誰知裴元道:“我只喝萬花谷中啞奴釀制的粗爛花茶,此等珍品,享受不起。”

話音剛落地,方才斟酒的那男人已怒發沖冠,喊了一句:“裴元!”

左將軍出言阻止,“嗯?怎對先生如此無禮?”那人只得不甘心地退到一旁。

左將軍言語上雖對裴元還算尊敬,但臉色已不大好。也不奇怪,吃了這幾個閉門羹,還能笑得出那真是人才。

而始作俑者裴元不見絲毫擔憂或懼怕,正襟危坐道:“既是請我來看診,就將病人帶來吧。”

聞言,左將軍皮笑肉不笑道:“裴元先生果真是菩薩心腸,一心記掛病人。那就不再耽擱,如先生所願,請先生移步,隨我去偏殿問診。”

眾人都起身移動,唯獨裴元端坐,全沒有要走的意思,還莫名其妙問了一句,“病人受了腿傷?”

左將軍微微一怔,答:“並未。”

“那是否病重導致無法行動?”

“並未。”

裴元抖抖衣袖,道:“那就請病人移步,來此處。”

一陣寂靜。

穆玄英只看到那左將軍臉皮狂跳,顯然是氣得不輕。不等穆玄英多想,他身邊那侍從又開口,“裴元,你不要太過分!此處是什麽地方,輪得到你撒野?”

“此乃佛門寺院,清靜之地,容不得喧嘩吵鬧。”裴元看向那人,“顯然,我比你清楚身在何處。”

“我不與你說這些廢話!我們左將軍禮讓於你,那是給萬花谷東方谷主面子,你不要得寸進尺、不識好歹!”那人又道。

“既然是給東方谷主的面子,那諸位請他前來看病吧。”裴元說罷,起身便要走。

左將軍這時才說話,“先生留步!裴元先生請留步!”又幹笑幾聲,圓場說,“先生何必與這不懂事的混賬計較?”

裴元止步,轉身說:“此處混賬群居,若還要看病,請左將軍抓緊些,以免我難以忍受,不得不走。”

“裴元!你找死!”頃刻間,屋內的神策軍全都亮出武器。

穆玄英以迅雷之勢拔劍,橫身擋在裴元身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只覺得一場大戰是在所難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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