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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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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放手】

兩人默默凝視對方。

不知為何,穆玄英腦海裏卻突然出現了方才葉琦菲所唱的曲子。心事起伏,眼中的清明一瞬便已不再。

轟!

頭頂的一聲巨雷打破了平靜。

穆玄英擡頭看,喃喃道:“今晨看天氣不好,果然要下雨。”

“早該下場雨。”莫雨道。

穆玄英看他,半晌,無奈地說:“縱然你的傷不是因為我,恐怕五毒教的一命我卻是一輩子也還不了的。你的下屬呢?我送你去找他們。”

莫雨道:“洛道。”

“洛道?你獨自一人來此?”

莫雨點頭,一挑眉,“不然呢?你們三個我能應付。”

穆玄英不屑與他爭論,說道:“此處離洛道還有十幾裏路,這一夜哪裏能趕到?不如我們先回到馬車那裏,待明日一早你好些了再作打算。”

莫雨卻推開了穆玄英。穆玄英後退幾步,沒想到莫雨會這麽做,一時間也不明所以。

“你放心不下葉家的大小姐,只管走。”

他的語氣叫穆玄英一聽登時怒從中來,說道:“我本就不該在此處,我本就該護送著她們上路的,卻又是誰將我莫名其妙帶到這裏,又莫名其妙發病!”轉身便走。

卻聽莫雨又道:“你怕她們出事,不怕我死在這裏嗎?”

這話顯然是說給穆玄英聽的。偏偏穆玄英明知是圈套,卻就是良心不安於此,聞言,怒氣沖沖轉頭,“那你想如何?”

莫雨道:“留下或是走,擇其一。”

“不可理喻!”穆玄英罵完翻身就上了馬,道,“她們兩個女子深更半夜在這荒山之中,無依無靠,若是遇上土匪猛獸,如何是好?”頓了一下,“你就是一定要逼我做不義之人是嗎?”

“你一定要回去是嗎?”莫雨問。

穆玄英無比堅定道:“是。”

“因為葉琦菲?”

“是。”穆玄英答完又補了一句,“我奉命護送她們返回藏劍山莊,絕不能有差錯。你若是有別的打算大可不必謀劃了。”

莫雨往前走了幾步,不理會穆玄英的話,又問:“真的只是奉命而為?而不是因為葉琦菲?”

穆玄英剛要回答卻恍然大悟,又是氣又是羞,道:“你這個人真是……個瘋子!”

“我在這裏等你。”

穆玄英聽到莫雨似乎說了這麽一句,也未多想,策馬揚長而去。

他剛走,雨便落下。

莫雨站在原地,任憑雨水打落,不大會兒已渾身濕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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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英冒著雨快馬跑了一會兒,見雨越下越大,忍不住想:他不會真的傻傻在那裏等著吧?

跑出二裏路,穆玄英猛地拉住馬,自己暗嘆一聲,調轉馬頭往回跑。

雨越下越大,穆玄英趕回時遠遠就看到那個人立在雨中。

大雨傾盆瀉下,打的樹枝亂顫。

地上的泥土被雨濺起,空氣中彌漫著雨水和泥土特有的氣息。

他就站在雨中。

周圍一片漆黑,雨霧四散,穆玄英卻能清晰地看到那個人眼中的神色。

他嘴邊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眼眸如天上星熠熠生輝,渾身上下雖然狼狽不堪,卻覺得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得意、歡喜。

他回來了。

他讓他走。

可他還是回來了。

穆玄英下馬快步上前,走到那人面前卻反倒停住,遲疑不前。

轟!

一聲巨雷打響,馬兒受了驚,拔腿就跑。穆玄英看著馬兒跑遠,兀自嘆口氣,又轉頭看眼前的人。

“你……”穆玄英開口,莫雨卻猛地將他拉進懷中,抱緊。穆玄英只感覺到自己的下頜重重撞上莫雨的肩頭,便已被他緊緊抱了個滿懷。

“回來就好。”

莫雨吐出四字,熱氣拂過穆玄英的耳廓,絲絲縷縷,有些癢。

淡月朦朧,雨水淅淅瀝瀝打在兩人身上。

這樣的夜配上這樣的話,一切變得如此靜好、溫醇。

穆玄英卻不自在地扭動了幾下,換來莫雨勒的更緊,含笑道:“你回來,很好。”他又重覆了一遍。

穆玄英微不可聞地嘆氣,挺直了背脊站在那裏,喃喃道:“我只是遵從我的心。”補了一句,“希望我沒有做錯。”

“哎,雨太大,一時間恐怕也不會停,我們先找個地方避雨吧。”穆玄英推開莫雨,卻感覺到摟著自己的手臂突然松開,緊接著莫雨的身體一重,往地上滑去。穆玄英本能地用手臂抱住莫雨的身體,才看清他已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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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慘青,照上溝渠。

他看著腳下的路,和那月光印襯下的影子,咬著牙往前行。

漫無邊際,在泥濘中前行。

如這一生,不知何時方才是盡頭。

一步一步,他踏著腳下的汙穢和艱辛,往前走。

當那小小茅屋的主人打開門時,看到的是一個滿臉泥漬,雙眸清澈的少年,他背上有個人,臉卻深深埋在少年背上,被一頭長發掩蓋。

“大嬸,我朋友病重,奈何突遇大雨無處可避,我走了三裏路才看見這屋子,還請你……”穆玄英喘著氣,斷斷續續說話,看得出已經是強弩之末,腿一軟,慌忙伸手抓住門框,這才沒有摔倒。

“小心小心。”農家大嬸也伸手扶住他,“快進來,外頭雨大。”

穆玄英進了屋,大嬸說:“把他放在床上,我去倒些水給你們。”

“多謝大嬸。”穆玄英走到床邊,將背上的莫雨放下,身上的擔子一去,整個人繃緊的弦立即松了,什麽也顧不得徑直跌坐在地上。

“快喝些水。”大嬸走過來。

穆玄英牛飲一通,坐了一刻才漸漸恢覆,站起身來對這個好心而有耐心的大嬸連連道謝,大嬸卻還在籠火,“謝啥,我看見你就想起我兒子,阿牛比你壯,跟他似的。”指了指床上的莫雨。

穆玄英撓撓頭,笑起來,“給你們添麻煩了,雨一停我們就走。”

“可阿牛去了大營,一去,就沒回來咯!好幾年了,好幾年了!”大嬸像是沒聽到穆玄英的話,燒了柴,又站起身去拿什麽,“這衣服是阿牛的,比不得你們的好瞧,但總是幹衣服,你們換上,不要受了涼氣。”

穆玄英又驚又喜,忙道:“這……這真是多謝大嬸了!”

“我瞧你大哥病的不輕,去燒了姜湯給他喝下,能好!”

穆玄英訕訕道:“他,他不是我大哥。”

大嬸歪著頭瞧了瞧床榻上的莫雨,又瞧了一眼穆玄英,笑呵呵說:“娃娃怪愛害羞,你說不是就不是吧!”便轉身去了夥房。

穆玄英將門掩上,用幹凈的抹布擦幹莫雨身上的雨水,替他把濕衣服換下,又將他的頭發盡數拉到床沿邊,垂下。待莫雨安頓好,這才打整自己。

誰知衣服穿到一半,卻聽見床榻上的人開口說話:“你腰上的那塊紅色是胎記嗎?”

穆玄英駭得一跳,忙用衣服裹住自己,回頭怒道:“你這人醒來為何不說話?偷偷摸摸看什麽!”

“都是男人有什麽看不得?”

穆玄英語塞,話雖如此,但那紅色的印記就在臀部上方,實在有些難為情,便扭回頭沈著臉繼續穿衣服。莫雨拄著頭側躺在床榻上,見穆玄英不回答自己,便又問:“還是練武時受的傷?”

穆玄英知道,他不問個究竟是不會罷休的,便道:“是兒時爬樹摔在尖利的石子上劃傷的,後來也不知怎麽就變成了這紅色。”

“我怎麽不知道?”莫雨脫口而出。

穆玄英回頭,“你如何會知道?”

莫雨蹙眉盯著穆玄英看了片刻,一挑眉,笑著說:“你忘了在揚州的馬車上我替你換過衣服?”頓了一下,“我們有來有往,你今日替我換衣服也不算吃虧。”

穆玄英一聽,反倒不滿,“換衣服便換,做什麽看的這麽仔細?莫非我身上哪裏有胎記哪裏有黑痣你要看清楚不成?”話出口就後悔了。

果然,莫雨道:“莫非方才你沒有看我?”

穿好衣服的穆玄英臉大紅,抓起莫雨的濕衣服便去砸他,說道:“你當誰都像你一般嗎?”誰料莫雨抓住衣服一角,一扯,穆玄英始料不及,被拉到了床上。

莫雨躺在床榻上,穆玄英趴在他身上,也不知怎麽,氣氛突然就變了。穆玄英不知道變成了怎麽樣,但他感覺不好,或者說莫雨看他的眼神讓他的心跳得很快。

“放手。”穆玄英沈聲。

莫雨的手卻反倒不聽話地壓住穆玄英的腰,就落在方才的紅色印記的位置。

穆玄英緊緊蹙眉,盯著莫雨,帶著警告的意味說:“放手。”

“何謂放手?穆玄英,你知道的,我永不會放手。”

“我聽不懂,我叫你放開我。”

莫雨平靜地註視穆玄英,臉上神情似笑非笑,讓人捉摸不透,湊近,在距離穆玄英的臉半寸時停下。

“終有一日,你會明白。”

一個冰涼而溫軟的唇貼上了穆玄英的唇。

穆玄英驚訝地瞪著眼睛,卻更清晰地看到莫雨雙眸中的情緒。

坦蕩無疑。

堅定無比。

這眼神是什麽意思,穆玄英連想也不敢想,渾身一個激靈,猛地撐起身體,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剛站穩卻聽到門被推開,大嬸的聲音:“姜湯好了。”

電光火石,一瞬之間,莫雨眼神一冷。穆玄英橫跨一步,將大嬸擋住,笑著接過碗:“好,多謝,就先放在這裏吧。大嬸,我要替我朋友查看傷勢,還要勞煩你……”

“好好好,知道知道,我就在夥房,不打擾你們。”

大嬸一走,穆玄英關上門的同時莫雨的聲音響起:“還有別人在此?你是在冒險。”

“只是一個樸實的農家人。若不是她收留我們,我們還在外面淋雨!恩將仇報的事我死也不做!”穆玄英走上前,低聲威脅道,“你若殺她,我絕不饒你。”

莫雨卻難得的不再爭辯,移開視線,淡淡說道:“我要調息,勞駕穆少俠看好門。”便翻身下了床,盤腿坐在冰涼的地上。

“你淋了雨還如此,若是病了……”

莫雨解釋,“我所練的內功越冷越好。”

兩人都不再說話,穆玄英不追問,莫雨也不解釋,都各自運氣調整內息,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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